第四章 立馬橫槍 第二十九節

皇甫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大人,長安快騎。”

蓋勳嚇了一跳,猛地站起來,問道:“長安出了什麽事?”

“前任涼州刺史左昌,全家一百二十三口,全部被殺。”皇甫酈麵色緊張,大聲說道。

“誰幹的?”蓋勳怒聲問道。誰這麽大膽子,敢在他的地頭上殺人。

“李中郎手下的軍司馬顏良。”皇甫酈驚慌地回道,“聽快騎說,顏大人手持李中郎的令牌,奉命查抄左大人的住宅,說左大人貪贓枉法,在任職涼州刺史期間,曾一次性侵吞軍資五千萬錢。左大人帶著家丁仆役拒捕,傷了顏大人幾個手下,結果顏大人凶性大發,帶人強行衝進左宅,將左家殺了個雞犬不留。”

張溫聞言大驚,立時氣血上湧,頭暈目眩。

蓋勳張大著嘴,又驚又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左昌是前年在涼州任刺史,蓋勳當時是漢陽太守。左昌侵吞軍費的事就是他收集的證據。這下自己解氣了,但麻煩也大了。

“快騎還說了什麽?”陶謙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個殺人如麻的軍司馬現在在哪?”

“聽快騎說還在長安,正在帶人到處抄家。”

“為什麽不阻止?長安的部隊呢?”桑羊驚怒地問道。

陶謙笑道:“那個軍司馬拿著中郎將大人的令牌在執行公務,誰敢阻止?除非不想活了。”

蓋勳緩緩坐下,濃眉緊鎖,一時間感覺手足無措,竟然找不到應對之法。事情就發生在長安城裏,朝廷一旦追究下來,自己身為京兆尹,難辭其咎。雖然左昌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不經審訊,不上奏天子,李中郎就把他們全部殺了,實在太過分了。

“元固,左昌大人可曾做過這事?”張溫勉強穩住心神,緩緩問道。

蓋勳點點頭。

“這事證據確鑿。當年我曾出言阻止他,但他不聽。後來他怕我出賣他,就設計陷害我。他命我帶一千兵駐守阿陽,抗拒老邊和先零羌的叛軍。要不是老邊給麵子,我早就死了。”蓋勳苦笑道,“這下子我們被這個豹子害慘了。左昌是中常侍趙忠的人,聽說還是遠房親戚。現在我們除了和閹黨赤膊相鬥以外,已經沒有任何出路了。”

張溫喟然長歎,說道:“立即發出八百裏快騎到洛陽,先行稟報天子。”

“伯信,恭祖,立即給司徒大人,司空大人,禦史大人寫信,稟報詳情,以求援手。”

“元固,你和大將軍關係不錯,大將軍的書信,就由你來寫。”

就在這時,太尉府主薄崔巍飛一般衝了進來。

“大人,李中郎反了。”

張溫腦子一炸,頓時覺得天暈地轉,眼冒金花,身體不聽使喚的就要倒下去。他急忙順勢趴倒案幾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蓋勳好象沒有聽到似的,皺著眉頭,低垂著眼瞼,捋著黑須,一動不動,還在想著長安的事。

桑羊怒斥道:“不要胡說。怎麽回事?”

“扶風郡都尉鮑鴻來書,說李中郎反了。”崔巍緊張地說道,“昨天下午,李中郎的手下軍司馬趙雲和文醜突然率軍攻打茂陵附近的青塢。”

“你說什麽?”蓋勳再次站了起來,一臉的驚駭。

張溫剛剛勉強睜開眼睛,聽到崔巍的話,立即又痛苦地閉上了雙眼,痛苦得連牙齒都咬了起來。

桑羊瞠目結舌。

這次陶謙也樂不起來,他呆呆地望著崔巍,小聲問道:“青塢?”

崔巍點點頭,非常肯定地說道:“的確是青塢,是皇叔舞陽王的家產。大家都知道。”

“青塢的總管劉鍾隨即派人向鮑都尉求救,鮑都尉連夜帶著五百人趕了過去。趙雲和文醜不但根本不聽鮑都尉的勸阻,還把鮑都尉扣了起來。兩人久攻不下,隨即從槐裏傷兵營調了三千人馬過去。鮑都尉說,他們今天早晨已經攻破了塢堡。”

陶謙心驚膽戰地問道:“可還有活人?”

