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蛇毒

“東哥兒,若是你喜歡的是甄家三丫頭,趁早便死了這心,為娘絕對不同意。”

裴東南聞言當即呆愣住,一時僵硬,眉心忍不住緊緊蹙了好幾蹙,鼻尖已然翻了一絲酸意:“娘,你為何如此堅決,明明之前你也覺得知夏不錯,活潑可愛……”

“是,我之前是如此覺得,甚至我到現在還是覺得那丫頭不錯,但這前提條件是她不當我的兒媳婦兒!”

“娘,你怎會如此說?”裴東南已然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且驚且怒:“我實在不明白娘的意思。”

“娶妻求淑婦,若是甄三沒死,若是你隻有個秀才功名,按著整個甄家算來,也隻有那丫頭的姐姐勉強能進我家門為新婦。”

裴東南難以置信的瞧著她,那個予他關懷備至到百依百順的娘親,什麽時候,竟然存了這樣令人難堪的想法。

裏正夫人揚了揚手,阻止裴東南即將出口的話:“那丫頭七歲自斷其發,鬧得沸沸揚揚全村人竟皆知,哪怕事出有因,但這樣的丫頭怎能乖順的雜家相夫教子?你這樣的性子又怎能壓製的住她?你可以說事出有因,說她年幼衝動,可是她搬到鎮上,遇事依舊以暴製暴,對於她家人,她這麽做自然無可厚非,可對於她未來夫婿,卻足以令其顏麵無光,東哥兒你既已經考中舉人,又受院士抬舉,舉薦了你當教諭,這樣的女子已經實在不是你的良配。但是你的表妹不同,我和你表姨如同親生姊妹,這些年也從未斷了聯係,她家無論是門第還是門風,都能進一步輔佐你,東哥兒,娘步步考慮都是為你,你到底懂不懂為娘的良苦用心?”

裴東南幾欲脫口而出:那又如何,難道合適就該娶?那天下可娶之人又有多少?隻是他瞧著裏正夫人臉上近乎執著的神色,一時如鯁在喉,反駁不得。

裏正夫人歎口氣:“東哥兒,你表妹足足等了你三年,她今年已經一十六歲,她這般大的女兒家許多已經成親,你怎能負她。”

裴東南一時感到無比委屈,忍不住提高聲音道:“娘,我早已說過,我絕對不會娶表妹,您這又是何必!”

裏正忽然掀了門簾進來:“好好的日子,你們母子倆做什麽呢?”

裏正夫人不瞧裏正,立起身道:“東哥兒,你為了這丫頭可是頭一次忤逆我,我怎麽還可能容這丫頭進門,我今日且放下話,婚姻莫非兒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說你今日隻是中了舉人,便是你是新一屆狀元,我也容不得你與旁人私相授受。”

總督府當日一夜未眠的人,又何止一個,許漢林幾乎睜眼到天亮,一早落雨軒門開,許漢林先請示了總督大人,教人仔細檢查了胡大人愛妾的左足,又是發現了一個新鮮蛇口的痕跡,胡大人震怒道:“這落雨軒何以竟然是蛇鼠叢生?你們是怎麽當得值!”

花匠匍匐在地顫抖不已,胡大人正要尋人將他拖將出去,許漢林卻道:“大人且慢,請二位姐姐仔細看看,那傷口和夫人右足處的可有不同。”

兩個丫鬟默了片刻,忽然驚呼一聲:“大夫,那口吻是比之前的還要大一圈。”

許漢林點頭,這時步入內室,才教兩個丫鬟將那美妾的手腕搭在腕枕上細細診脈,片刻收手,丫鬟將那已經略微消腫的手掌小心輕放入床簾內。許漢林露出一絲笑,朝著忐忑的胡大人輕聲道:“大人請放心,夫人她這回有救了。”

說起來,胡大人美妾這病實在是巧之又巧,這波斯木非本土之物,若是日常養著早枯死了,是胡大人又花了重金從波斯商人手裏買了一大缸當地沙土,混合本地濕泥栽培活了。那如夫人愛其姿態妖嬈,便將其移至內屋,正對著花窗外一片闊土,那闊土裏頭正住著一對金銀蛇,其細如小指,毒素卻驚人。那雌蛇最喜波斯木這類的香味,每每夜晚夜深人靜時均喜歡滑進內室,纏著那栽種波斯木的請瓷盆嬉戲。其蛇雖毒,卻不善傷人,此處又要說一個巧,這如夫人貌美難得,日日均要拿一整浴盆的牛乳浸泡身子,而雌蛇又對牛乳的味道敏感之至,這日終惹了禍事出來。

