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三年後
“阿值動作快些,今日是年後第一天開學,要不要我送你去學堂。”
榮值才往嘴裏塞了個糯米團子,眼下說不出話,急的直擺手,甄知春笑著遞過去一碗蜜水,榮值狼吞虎咽的喝掉半碗才吐口氣,白著臉和甄知夏道:“二姐,你別送了,讓我同學看見多丟人。”
甄知夏橫眉道:“你敢嫌棄你二姐丟人了?”
榮值苦著小臉:“哪兒啊,自從你上次揍了那幾個混小子,我同學都說姐姐既漂亮又威風。”
甄知夏覺得此話甚是順耳動聽,連帶著雙眸都熠熠發光:“那幹嘛不要我送。”
榮值扭捏道:“二姐你就不能像大姐一樣,端莊些賢淑些,隻幫著姨姨在家擺粉攤不成麽,我都這麽大了,還要你送,會被同學笑話的。”
甄知夏斜斜挑了下黛眉,忽的伸手越過桌子捏住榮值的臉,麵團般的捏了好幾下:“好小子,聽聽你說的什麽話。”
榮值哎哎叫起來,甄知春看不過眼將甄知夏的手推開:“別鬧了,啊值還要去書院呢。”
榮值好不容易逃脫魔掌,委屈的揉了揉臉,就衝甄知夏努努嘴,接過李氏遞過來的書袋,急匆匆的,似中箭的兔子般往外跑,甄知夏好整以暇看他奪門而出的背影,嘴裏“切“一聲,探手捏著桌子另一側榮值碗裏頭沒來及吃的雪白糯米團,一口塞嘴裏,還不忘含含糊糊的念叨:“臭小子不分好賴,當初要不是我出手,就他那性子早被同學欺負了。”
甄知春拿手指點她額頭:“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還不及榮值,估摸著和貓兒狗兒一般大。”
甄知夏充耳不聞,伸了個懶腰往堂屋的大榻上一躺,李氏想著方才姐弟三人的親密相,一時欣慰的感歎,榮值三年前才來的時候看見誰都躲,眼下已經和兩個姐姐這般親昵了。
甄知夏枕著雙手看著頭頂的房梁,眼珠子咕嚕嚕轉的靈透:“娘,咱們今年還把地佃給田家兄弟麽,他們可比前頭的陳家小子厚道多了。”
李氏想了想道:“就繼續佃給他們吧,等三月咱們再置辦八畝水田,還是繼續佃給他們。”
三年前秦公子替她們贖回了簪子,教她們省下了一大筆錢,於是決定在榆錢村買了幾畝上好的水田和旱田,悉數佃出去賺個租錢,細水流長的也有了個長遠進項,這三年內,娘仨依然忙著賣鹵菜和在門前擺麻辣粉攤,供著榮值讀書,榮值帶來的小狗已經養得肥肥壯壯,能看家護院還鎮日圍著幾人膝下撒嬌,廚房炊煙不斷,院內柳樹歲歲枯榮,日子平靜而和美。
甄知夏翻了跟身,用手虛虛去夠銅爐上頭煙霧繚繞的熏香:“姐,你明年就出嫁了,到時候我和我娘肯定忙不過來,不然趁著年後先找個牢靠的人在攤子上幫工,您們覺得如何?”
甄知春沒好氣道:“好啊,我這還沒出門呢,你就想著找個人替代我了,使懶還要那我當借口,真是壞胚子。”
甄知夏叫屈道:“姐,我可是為你好,明年你就要去伺候青山哥和婆母了,我不是想找個人在家幫忙做活,讓你過幾日舒心日子麽。”
甄知春羞紅臉,也撲床榻上去嗬甄知夏的癢癢:“你說啥伺候,沒臉沒皮沒羞沒躁的,鎮日就會招惹身邊的人,嫌我對你太好了是吧?”