“鮑都尉在信中說,除了女人和小孩,沒有活著的,全部被他們殺了。造反了,大人,李中郎造反了。”崔巍隨即把手上的一卷竹簡交給陶謙,“這是鮑大人的書信,請大人過目。”

陶謙接過來,輕輕放到張溫的案幾上。

張溫慢慢睜開眼,強忍著心中的憤怒,望著桑羊道:“伯信,立即拿著我的手令趕到茂陵,命令李中郎的人退出青塢。”

“慢……”蓋勳突然出言阻止道。

張溫幾人不解地望著他。蓋勳的目光隨即轉向站在屋中的皇甫酈和崔巍。

張溫對皇甫酈和崔巍揮揮手。兩人知道自己位卑言輕,不適合在這個場合待著,趕忙施禮退下。

“十幾年來,青塢一直都由這個劉鍾管理,舞陽王或者舞陽王的屬下從來沒有到過青塢。十幾年了,青塢的總管都不換,舞陽王府也沒有人過問這裏,是不是有點蹊蹺?”蓋勳走到張溫的案幾邊,小聲說道。

“大人調查過?”桑羊問道。

“有人調查過。”蓋勳說道:“邊章沒有反叛前,曾經對我說過這個青塢。這個青塢雖然是舞陽王的財產,但和程球有很大的瓜葛。老邊說,他調查過,這個青塢連同附近的田地以前都是大將軍竇武的財產。竇武因罪被殺後,此處被賣,先後經手多人,但最後買下此處的人不是舞陽王,而是中常侍張讓的弟弟張熗,出麵辦這事的就是程球,錢也是他出的。”

張溫,桑羊和陶謙麵露驚色。

“這個白癡剛剛從冀州來,什麽事都不知道,否則,你就是給他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公然攻打當今天子皇叔的塢堡。李中郎既然派人打青塢,一定有證據。如果這個塢堡一直都是程球藏匿錢財的地方,說不定李中郎就能找到程球和西涼官僚賄賂奸閹的證據。那樣的話,形勢就對我們非常有利了。”

蓋勳看看大家,繼續說道:“耿鄙和程球查搜李中郎大營的真正意圖,李中郎肯定已經知道了,否則他不會在襲擊隴縣城,子秀山軍營後,立即象閃電一般,出手捉拿西涼的貪官汙吏。很明顯,這事他自己救自己的辦法。”

“李中郎仗都不打了,突然傾盡全力抓人抄家,想來就是為了找到西涼官僚貪贓枉法,賄賂奸閹的證據,找到了證據,他的性命就保住了。但他瞞著太尉大人,瞞著太尉府,私自行動,顯然是居心不良,想把我們一起拖下水。”

“現在他做到了。他的鐵騎正在外麵大肆追捕,肆無忌憚,而我們卻被他逼得進退維穀,走投無路。”蓋勳捉著長須,恨恨地說道,“如今木已成舟,大家都被他捆在了一根繩子上,想不陪著他幹都不行了。”

張溫望著案幾上的竹簡,撚須不語。桑羊和陶謙麵麵相覷,束手無策。

張溫突然麵顯笑意,緩緩說道:“其實,我們剛才也想抓程球,也想逼西涼的貪官吐點錢,隻不過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想招惹他們的後台勢力,不想和宮中的奸閹正麵衝突而已。”

“事實上,我們想做的事情和李中郎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一點是一樣的。我們要西涼貪官的錢,而李中郎現在正在查收。我現在已經無須為錢而發愁了。”張溫笑道,“李中郎現在大概正在用大車往西涼運錢呢。”

蓋勳,桑羊,陶謙聞言苦笑。

“既然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那就陪著幹吧。”張溫道,“你們誰還有更好的辦法?”

桑羊沉吟許久,小聲說道:“大人是不是應該要慎重一點?”

