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東風折盡情脈脈(1)
一身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宮裝,裙擺長長曳地漾開,宮人巧手翻轉,挽起高高的拋家髻,發間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赤金鳳尾瑪瑙流蘇簪入後髻,縷縷流蘇垂下,同雪裏金邊滾花狸毛大麾相映成趣,耳際珍珠耳墜搖曳,一條胭脂色的緞帶圍在腰間,佩戴著一塊上等的琉璃玉佩,護甲上的寶石妖豔奪目,腳蹬一雙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此番盛裝,委實少有。
菱鏡裏的女子微微發愣,隻見五官精致妖冶,眼神顧盼生輝,露在外麵的肌膚細潤如玉,朱唇輕點,嬌豔若滴,腮邊兩縷發絲,又便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真真是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嬌媚無骨而又入豔三分。
美人兒揚唇,笑意漾開,便又是璀璨奪目。
這般意氣風發,足以明曉她內心的歡喜舒暢與得意:今日是她的生辰,而他,要當眾宣布取消選秀,她相信,男人定是為她準備了驚喜在後頭,她很是期待。
待掌燈時分,儀仗隨著鼓點的響起到達太平館,眾人跪倒一片齊呼千歲。
她道了一聲免禮,目光卻一直凝在那芝蘭玉樹般卻含著威嚴冷肅之氣的帝王身上,不肯離開。
男人望向她,唇角微微上揚,驚豔之色一閃而過,看著她一步一步風華無限朝他走來。
“太後。”李墨微微彎身算是見禮,在百官後妃命婦天下人麵前,他是皇帝,而她是太後,該有的禮節不可少。
她頷首,入座在鳳椅上,收起不該有的表情,在麵對眾人時,便又是那妖魅無雙,情致兩饒,卻偏偏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太後娘娘。
一貫的歌舞戲目照著程式已然輪了一遍,赫連真興致頗好,連連放賞。
終於,夜宴近了尾聲,酒過半酣的帝王放下杯盞,啟了唇,“趁今日太後千秋,朕向眾卿宣布一件事:今年的大選便取消了罷,日後若非必要,也不興這些個勞民傷財,誤人姻緣年華之事,朕初登大寶,朝政不穩,各州郡又天災連連,國庫已然呈空虛之勢,黎民百姓尚水深火熱,朕又豈能貪逸淫奢,皇家子嗣固然重要,但百姓才乃國之根本,且朕的後宮尚且充盈,倘使日後子嗣難以為繼,隻待從帝京官員府上采選適齡秀女便好,眾卿以為何如?”
他這一番言論可謂滴水不漏,條條件件在情在理,便是有頑固舊臣,若想反對,那必是置黎明天下百姓而不顧,怎敢啟奏,而這滿朝文武,同在京為官,秀女皇妃日後隻待從這些個府上采選,少了那些個南下狐媚的相爭,優勢明顯,憑哪個為人父者,也不希冀給自家女兒多添對手,各自思量,權衡利弊,一時竟隻聽三呼萬歲之聲鋪天蓋地而來,盛讚帝王英明。
李墨得意的揚眉,噙著笑側頭看向女人,似乎在等著討賞。
柔和的宮燈下,女人笑意盈盈,表情柔和,眸光裏流動著迷人的光澤,那無法抑製的歡喜真真個動人心弦,好個美人似玉,如畫如魅。
沉浸在那虛妄情意裏的赫連真,並沒有想到,情愛,會讓她變得大意,少了戒備,亦或是她苦苦掙紮,太希望這溫暖,該有的戒心自動收斂,遠離了現實,入了那飄渺,即便察覺了什麽,也忽略不計,隻因這是那個男人給她的情深啊。
轟隆幾聲巨響,眾人一片驚呼,然後便見煙花一簇一簇的在夜空中綻放開來,散出點點色彩繽紛的銀光。
年輕的宮女兒們抑製不住都笑出了聲,銀鈴般,很是悅耳,是啊,長這麽大,她們還從未瞧過這麽美的煙花,色彩斑斕,如夢如幻,不由得羨慕那仰著頭亦是瞧得癡了的尊貴女人。
驀地,赫連真的臉色變了變。
那從煙花的碎影裏竟是露出了一張美人兒的臉,這夜冷凍,美人兒卻是僅僅著了一身單薄的玉色繡折枝堆花宮裙,踩著節拍旋轉起舞,寬大的袖子在夜風的吹拂下蕩漾開來,仿佛要隨風歸去。
“這不是柳昭儀麽,怎麽會在這裏?”
眼尖的嬪妃認了出來,幾人一堆小聲討論著,雖是不屑,卻頗是驚懼,難道是柳昭儀要複寵了?心下惴惴,不由得望向後宮的主人。
赫連真臉一沉,直覺得哪裏出了差錯,目光投向負手而立沒有喜怒的男人,帶著探究。
柳昭儀舞完一曲,弱柳扶風的移過來,對著赫連真行了一個大禮,恭敬道:“太後長樂無極,千歲千千歲。”
“大膽柳氏,你是罪妃之身,竟敢擅出冷宮,來人呐,將她拖回冷宮,重打三十大板,以示懲戒。”
竟敢在她的生辰妄想弄出幺蛾子,想要重獲君心,也得問她答不答應!
