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世事浮雲千萬變(2)

柳妃進了乾元殿,殿裏的宮人正將燈芯撥亮,那一身明黃棱角分明的帝王正薄唇緊抿,執著朱筆批閱奏折,燈影綽綽,柳妃有一刹那的恍然,似乎那穩坐的龍椅的男人下一刻便會同往日般抬起頭來,見著她,表情柔軟,嗬護寵愛。

不過,妄想罷!即便偽裝再好,終究不再會是他。

斂了心思,由著宮人攙扶,她走過去奪走男人手裏的朱筆,那朱色在男人手背劃過點點痕跡。

男人眼中閃過不悅,卻很快掩下。

“誰讓你動這些的?”柳妃板了臉,柳眉微蹙,“憑你,也配!”

話落,將手裏的朱筆擲在地上,嚇得乾元殿裏伺候的宮人們紛紛跪地,忙呼娘娘恕罪。

能不膽顫心驚麽,前些日子禦史大夫上奏柳妃謀害太後,魅惑君王,罔顧君威,幹涉朝政,有失婦德,合該論起九族之罪,哪裏曉得,這奏折落在柳妃手頭,直接拿起朱筆駁回折子,又讓那大人一家老小鋃鐺入獄,皇上也沒有皺一個眉頭,而柳妃卻愈演愈烈,很些時候,竟是連皇上的旨意也不放在眼裏,偏是萬歲爺寵著縱著,被柳妃迷得神魂顛倒,眾人心頭亮堂著,是決計不能開罪柳妃。

殿裏跪了一地,柳妃也不理,似乎習以為常,想起這遭目的,開口道:“小夏子來說玉璽找著了?”

男人站起身來,低眉順眼的模樣,賠著小心,道:“是找著了,原是掉到桌幔下掩住了。”

“廢物!”柳妃冷斥,舉起手來,“啪”的一聲脆響,驚得眾人又顫了顫。

“娘娘仔細身子,可要為著小皇子著想。”小夏子揚著一張五指明晰的笑臉,小心翼翼勸著柳妃。

柳妃瞧著自己那一巴掌被小夏子給擋去了,冷笑一聲,“果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反手一巴掌,雖然力弱,卻用了大勁兒,直扇得小夏子偏向一邊,偏偏還不敢多言一字半句,趕緊仰著臉賠笑討著巧兒,“娘娘可別動怒,傷了身子奴才可就萬死難辭其咎,奴才惹娘娘生氣,自個兒掌嘴,奴才該死。”

一麵說,一麵揚起手對著自個兒的臉左右開弓。

“行了。”柳妃不耐煩的嗬斥,又瞧了一眼木愣愣呆在原地不敢多半句話的皇帝,吩咐小夏子,“好好伺候皇上,可別讓玉璽再丟了,否則——”

否則什麽,柳妃隱了下去,殿裏眾人卻是明白得緊,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顫,心頭默然,這大黎原是柳妃做主……

柳妃離去,大殿靜得詭異,萬歲爺被妃子騎到頭上作威作福,有夠跌份兒的,跪在地上的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不知如何是好。

小夏子收起諂媚的笑,擺擺手,揮退了眾人,看著皇帝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轉身離去,就算裏頭這位是假的,可好歹披了他主子的臉,他怎能讓他主子如此受屈,如此,也算是盡忠了罷。

“這小夏子倒是個忠心的,不怪你向來倚重他。”

赫連真穿了一身太監服,方才就混在那跪了一地的宮人中,這時留了下來,對著那麵色不好的帝王不陰不陽道:“瞅瞅你的放在心坎兒寵著寶貝著的愛妃,哎喲,都能動手打你了,日後指不定還要將你撥皮抽筋呢,我一貫以為這柳氏不過是個小角色,沒成想,還能做出這番動地驚天的大事兒。”

悠閑的窩在椅子裏,揀起小幾上的糕點慢慢啃,糊了滿嘴,有些幸災樂禍,“也虧得我不計前嫌救你一命,誰叫咱心懷寬廣,大度能容,要不然呐,憑著你往些日子裏一樁樁一件件不入流的算計謀略,換個人,鐵定讓你死個十次八次,哼!”

就算當真不計較,骨子裏也自是咽不下這口氣,尤其如今這般局麵,還是麵前這男人直接間接促成。

李墨顯然明白女人字裏行間的不如意同指責,她最怨最難釋懷的當是柳妃肚子裏的孩子。

他有些訕訕,不自然的轉開了臉,誠然,那樁事他委實欠妥當,隻當時陷在她給的痛苦裏掙紮苦楚,他那般驕傲的人,又怎能接受她的背叛同無視,報複二字,才能稍稍平複他難平的情意,卻是千般謀略萬般算計用在她身上,低估,也瞧錯了柳氏,才有了今日這劫難。

昏迷那些個日子,他想得不甚清楚,隻要赫連真乖乖在他身邊伴著他,他可以不計前嫌,同她好好過日子,不愛就不愛罷,一直占著她的身子,還擔心她有機會愛上別人不曾!總歸這女人向來沒心沒肺,心如鐵石,不愛他?行!前提是,其他人,誰也不能愛!就算心頭再不痛快,也不能否認這輩子被她坑得慘重的事實!