“李中郎的目的,無非就是利用手中掌握的證據,讓太尉大人和陛下無法治他的罪,並以次來要挾朝中奸閹無法讒言陷害他。他的這個想法無可指責,他這麽做也是自救的唯一出路。但他對朝廷的事情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因為他的衝動,再此揭開了官僚世族和奸閹之間的矛盾。”

“他把禍事闖得太大了,他殺左昌,攻青塢,肆無忌憚地抄查財產,他已經把奸閹完完全全地激怒了,他把我們全部逼上了絕路。”

“趙忠和張讓不會認為李中郎這麽做是因為個人恩怨,是因為程球惹惱了他,是因為他們想把李中郎從西涼趕走。他們絕對不會這麽想。”

“他們一定認為這是太尉大人和一幫清流黨人的陰謀,要借機打擊他們,消滅他們。宮中的奸閹們肯定會誓死反擊。奸閹們有皇上的幫助,權勢極大,我們很難鬥過他們。這事發展到最後,很可能就是本朝的第三次黨錮之禍啊。”

陶謙嗤之以鼻,反駁道:“伯信此言差矣。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我們幫助李中郎找到確鑿的證據,必能扳倒奸閹。伯信怎麽如此沒有信心?以我看,我們佯裝不知道,任由李中郎鬧去。反正事情已經鬧大了,索性給他鬧個底朝天,最多不過大家魚死網破而已。但是,一旦給我們找到了證據,誰生誰死就不一定了。”

桑羊氣道:“恭祖,你怎麽這樣說話?我們的力量沒有奸閹的力量大,這是事實。你難道忘記了建寧二年(169年)的事嗎?”

“建寧二年,中常侍侯覽在家鄉任意殘害百姓,督郵張儉上書彈劾,要求懲辦侯覽。沒想到張儉的奏章被侯覽悄悄扣下。他指使小人誣告張儉聯絡黨人,圖謀不軌,要抓張儉。此時中常侍曹節趁機指使廷尉府將蒙受黨錮之害的黨人牽扯進來。於是,李膺、範滂等百餘名黨人被逮捕死於獄中,張儉外逃才得以幸免。隨後奸閹們又將天下許多名士豪傑指為黨人,造成七百多人被冤殺,被流放。被拘捕的太學生達到一千多人。這些事,你難道都忘記了嗎?”

“現在奸閹的力量猶勝如前,他們現在都是侯爺,都是中常侍,趙忠年初還被皇上封為車騎將軍,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如此煽動大人,到底想幹什麽?”

陶謙氣乎乎地說道:“不和他們對著幹,等死啊?”

屋內頓時寂靜無聲。各人都在想著各人的心思。

張溫慢慢地籲了一口氣,說道:“事已至此,說什麽都遲了。恭祖說得對,這是個機會,也許我們能趁機扳倒奸閹。”

“恭祖,立即仿照李中郎的口氣,給皇上寫一遍加急奏章,就說部隊在殲滅叛軍過程中,意外發現了西涼官僚貪贓枉法的證據。為了國家和社稷的安危,微臣打算迅速出手,懲治奸佞。但是,微臣發現太尉大人和某些西涼的貪官有門生故吏之誼,所以決定瞞著太尉大人,直接上奏陛下,懇求陛下批準微臣先斬後奏,整肅西涼吏治。”

“我們把這封密奏先送到洛陽,讓劉尚書親自呈遞陛下禦覽。等到奸閹們得到長安的消息跑去告禦狀時,我想陛下總應該清醒一點,不會輕信讒言立刻就殺了我。”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讓皇上知道,這次事情是李中郎為了西涼肅貪而引起,不是我蓄意為之,我也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蓋勳讚道:“還是太尉大人想得周全。給幾位大人的密信也一起先送到洛陽吧,讓他們早做準備,免得在朝堂之上,被奸閹們攻擊的措手不及,失了先機。”

張溫點點頭,說道:“希望皇上給你的手詔是他的真實想法,否則,我們就慘了。這個李中郎,就知道打仗,沒在官場上待過,什麽都不懂,把我們害苦了。對了……”他望著蓋勳奇怪地問道,“李中郎哪來的這些證據?人,財產,摸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