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10)

赫連真打量陷入沉思的男人,微微咬唇,即使是好意也要反複斟酌防備麽……

許是,在他眼裏,鳳章宮的太後又毒又辣,且詭計多端,她哂笑,本就如此。

她咳嗽兩聲,嗓子依然難受,帶著嘶啞,“皇上方才竟然孤身冒險前來,是擔憂哀家麽?”

她撐著身子,輕抬頭,目光凝在男人有棱有角的俊顏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男人的薄唇緊抿,深邃的眸子對上女人極力掩飾卻仍帶有希冀的目光,轉著手指上的九龍白玉扳指,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赫連真自是抵不過那片幾乎吸走她心魂的眸光,低下了頭。

倏爾男人輕笑兩聲,走過來坐在床沿,將埋頭的女人按進懷裏,頸間相錯,親密無間,能聽見胸腔跳動的節奏,卻看不見彼此的表情。

“好卿卿,朕自然是擔心你,聽聞你被困住,朕的心都快麻痹了,快幫朕揉揉。”

說著,執起女人的手,貼放在自個兒的胸膛,心思卻複雜得緊,這番話,到底是假戲或是真言,他隱約有些混沌了。

赫連真感受著那跳動的頻率,閉上了眼,竟然連擔憂也能作假麽?

一顆冰涼的**滴落在男人頸間,透過衣料浸入皮膚,李墨的身子微微一僵,將懷裏的女人按得更緊了。

鳳章宮被容太妃一把大火燒得幹淨,一片廢墟,皇帝大怒,究其根源,竟是應當被圈禁的容太妃潛伏宮中,從中作梗,先是害得當日江妃中毒,後又燒毀鳳章宮,將太後困至偏殿,意圖謀害,其心可誅,幸而容太妃自食惡果,未能逃過,自焚於鳳章宮。

皇帝雖怒,亦念著其同先皇的情分,挑了個好地方安葬,並未入陵寢,對兄長亦是從輕處罰,削其爵位,貶為庶民,永遠圈禁皇子府。

眾大臣搖搖頭,這大皇子怕是再無出頭之日,曾經鍾鳴鼎食的容氏一族,也就此衰落。

大皇子聞此噩耗,仍是瘋瘋癲癲,目眥盡裂,喚著‘柔兒’兩字,手握成拳,青筋幾乎要爆出。

母妃,便是連死後也入不得陵寢,如此奇恥大辱,必定要那兩人十倍償還!

天牢裏,赫連錦靠牆而坐,一條腿屈起,隱隱有些失望,三日後便要處斬了,父親同阿姐是要放棄他了麽?說來,他並不怕死,隻不過委實有些不甘,他平日裏耍橫霸道,是極有分寸的,就算草菅人命,也是挑不會招惹麻煩的,這樁事兒,細細一想,便曉得是著了道兒,死就死吧,大不了十七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隻可惜,他的彎彎,年紀輕輕便要守活寡,想起什麽,嗤笑一聲,隱約有些悲涼,他的彎彎,恨不得他死了才好,怎麽會替他守寡,這回倒是如了她的願了。

哐當一聲,牢門被打開。

他眯了眯眼,打量開門的獄卒,獄卒點頭彎腰的移開身子,便瞧見一身鑲黑色萬字曲水紋織金鍛邊真紅宮裝的赫連真。

“阿姐!”他驚喜不已,忙不迭的站起身來。

赫連真打發了眾人,才踱步走進去。

她摸了摸赫連錦的臉,瘦了,精氣神也不大好,環視了一番周圍,當真是半點優待也無,牢房陰暗潮濕,地上還有幾隻老鼠在爬。

“可有受刑?”她心疼的問,雖然一再交代下來,但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

“沒有。”赫連錦搖搖頭,拿下停留在他臉上的手,忙問:“阿姐,可是找到替我洗刷冤屈的證據?”

“無。”

赫連真平靜的一個字,將他臉上的希冀散得一幹二淨。

“那麽,阿姐這番,是來見我最後一麵嗎?”他後退幾步,重新坐下,話出口,有些艱難。

“小錦。”赫連真蹲在他麵前,替他順了順淩亂的發絲,“你要知道,即使找不到證據,有父親和阿姐在,也不會讓你有事,隻不過,這次父親大人用三十萬左翼軍換了你,下次便是用朝政大權來保你,再有下下次……你可想過,咱們家會如何?”