隻是,道歉這種事,他委實不拿手。

赫連真拿斜眼瞟他,拍拍手上的糕點屑,有些不滿,“李墨,讓你道個歉就這麽難?”

李墨權當耳旁風,一陣過就是,被赫連真念叨得緊了,便無賴道:“道歉?道什麽歉?你背叛我一回,我算計你一次,扯平便是,更何況,你那是精神背叛,我不過身體上,算起來,也是你欠著我,赫連,我是昏迷了兩個月,可我腦子還沒睡壞,這筆賬,你想同我扯,怕是扯不清!”

赫連真眯了眯眼,將將要發作,李墨察言觀色,趕緊貼過來溫柔小意的摟著哄著,“赫連,都這般地步了,你還同我算舊賬?過去就讓它過去罷,咱們守著好好過日子,我不非求著你愛了,隻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如今惜貝也回來了,待定了大局,找個機會,你改頭換麵,我就娶你做皇後,我保證,這輩子,身心隻忠於你一人。”

赫連真推開他,涼涼的笑,“娶我做皇後?什麽時候?你說的機會,是三年,還是五載?”她卻是沒這個命的。

“赫連,你知道我的為難。”男人有些許惱怒,他話都說明白到這份兒上了,她竟是還不知足嗎,他隻愛她一人,往後也隻她一人,竟也比不上那形式之名?況且也不過早晚問題,他不明白她又同他在較什麽勁兒。

“誰曉得你是假為難還是借托之辭,這會子甜言蜜語的哄著,指不定下一回就笑著捅我幾刀呢,你慣會如此,不是嗎?”

“赫連,你……”

赫連真嘴巴一時沒把住,嘮嗑嘮嗑得沒完,見男人果真冷了臉,不敢太過,擺擺手,打住,“行了,你也甭橫眉冷對的,這些事雖然揭了篇兒,但總歸是事實,你可別誇下海口許我皇後之位,還是先想想這局怎麽反敗為勝才是,我就見不得柳氏那囂張的模樣兒!”

李墨沉吟,宮裏禦林軍反叛,原也在預料之中,隻怕那京畿處,也已歸順了,這些倒不足為懼,要緊的是,城外駐守那二十萬大軍,他竟不知從何而來,若是湛王,濟州也不過五萬兵馬,而左相那三十萬右翼軍,已然被他收回,聽探子來回,鄴齊有異動,可若舉兵來犯,當是有動靜才是,其餘西北,東南等處,皆是穩妥,憑空出現二十萬,莫非——

想到此處,看向赫連真的目光變得複雜。

“喂,你那什麽眼神兒,又在想怎麽算計我?李墨,你夠了啊。”

李墨能得到的消息,她又怎會不知,隻是有些事,她總得先解決,好過鬧得不可挽回。

“在荊州那回,高尚可有留下什麽東西給你?”要說沒有,他是決計不相信的,那高尚看她的眼神兒炙熱袒/露,喊什麽師父,分明是男人看心愛女人般。

赫連真挑眉,臉不紅氣不喘,攤攤手,“我說沒有,你信嗎?”

“自是不信。”

赫連真笑,“那麽巧了,我也不信。”

至於後續,自是沒有,她不說,他也不會逼問,她心底有很些事情瞞著掩著,他知道,而他,也不能做到事事讓她明白清楚,同樣的道理,他們不管如何親密,總是習慣了防備著對方,到底,他們中間阻礙的因素太多,不是一時半刻便能化解。

這番,她能救他,沒有落井下石,之於他,已然是滿足,他向她索求的,委實不算多,半點真心實意,也就夠了。

昏暗的房間內,李湛摩挲著手裏的茶杯,熱茶已然變冷,他明明是被軟禁,卻不惱不怒,麵上仍是一派平和,他在等,等一個人。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光線漏進來,他微微眯眼,看向門口處,娉婷姿秀的女人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同他對視。

李湛歎了一口氣,像是終於等到爽約的人兒般如釋重負,“娘娘可讓湛好等。”

赫連真走進去,掃了一遍四周,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老實,明明知道茶裏加了東西,還敢喝,可就不怕是毒藥什麽的?外頭的人根本困不住你,你倒是規矩在這兒呆著。”

“娘娘之命,湛莫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