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曾國藩在各種試探前都謹守自己的本份,沒有作出逐鹿天下的嚐試,這固然與其接受的教育和家學熏陶下形成的慎獨思想有關,更重要的卻是各種客觀的條件和環境。
湘軍成立以後,一直在與太平軍作戰,即便是後期總督兩江,領四省軍務,然而李鴻章的淮軍在上海、蘇南,左宗棠的楚軍在浙江,沈葆楨在江西,勝保、苗沛霖在安徽,官文、胡林翼在湖北,還有河南的僧格林沁,清廷一貫使用製衡的做法,這些人根本就不會聯合起來,即便是李鴻章也很難說,曾國藩根本沒有造反的條件。
再說湘軍雖然在與太平軍的作戰中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是湘軍本身還是一支舊式軍隊,出名的軍紀敗壞,打下天京迅速腐化,也難以承擔起開國的任務。
如今的情況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是所謂的清廷的正統,被四省新政自治打破,與反傳統反文化的太平天國不同,四省聯盟打出的強國、富民、複興華夏的旗號,雖然提倡新學,也同時高呼維護華夏正統,經過鴉片戰爭後二十年的潛移默化,“師夷長技以製夷”的觀點已經得到一部分讀書人的支持,特別是年輕的士子,在華夏的宣傳攻勢下麵,認同的人很多。
借著這次《璦琿條約》的事情,四省聯盟再度提出“聯省互保”,以防清廷將“華夏的領土割與洋人”,雖然大家都知道興安嶺北麵那些寒冷的雪原不能相提並論,但在華夏的宣傳中,朝廷能將滿人的土地割讓,何況是老百姓的土地?這樣的朝廷怎能給人希望?
至於曾國藩這樣的讀書人,總記得“華夷之防”這句話,便是他們讀著篡改後的聖賢書,朝廷也會時刻用“滿漢之分”來提醒他們。都是一代天驕,位居人臣,誰能甘心?不過是沒有條件。沒有決心,明哲保身而已,所謂地正統自然有腐儒去維護,曾國藩這樣的人卻知道如何取舍。
其次就是曾國藩提前獲得了兩江總督這個地方實權,以及葉楓這個率先打出旗號的勢力。不過讓他不確定地就是他雖然是兩江總督,但是江蘇、安徽、江西幾乎都是戰場,如果他要站出來,還沒有自己的地盤。湘軍最好是能回到湖南。但是湖南的左宗棠是個很清高,目光很高的人,曾國藩摸不清楚他的意圖,也不敢亂動。
“製台大人,從眼前地局勢來看,葉興華和石達開早已達成聯盟,雖然石達開的廣西和貴州還沒有正式加入華夏聯盟,但是石達開在福建和廣東的地盤,在經濟上也已經融入新政。遲早結為一體,”趙烈文撚著頜下的胡須,緩緩說道。
“也就是說,華夏共和聯盟已經占有福建、浙江、廣東、廣西、貴州五省,以及上海道、徽州府、廣信府。如今。華夏軍兩萬精銳在徽州,兩個主力師在江西。以地盤論,早已多過占據天京一隅地長毛,而其主力軍隊全部采用新式火槍,李鴻章大人曾來信,稱其比英軍裝備還要精良,鮑超大人也說過,華夏軍火力之猛,前所未有,遠勝過杉關太平軍,雖然其主力隻有五個師三萬人,但此等精銳罕有匹敵,加上與英軍同等武裝地數萬警備軍和接受新式訓練,裝備也不比湘軍差的近十萬民兵,以軍隊論,也已經強過太平軍、淮軍,甚至湘軍,至於撚軍、綠營、勇營以及所謂的楚軍,更無法與其匹敵。”
“這是葉興華自己宣布的軍隊整編情況,騙人的吧?”劉蓉質疑道:“他哪來的錢隻用短短兩年就編練了近二十萬的軍隊,還都是新式裝備?”