頓了頓,目光有些悠遠,“咱們這位新皇上,心思深不可測,前幾年皇後右相謀反,他能為了得到先皇信任舉兵反戈,將沈氏一門都流放千裏,對自己娘親母家尚且如此,更何況外人乎?小錦,自古權臣哪個會有好下場,你在家裏能夠勸勸父親一二便勸勸吧,要恁多權勢作何,阿姐心裏,隻要你們平安便好。”

赫連錦點點頭,安慰:“阿姐你放心,日後我定會改過自新,不會給父親和你添麻煩,隻是——父親的事,一貫不是我們能摻合的,更何況,即使父親上放所有權勢,想必皇帝依然不會放過咱們家。”

“放心,有阿姐在一日,便會護你們一日,除非……”除非什麽,沒有再說下去,心口苦澀,也不曉得這番話是安慰赫連錦還是自欺欺人。

“好了,阿姐這遭是來接你回家的,不說這些。”她拉起赫連錦,替他整了整衣衫。

赫連錦覺得異樣,拿出被塞進袖子裏的東西,一瞧,臉色大變,“阿姐,這……”

開口的話,被手掌捂住,赫連真瞪了他一眼,在他耳邊輕語:“別一驚一乍的,附近有探子,這東西對你有用。”

赫連真將他一路送到大理寺門口,早已停著左相府的馬車。

“小錦,最近家裏可有什麽異常的人進出?”

赫連真狀似無意的問,赫連錦也沒心思想太多,想了想,老實道:“也沒什麽,就是有一回碰見一個客人,聽他口音不像是大黎的。”

瞬間,赫連真腦子裏的弦就崩了起來,不是大黎的,那麽便是北邊的瓦剌,或者南邊的鄴齊……

她揉揉額角,一跳一跳的疼。

馬車載著赫連錦淡出了她的視線,她才轉身上了鳳攆,想起那枚被她扔掉的銀針,即使平安無事出獄,卻到底背了這罪名,小錦,阿姐對不起你……

流華宮。

賞賜一波一波的進來,江妃卻半點喜悅之情也無,她瞧著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恨不能全砸了。

不能,她不能!

她委屈的趴在床上慟哭出聲,自己先是被赫連真毒害,後又哥哥出事,連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這樁樁件件,都是大罪,可現在,卻無罪釋放,隻發配邊疆,她怎麽甘心!

皇上的心怎麽就這般偏袒,好歹那個孩子也是他的親骨肉呀!

赫連真……她咬著牙,目光陰狠。

被嘔的何止是江妃,李墨同樣氣得咬牙切齒。

那丹書鐵劵怎的會在赫連錦手頭!竟敢紅口白牙說是先皇所賜!當然,先皇已然駕崩,隨赫連錦怎麽掰!敢情惹了這大禍事,隻是在天牢裏轉了一圈,真是命好,有個好父親和好姐姐!

他摩挲著手裏從左相處奪來的兵符,索性,仍是成功了大半,稍稍解了些火氣。

三伏天氣過後,便涼爽了下來。

今日乃是玄王納妃的大日子,雖是側妃,但一位是莊國公府的嫡小姐,另一位是太後身邊的紅人,也委實隆重,感歎之餘,眾人不得不讚玄王好福氣,想來,皇上眾位弟兄間,是重視這位玄王的。

祭了天地,拜了宗廟,也算禮成,然後是宮中大擺筵席,為其慶賀。

赫連真瞧著下麵站著的三位新人,莊國公府的嫁妝自是豐厚,何況皇帝還添了一筆,可她鳳章宮出去的丫頭也不是能虧待得了的,自是十裏紅妝,風光出嫁。

她頗有感慨,轉眼也就這麽多年了,身邊的丫頭,養大的孩子也都有了好歸宿,可她……

她側頭瞧了瞧旁邊的男人,熟悉的眉眼,嘴角噙著一抹微笑,是江妃敬了他一杯酒,說了些好話,明黃的衣袍在宮燈的映襯下閃著傲人的光芒,今日的他,格外豐神俊朗。

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意更深,舉起酒杯朝她的方向傾了傾,青色的酒杯,修長的手指,怎麽瞧怎麽誘人,男人一飲而盡,她似乎能聽見酒入喉腸的聲音。

意識到自己的失神,端坐了身子,將目光落在下麵眾人身上。

不經意間,她一眼便瞥見了人群中的荀王妃。

水藍色宮服勾出妙麗的體態,裙裾邊用同色絲線繡著細碎的蘭花,勾上一層金絲,在昏黃的宮燈下,格外璀璨耀眼,腳上一雙繡花鞋,鞋麵上亦是幾多清雅的蘭花,那雙腳應該很小,是男人喜歡的樣子。一頭青絲綰起,用一支雲鬢花顏金步搖固定,垂下細細的流蘇,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赫連真微微眯了眯眼,平日裏隻覺得荀王妃是寡嫂,也不甚注意,今日細細打量,微微驚詫,竟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她這才想起,這荀王妃也不過三十又四,正是盛貌之時,這般清雅的打扮反而添了幾分媚色,亦或許是本身所謂的女人味兒。

她微微歎息,可惜了,早早的守了寡……

便也不太放在心上,收回了視線。

她今日高興,在宴上多喝了幾杯,頭腦昏昏沉沉,實在捱不住,便回了華陽宮。

半夜渴得委實厲害,喚了青禾進來。

青禾麵色又灰又白,伺候赫連真喝了水,終是開口道:“娘娘,皇上在棲雁閣,寵幸了荀王妃。”

哐當一聲,赫連真手裏的水杯落在地上碎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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