卻說天下陰陽調和,相生相克,這金銀蛇毒無旁他解法,隻一種,若被雌蛇咬,則雄蛇毒可解,若被雄蛇咬傷,則用雌蛇毒可解。許漢林那日命人沒燈,不留旁人,再用雄蛇最喜的波斯木根莖搗碎敷於另一隻足部,就是賭那雄蛇會忍不住夜遊至此。而他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他曾於醫術上讀到過,雌雄蛇天生一體,有雄必有雌,雖未必同日生,定然同日死。總算如夫人命不該絕,挨住雄蛇一咬,解了大半毒素便性命無憂,這下福仁堂的大難也可卸了。

胡大人妾室的身子日益好轉,為求保險,許漢林已然被胡大人留下直至她痊愈之時。話說那美妾自吃了許漢林開的方子,每日小恭不斷,不過幾日,身子便瘦了一大圈,麵容也漸漸恢複往日的模樣,隻神色有些焉焉的,不複以往豔麗十足,著一聲淺色中衣靠在紅木花架床上,倒是多了幾份楚楚可憐。

胡大人這些日子,心都是懸在喉嚨口的,眼下恨不能將美人按在懷裏好生親近一番,安慰下差點痛失心頭肉的痛苦。

美人喝了藥,靠在胡大人懷裏,捏著他尚未來記得及換下的朝服的袖口把玩:“大人,怎的奴家在大人心裏頭,就隻值五千兩銀子麽?”

胡大人忙道:“自然不止,莫說千兩,萬兩也換不來,夫人是我的無價寶。”這胡大人肥肥胖胖,說著肉麻話倒是一副虔誠模樣,逗得美人嗤笑不止。

且不說旁他,當朝的相爺年俸也不過三千六百兩,一品大員,還是京官,這胡大人隻是正二品,難道能越過相爺去。幸好地方官雖不若京官,倒也有旁他的生財之道。

美人柔若無骨的又捏了捏胡大人的手指頭:“老爺既然覺得奴家是無價之寶,奴家自然也不知該再賞那小大夫,不若老爺自行去問問他,隻要不過分,滿足了他便是,就說是我給的,謝他救命之恩。”

這幾日隔著薄薄紗簾,雖喬不真切,卻也隱約可辨,日日替她把脈問藥的是個年輕標誌的少年,若是換了個老態龍鍾的老太醫,怕這如夫人就不會如此計較了。

哄完如夫人,胡老爺果然在偏聽又接見了許漢林:“許小大夫,你年紀雖幼,醫術卻委實不輸於那些老人,那五千兩謝銀的銀票已然準備好,我夫人還要我帶句話,許小大夫想要什麽,隻管開口,隻要她辦得到,便賞了你。”

許漢林聞言當即跪拜在地:“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此時萬請大人成全,莫說不要那五千兩謝銀,就是大人要打我一頓出氣,也請大人定然應了我。”

這一番話說的無比端肅,胡大人不禁皺眉道:“哦?你不妨說來聽聽。”

許漢林深深吸一口,言辭懇切道:“回大人,在下雖是許太醫的孫子,卻也是福仁堂當家孔太醫的最末一位徒弟,才疏學淺,冒死前來一試。這次若是不能救下夫人,就是大人打殺了在下,在下也絕無怨言,可僥幸,讓在下將夫人的病治愈了,且求大人返我福仁堂的名聲,家師為此已經臥病在床多日,請大人搭救。”

“你是孔任秀的徒弟?那你當初為何不自報身份。”

“在下怕大人仍然對前事有顧慮。”

胡大人哼笑一聲,幸好聽不出怒意:“是怕萬一治不好夫人,又再次累及福仁堂的名聲吧。孔任秀倒是收了個好徒弟。”他將身後心腹招來說了幾句,才朝許漢林道:“那日砸車殺馬卻是霸道了些,但他一屆享負盛名的名醫卻還不及你這少年人,那說明我那日砸的也非全無道理。既然你為家師求情,念你一片孝心,要求也不為過,我便應下了。再住下三日,三日後我命人親自送你回南風鎮。”

當日總督府砸殺了福仁堂的馬車是眾人皆知的,三日後,總督大人命人在門口放一串兒千響的炮仗逐晦氣,引了一條街的人過來看,又當眾朝許漢林道謝,且送了簇新的馬車和高馬,另有“懸壺濟世”牌匾一塊,明說是贈與福仁堂,且讓小廝一路跟回去,務必將牌匾交予福仁堂之手,高高懸掛於堂內。

且說福仁堂收到這牌匾,當日又就將那個連續幾日隻開了半扇的門麵全開,重新潑洗了門前青磚,先不提孔任秀在內室老淚縱橫,許漢林的幾位師兄卻是麵色各異,其中孔圓麵色最為難看:“他這是何意,若是一早有方法,為何不早說,巴巴的去總督大人麵前領了這頭一份,莫非還想越到師傅前頭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