一向唯唯諾諾的柳昭儀這回卻是甩開宮人的手,不待赫連真同意便徑直起身,揚著下巴,底氣頗足,“誰敢動本宮,仔細了,本宮有個好歹,隻怕你們合族也賠不起!”
“放肆!”
“臣妾不敢放肆。”柳昭儀對上赫連真慍怒的眸子,清秀的小臉兒上竟是顯著得意與不屑,是的,不屑!
赫連真這才仔仔細細打量她,隻覺這柳昭儀卻是有些不大同了,雖然瘦削了許多,卻更顯楚楚動人,惹人憐愛,更重要的是,那整個眉眼精神,似乎換了個人,竟是帶著明晃晃的恨意。
那冷宮可真是個讓人脫胎換骨的好地方!赫連真隻這般做想,以往的柳昭儀是個沒多大用處的,如今看來,隻怕該有的心思一樣也不會少了。
“哦?”赫連真饒有興致的問,“那麽柳氏,你如今是仗了誰的勢敢在哀家麵前耀武揚威?”
且莫論是誰,就算是李墨,這番也休想再護住,她決不能容!
卻見柳昭儀對著她詭異一笑,而後將目光移向麵無表情的帝王,行了一個標準的妃禮,聲音溫柔,“恭喜皇上,臣妾已經有孕三月。”
赫連真譏諷一笑,三月?柳昭儀已經入了冷宮,而那時,李墨因著荀王妃一事不可能顧及她,且在冷宮,之後出了宮,更不可能臨幸她,好個柳昭儀,竟然堂而皇之提出來!
她等著李墨處置柳昭儀。
氣氛沉寂了半晌,然後那麵無表情的帝王竟是朗笑出聲,似乎以此來顯示他的欣喜,“昭儀有功,當賞!”
“皇上!”赫連真急喝,很是惱怒,又覺反應過為激烈,平了語氣,仍是咄咄逼人,“那柳氏自稱有孕三月,皇上,那時候柳氏已然入了冷宮,可怎麽受寵,便是連彤史,亦是無記載,皇上可要盤問清楚了,莫讓柳氏淫/亂了宮闈!”
她愈是這般疾聲厲色正說明心頭沒底,李墨那種人,若不是清楚明白,又怎會容忍,隻是,她想不透,柳昭儀怎麽會有孕且出現在這裏,而李墨,又要做什麽?
他們已經兩廂情願好好在一起了不是麽?
她突然慌張起來,卻是麵色不顯,隻但願,千萬不是她猜想的模樣。
“太後,柳昭儀身懷皇嗣委實不假。”李墨看著她,一字一句替那柳昭儀澄清,如此這般,便是承認了。
赫連真狠狠的瞪他,仍是不甘不願,語氣強硬,“後宮諸妃受寵孕育皇嗣,哀家隻認彤史,否則,便是會亂後宮,混淆皇嗣血脈,罪不容誅!”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且不管李墨這番是有意或是無意,她決計容不下這柳昭儀,在這關頭懷了孕,便是日後她同李墨恩恩愛愛,兩相繾綣,這終是一根立在她心頭的刺,她必須拔掉!
彤史在她手頭,且看她怎的名正言順的弄死柳昭儀!
帝王斂了笑,吩咐,“呈彤史!”
不消片刻,那一卷彤史便被宮人恭敬的奉上,李墨清冷的聲音起,“小夏子,念。”
小夏子戰戰兢兢的接過,對上赫連真幾乎要將他剝皮拆骨的眼神兒,隻心頭暗悲:吾命休矣!卻是不敢違抗帝王之命,攤開那彤史,尖細的嗓音低唱,“廢妃柳氏,於帝辛元年孟冬初九子時,冷宮侍寢。”
“大聲點!”
“廢妃柳氏,於帝辛元年孟冬初九子時冷宮侍寢!”(注:孟冬,指農曆十月)
赫連真麵色慘白,幾步過來,拖過那彤史,逐字逐句細細的瞧,似乎不放過一字半句。
她捏住彤史的手微微發著抖,孟冬,不正是荀王妃事件,初九,初九她在做什麽?
是了,她為了幫他,被左相疑心,狠狠扇了一巴掌。
而當晚李墨明明宿在她那裏,突然憶起什麽,戌時,是戌時!那夜他百般難堪的擺弄她,她昏睡過去,而他,竟是輾轉到了冷宮幸了柳昭儀。
她臉色血色殆盡,踉蹌不穩,跌坐在那華貴的鳳椅中,心頭翻滾,她緊緊捂住唇,恐嘔吐出聲,失儀失態。
她虛睜著眼,瞧這燈火通明,珍饈美味,這歡鬧的生辰宴,再瞧瞧自個兒一身琳琅盛裝,突然覺得這是一個笑話,他萬壽時說要給她的驚喜,便是如此麽,委實極大,她無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