甄知夏在榻上扭著身子咯咯笑起來。
甄知春今年一十五,去年張家請了媒人正式上門提前,照著村裏最最豐厚的禮數,送來三牲兩對雞,兩雄兩雌五斤豬肉,一尾鯪魚,四支酒,四京果龍眼幹、荔枝幹、合桃幹和連殼花生?,生果,四色糖冰糖、桔餅、冬瓜糖和金茦,茶葉、芝麻,帖盒內有蓮子、百合、青縷、扁柏、檳椰兩對、芝麻、紅豆、綠豆、紅棗、合桃幹、龍眼幹,還有紅豆繩、利是、聘金、飾金、龍鳳燭和一幅對聯,香炮鐲金,鬥二米,十二斤糯米、三斤二兩砂糖。最後還有十九兩九的足錠紋銀,
向來的規矩,男子的聘禮越重,表示女方越被受重視,孫氏當時見了那擺滿地滿床的聘禮,硬是拉著滿麵羞紅的甄知春誇了她半日的好福氣。李氏當家也不含糊,一應的回了禮,茶葉,生果,蓮藕、芋頭和石榴,扁柏、薑、茶煎堆、鬆糕,將十九兩九的聘金轉回,甄知春更是親手做了賀維巾,一條長褲和一雙鞋,送給了張青山。
接下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交換八字更貼,請人算了八字,定親大禮成,甄知春隻能在家待兩年,滿一十六後就嫁入張家,成為張家新婦。
甄知夏仰躺著,看著頭頂甄知春俏臉紅撲撲的惹人愛,一時想到那出師未捷,怕是連心意也從未讓姐姐知道的金修,心下唏噓。不過若是教她替姐姐選,她也仍舊會選和姐姐青梅竹馬的青山哥,且不談青山哥比金少爺更在意姐姐,光門當戶對一條,金少爺就不是姐姐的良人,就算是那對娘情深意重如斯的秦少爺,也未能給娘多少年的歡樂,她怎麽能看著姐姐再步後塵。
她伸手勾住甄知春的脖子,嘻嘻哈哈笑的沒心沒肺,金少爺懵懂的春心就瞞著姐姐吧,反正他近日來麻辣粉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怕也是知道了姐姐的定親,自己已經做出了決議了。
甄知春難得玩鬧的這般瘋,推開妹子喘了好了一會兒氣,才道:“要不是綠兒要照顧侄子侄女,就請她來攤子幫忙最好。”
甄大家的兩個小子先後娶了妻,都是村裏賢惠的姑娘,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是慢慢過起來了,這三年除了隻勉強接受過李氏送去的十兩銀子,還說好是比對著甄大郎的份例給甄二郎娶親的聘金,孫氏再也不願意受李氏的恩惠,還年年送米送麵,再就是給娘仨和榮值做了衣裳布鞋做回禮。
甄知夏搖搖手:“咱們暫時還是先別和梧桐村的親戚多牽扯,省的爺爺奶奶又惦記上咱們,要咱們給小叔湊聘金呢。”
說起甄惜福,還真是個不太平的。三年前鬧騰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才考上秀才,又尋了馬氏要銀子和同窗去遊山玩水,本來學子遊春也算是一場風雅,偏偏他們就玩了個樂極生悲。那和甄惜福向來交好的劉少爺,因著和人在花船上為了個唱戲的粉頭爭了幾句,被對方的惡奴提了領子丟下了河,後頭雖然立即被人撈了上來,卻已是落水受驚落下了風寒,嬌生慣養的少爺哪裏受得了這個,風寒一拖再拖轉成肺癆,年輕輕的人就這麽沒了。
這事當然怪不得甄惜福和其他幾個學子,事有苦主有犯人,劉家自撒了大把錢和人打了個糊塗官司,劉少爺還是得出殯落葬。幾個交好的學子自然要上門吊喪,甄惜福卻是在喪事上有了一出折子戲般的亂點鴛鴦。
甄惜福長相俊俏一直是馬氏最以為傲的一樁事體,話說女子貌美利於婚配,男子又何嚐不是。古有陳世美被相中當了駙馬,這甄惜福也是天生一副好皮相,那日一身素服,長身立於靈前,落在劉少爺表妹眼裏真真叫個風姿卓然,竟然是一見難忘。
卻說這劉家表妹姓陳,是榆木鎮上商戶陳家的大小姐,這陳家是販南北貨起家,門第不高,家私著實不薄,陳家老爺是個精明的商人,卻不通文墨將親生女兒養成了刁蠻任性的性子。陳小姐本來已經和表哥定親,劉少爺一死,她年紀輕輕的竟然落了個望門寡,對她一個閨閣女子本是天大第一怨事,卻因著見了甄惜福一麵暗自慶幸起來,把屍骨未寒的表哥反倒撇天邊去了,逼迫了貼身丫鬟替她和甄惜福尋各種方便見麵。
要說甄惜福原本還有幾分書生習氣,不屑這暗通曲款之事,且陳家小姐並不是個能惹得男人罔顧人倫的美人,要不然當初劉少爺也不會為了個有幾分姿色的粉頭送了命。甄惜福幾次避而不見,不僅沒讓陳家小姐心生羞愧,反而激起了她拿下甄惜福的心思,她費了心思,花了好些銀錢和手段把甄惜福勾的散漫了手腳,被人騙去不少錢,這才把甄惜福牢牢捉在手裏。
這時隔三年,陳家小姐為了劉家體麵,明麵上守了三年節,實則老早和甄惜福滾了被窩破了身子,無媒苟合之下居然還珠胎暗結,眼下急著進甄家門幾乎要急出火來了。
這門子亂,隻少數幾個人曉得,甄知夏她們雖不清楚,卻是壓根的不想再和甄惜福有牽扯,眼下是有多遠想躲多遠,已經一年多未回梧桐村了,就連孫氏和甄綠兒也是許久未曾登門。
李氏不無擔憂道:“若是你奶奶到時候拿了長輩的份兒來壓咱們,那……”
甄知夏激動的一個翻身坐起:“別,咱們說什麽都不當這冤大頭,我看他們有臉來找咱們,我就當著全梧桐村的麵把小叔簽字的文書亮出來給大夥兒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