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兩個秀才

“啊呸,這是啥玩意兒啊,你們這麻辣粉也是給人吃的?”張氏“哈哈”的大聲嗬著氣,粗瓷大碗被她哐當一聲重重放在桌上,撒出來半碗湯水。邊上一桌的一個年輕媳婦兒滿臉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因為張氏止不住的流眼淚和鼻涕,狼狽不堪的幾乎可算是涕泗滂沱。

甄知春皺眉道:“咋回事兒,都給她吃麻辣粉了還鬧騰啥啊。”

鎮知夏忍笑,老辣椒粉是熬幹的深山紅辣椒磨出來的,味道相當辣,那些客人平日裏放大拇指指甲蓋那麽多就夠了,張氏吃了那麽多,怕是現在整條舌頭都腫了。

張氏喉嚨口跟燒了一把火似的,個中滋味怕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額頂冒著熱汗,怒瞪著甄知夏,見她慢條斯理的遞過來一碗白水,心頭更是怒意燃炙,真恨不得將那碗水直接澆到甄知夏的發頂,奈何她口中實在燒的難受,隻得狠狠搶過瓷碗狼狽的咕咚咕咚幾口。

“啪嗒”一聲,喝光的空碗又被張氏摜在桌上,她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轉而惡意的朝著身遭等著吃麻辣粉的食客看了好幾眼才道:“這麽難吃的東西,喂豬還差不多,還好意思拿出來賣。”

周圍的食客臉色一變。

甄知春怒道:“二伯娘,咱們好心好意請你吃東西,你咋的詆毀咱們。”

甄知夏皺眉指著那碗一粒肉末星子都不見的麻辣粉:“二伯娘,你都已經吃的差不多了,才說這話,是不是有些晚了。”

“那湯的味道怪模怪樣,辣的壓根吃不下,如果不是本來就這樣,就是你們在我的碗裏做了手腳。”張氏瞪圓了眼道。

甄知夏歎口氣:“一鍋的麻辣粉,別人都說好,我本想著二伯娘該覺得味道更好才對,不都說天下間最美味的莫過於白食麽。”

周圍人立即哄笑起來。

張氏漲紅著臉罵道:“你個牙尖嘴利,不賢不孝的東西,在村子是看出你不是好的,眼下更是無法無天了,三個婦道人家在鎮上拋頭露麵丟老甄家的臉,知道的說你們是賣麻辣粉,不知道的還以為……。”

“二伯娘。”甄知夏喝一聲打斷她:“我敬你一句才叫你一聲二伯娘,可不要以為我忘記了你做的好事兒,是誰偷偷撬了咱屋子的鎖,偷我姐姐的私房錢,是誰在我爹落葬沒幾天,就帶著兩個弟弟過來打秋風,又是誰攛掇我奶賣孫女換錢?白吃我家的麻辣粉又反過來壞我家的營生,你意欲何為?”

一旁的吃客聽得滿眼放光,吃一碗幾文錢的麻辣粉還能看好戲,還真是賺到了,甚至有些嘴快的看客已經促狹的對著孫氏評頭論足起來。

張氏原本黑黃的臉色青紅交加:“你個胡說八道的丫頭片子,瞎編排人,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甄知夏冷哼一聲:“走路看地,說話看天,我敢對天發誓,你敢麽?”

甄知春上來拉她的袖子:“差不多行了,女孩子家家的別逞口舌之勇。”

甄知夏就扭過頭去,不再說話,但是周圍的哄笑聲卻並未減下去多少,張氏咬牙站了半晌,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別以為我真的稀罕吃你家的東西,我是好心來告訴你們,五弟他高中秀才了,你們幾個可別為了眼門子麵前的幾個錢,丟咱家秀才老爺的份兒。”

這個年代,無論莊子裏還是鎮上,對於讀書人還是很敬重的,周圍看客聽張氏扔下話,頓時默聲,甄知夏娘仨卻是心中一沉:弑兄的甄惜福居然還真的中秀才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張氏見周圍人瞧她的眼神已然變了不少,自覺扳回一城,又說了幾句酸話,便洋洋得意的帶著甄小三甄小四打道回府。

甄知夏僵著脖子,不去看張氏扭動著粗大腰身踏走在街道正中的得意模樣,她忍怒瞧著桌子上剩下的半碗麻辣粉:怎麽不再加幾勺辣粉進去,幹脆讓張氏啞了算了,也不會聽到這麽個令人喪氣的消息。

“主人家,這半碗麻辣粉別倒了,給我成不成?”

甄知夏聞言抬頭,一個年近七十的獨眼乞丐小心避開風口遠遠站著,那唯一的一隻眼珠子正不錯的盯著張氏吃剩的麻辣粉。

甄知夏屏息片刻才開口,怕語氣有異遷怒旁人:“這是人吃剩下的。”

老乞粲然一笑,露出黑黃黑黃的牙齒:“咱叫花子餿的都吃,還怕人吃下的?”