“華夏的報紙很多,衙門裏的事情大多會公開,倒不是說沒有水分,應該也相差不遠,”曾國藩沉思著說道。
趙烈文點了點頭:“據說福建和台灣都建有軍火工廠,葉興華能自己生產新式地火槍,不過華夏軍的裝備大部分還是從美國那邊運過來的,據英國人說,葉興華掌握的財團,在英國本土、普魯士和瑞典都有兵工廠,僅從英國港口運往中國的火槍也超過了三萬條,除了購買地兩萬條舊式地滑膛槍,來複槍也有一萬條。”
“英國人怎麽就讓他運?”劉蓉吃驚地問道。
“據說都是瑞典那邊的貨,英國人隻是承運而已,再說原本英國人和咱們也沒有這麽密切,”趙烈文解釋道。
“英國人也沒按好心啊,”曾國藩無奈地笑了笑。
趙烈文抬頭看著曾國藩:“正如華夏那邊傳過來地報紙上寫的,英國人當然不希望看到一個強大中國的出現,所以就扶持淮軍和我們對抗華夏。”
曾國藩和趙烈文相互對視著,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但大家心裏都很清楚:我們都是華夏子孫。
“英國人沒按好心,但他們的火槍、大炮、風火輪並沒有心,拿來用用倒也無妨,”趙烈文輕笑道:“若論和外國人的關係,葉興華最親密,該拿的拿,該做的生意照樣做,該有的防備同樣嚴厲著,他能做,我們也能做。”
曾國藩搖了搖頭:“也沒有那麽簡單,英國人給少荃那麽多支援,最後還是有條件的,我聽說葉興華在歐羅巴、美利堅都有自己的勢力,地位竟然比那些大鼻子公使還要高,我們和洋人接觸,得防備的事情兒還更多。”
“這件事要怎麽辦?”曾國藩揚了揚手上的通電:“不予理會?”“那要看大人怎麽想,”趙烈文垂下眼簾,曾國藩提出這樣的問題,無非是心中決斷不下:“官文、勝保、僧格林沁且不去說他,李鴻章肯定會探詢大人的意思,胡林翼在湖北受官文節製,怕是隻能做做樣子,左宗棠心高氣傲,必不會應這份通電,但是對北京和俄國人的條約,也必不會承認,恐怕還會上書朝廷,駱秉章怕是會征求左宗棠的意見,定然不會應和杭州,也就是跟著左宗棠上書做做樣子。”
曾國藩點了點頭,趙烈文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將南方幾位封疆的傾向說得清清楚楚,無奈地搖了搖頭:“有這份通電在,即便不應,若是上書朝廷的話,恐怕會遭到猜忌啊!”
“這正是葉興華此舉的毒辣之處,應自然更好,不應也不作出其他舉動,則會喪失天下人望,華夏的那些報紙必然以此為噱頭大肆宣揚;如果上書的話,又會招來朝廷的猜忌,”趙烈文抬頭看著曾國藩,沉聲道:“大人若安於現狀,不再希翼更多進步,則不必理會。”
曾國藩捏著通電的指關節有些發白,苦笑著道:“攻取天京之日,便是曾某卸甲歸田之時,朝廷怎會容我?”
“有兵則猜忌,無兵則欺淩,”趙烈文笑了笑,沒有多說,清廷對漢員的猜忌由來已久,特別是對曾國藩這種手握重兵,在地方上影響力巨大的漢族官吏,終歸是會防備的。
“幹他娘的,”劉蓉突然拍桌子站了起來:“那葉興華不過是個海外回來的,才兩年就占了四省,我湘鄉兒女也能做到,隻要大人登高一呼,幾萬湘軍在手,還怕他什麽勝保、官文?”
“坐下,”曾國藩向劉蓉擺了擺手,又對趙烈文說道:“惠甫當年說主威素重,風氣未開,現在呢?”
“不同了,”趙烈文歎息道:“正如當年所見,太平天國確實難成大氣,唯一的變數在於葉興華的出現,不然以當年形勢,石達開必定淪為流寇而不足為患,如今卻成尾大不掉之勢。”
“葉興華最大的影響不僅在於攻略四省,造成朝廷與太平軍之間力量的消長,也不在於四省的實力,關鍵還在於兩年間商務印書館各種書籍材料源源不斷流入各地,雖然其思想還不能為天下人普遍接受,卻也影響了很多人,以華夏之名,則滿族親貴正統之說不複存在;以共和之名,朝代更替為例,則造反有理,乃順應時勢;以西學為器,以新經學為體,則必然維新,葉興華為我華夏指出一條新道,所謂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姓之天下,以天子而為百姓,而非以百姓為一天子,先賢所言,如此才得正道,讀書人莫不以此為念!”
“惠甫,你也覺得葉興華提出的多方共和可行?”曾國藩凝眉看著趙烈文,這個他最信任的幕僚,字裏行間無不流出對華夏新政的讚賞,然而作為一方梟雄,他卻不會將事情想得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