有食客湊熱鬧道:“乞丐本來就是吃百家飯的,麻辣粉倒了也可惜,不如給了他吧,也是做好事呢。”

甄知夏一時無語,這一碗是加了料的,那乞丐若也是和張氏似得叫罵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那乞丐巴巴的看著她:“姑娘可憐可憐吧,我許久沒吃到啥子像樣的東西了。”

甄知春卻已經端起碗,小心的把大半碗麻辣粉倒進老乞丐髒兮兮的破碗裏,甄知夏隻來得及“哎“一聲,就聽他笑眯眯的朝姐姐道了謝,然後眼睛都不眨的吃了幹淨。

吃完又客客氣氣的道了聲謝,甄知夏心頭一鬆,想是這乞丐真的什麽都吃過了,隻怕味蕾身經百戰,這些辣味實在不足為懼。

“知夏。”李氏在攤子後頭叫她回去,又遞給她三個銅板。

甄知夏順意,接過銅板又塞給乞丐,這頭發花白的老乞丐又是低頭哈腰的一番感謝,倒是瞧得母女三人心中唏噓,將方才聽到甄惜福高中消息衝淡不少。

李氏便道:“老人家,你也看到了,咱們做的是吃食的生意,就不好請你過去坐了,不過你以後若是肚子餓,隨時可以討一碗米粉來吃,咱們不收你錢的。”

李氏本是一番善念,不曾想後頭因著她這句話,又彎彎扭扭的牽連出一樁麻煩事來。當然這是後話,現在還是繼續來說甄知夏她們眼前的生意。

話說娘仨自聽了甄惜福的中秀才的事情後,一時都有些悶悶不樂,直到下晌,麻辣粉攤前又來了一人,才教三人的心情徹底好起來。

過了吃下晌的時辰,娘仨好不容易喘口氣,煮了一鍋肉湯鹹泡飯當晚飯,甄知夏還未吃上兩口,就聽身後一道清風般悅耳的聲音:“知夏,你居然跑到這裏來賣麻辣粉了,一直沒知會我一聲,可是害我好找。”

甄知夏嘴裏還含著把瓷羹,就迫不及待的回頭去看,見來人一身新鮮出爐的淡青色生員服,頭戴皂色儒巾,正站在自家麻辣粉攤的雨棚下,微微垂下頭,白淨的麵容還是那麽秀氣,清亮的眼眉正滿含著笑意瞧著自己。

甄知夏吃驚的張著嘴:“東哥兒你怎麽來了?你這身衣服……你考中秀才了?!”

裴東南含笑點了點頭:“若是沒考中,怎麽有臉來找你?”

甄知夏一怔,繼而歡喜的大笑起來,李氏和甄知春忙起身招呼裴東南,裴東南笑著和李氏她們行了禮才緊挨著甄知夏身旁坐下了。

一天之內聽到兩個熟人中了秀才,心情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甄知夏笑夠了,才想起來問道:“東哥兒,你剛那麽說,難道如果沒中秀才就不見我了?”

裴東南笑而不答,隻是微微歪過頭,不錯眼的看著她如同三月桃花般的嬌顏,從挺翹的小鼻梁到粉潤飽滿的唇瓣……他心中慢慢趟過絲絲蜜意,嗯,他的丫頭又長大了些,變得更漂亮了。

李氏嗔怪的瞧了甄知夏一眼:“怎麽說話呢,東哥兒人聰明,讀書又勤奮,能中秀才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體。”

甄知夏滿不在乎道:“我自然知道東哥兒會高中,這秀才對於咱東哥兒那是囊中取物。”連那甄惜福那廝都中秀才了,東哥兒怎麽可能不中。

裴東南白淨的耳殼微微一紅,有些羞赧道:“沒有那麽好,可惜隻在縣裏排名二十四,並未當上廩生。”

甄知夏一噎,她歪頭看著裴東南線條柔順的側顏,簡直像個內向的姑娘家,她心裏嘖嘖兩聲,想不到這秀秀氣氣的哥兒,居然能考這麽好,和廩生也不過差個四名而已,當下有些手癢,沒規沒距的伸手在他左肩上輕輕拍了兩下:“東哥兒,想開些,你要考廩生做什麽,你家又不缺那四兩餼銀,便把名額留給那些寒門學子吧,就當日行一善。”

李氏笑罵道:“你這丫頭還不把手放下,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叫人看笑話。東哥兒你別理她,這丫頭人來瘋,你可是從書院來的?吃過了麽?”

裴東南被甄知夏幾下拍的渾身僵硬,偏偏又感覺一股熱力從她小小的手掌處,透過厚實的春裝穿過來,將他半個身子也烤熱了,當下有些心不在焉道:“尚未用飯。”

甄知夏便起身道:“我給你煮麻辣粉去,上回搬家就想請你的。”

“不用。”裴東南眼簾微微一垂,掩去瞬間發亮的眼眸,他伸手將甄知夏方才吃到一半的鹹泡飯端到自己麵前,就著她才含過的瓷羹,往嘴裏送了一口:“我吃這個就挺好。”

甄知夏倒吸一口氣:“這是我吃過的?”

“是麽?”裴東南做出驚訝狀:“我隻在辰時喝了一碗薄粥,太餓了,沒注意到這是你的,你不介意吧?”

“唔,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