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想見的陌生人,不想見的熟人(抽風,改標題)

大年初七,卯時時分,甄知夏娘仨起了大早坐上華銅的牛車。冬天天亮的晚,甄知夏裹著厚重棉衣,偎在李氏身邊,坐在晃晃悠悠的車上,仰頭看著滿天星辰鬥轉星移,一會兒困得迷糊一會兒凍的清醒。

今天是李娘子麻辣粉開業的第一日,之前從白氏老夫婦手上頂下來的小房間不夠住人,她們娘仨依舊要每日來回南風鎮和榆錢村,索性榆錢村去南風鎮還不算遠,坐車約莫半個多時辰,除了小姑父華銅,張青山也一早說過可以接送她們,再不行還有一日兩趟的車把式。而且甄知夏相信一切的不便利都隻是暫時的,隻要麻辣粉的營生順利,她們早晚能舉家遷到鎮上去。

但許是年才剛過,各百姓家的年貨還沒吃完,李娘子麻辣粉的生意初初的幾日,實在有些蕭條,難得的幾個客人居然都是衝著原來的白家餛飩來的,竟然是一個吃米粉的都沒有,問道原因,卻讓李氏娘仨苦笑不得,原來那米粉通透,瞧著遠不如麵食飽肚,一碗肉骨湯米粉,什麽都不加是三文錢,比尋常攤子上的陽春麵貴上一文,那些個百姓就轉不過彎兒來了。整整兩天,攤子一文錢沒掙著,還賠進去近百蚊。

直待到第三日,才等來了一人,且巧了,這人還和她們娘仨有一麵之緣。這日晌午,甄知夏將煮沸了湯頭取下,換上個砂鍋,將早上自帶的白米飯澆了肉骨湯進去煮鹹泡飯,甄知夏見她們早上起大早炸的兔子肉丁估摸著還是沒人買,幹脆抓了一小把扔進鹹泡飯裏頭加菜。

才擦幹淨手,就見自己攤子的雨棚下頭站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福字紋緞麵的棉布襖子,腰帶上還掛著兩塊半個嬰兒手掌大小的白玉佩,一瞧就是個富家公子哥兒,且這公子哥瞧著分外親和,一張圓臉,白白胖胖的像方出籠的白麵包子,遠眉長眼,臉頰上一邊一個酒窩,不笑也似笑模樣。

卻是半年前,曾經請過甄知夏吃餛飩的,叫做小修的少年。

小修在娘仨的攤子前,站了一會兒,隻是對著那李娘子麻辣粉的木頭牌子看個不停。甄知夏心裏不由得犯嘀咕,過年的時候,她磨著李氏買了一套筆墨,打算給自家的攤子寫招牌,隻是回家廢了好幾張紙也沒寫出個像樣的來,倒是和狗兒貓兒胡鬧,把狗兒肉嫩嫩的小臉畫個八字胡的時候想到一個法子,先用木條燒炭,在牌子上勾了字,再用濃墨重重壓上去,總算寫的有幾分模樣了,本來這也是個好法子。隻是甄知夏記得上回見到這個小修的時候,他似乎是穿士子服,戴儒巾的,讀書人多迂腐,誰知道他現在心裏頭又在想什麽。

好在他似乎終於研究夠了字,才抬頭朝著甄知夏笑道:“我記得你,之前在白爺爺攤子上,咱們一起吃過餛飩。”

這小修長得也有趣,隻輕輕一咧嘴,眉眼就是無一不笑,著實的討人喜歡。

甄知夏也笑道:“我也記得你,你在廟會那日,還請我吃過餛飩。”

小修攏下眉輕歎一句:“可惜沒機會再請你吃了,白爺爺他們不賣餛飩了。”言辭間似乎和白氏老夫婦十分熟悉的模樣。

甄知夏道:“他們不賣,咱們賣,白爺爺和婆婆臨走前,把方子交給咱們了,保證和之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小修眼睛一亮:“有這事兒,那感情好,我每個幾日就要來吃一次,已經有四年了,若是一下子吃不著,還真不習慣,趕緊給來一碗我嚐嚐,若是味道果真一樣,我便常常來吃。”迫不及待的就往離攤前最近的一張木桌前一坐。

甄知夏盯著他腰間垂下的佩玉,瑩白剔透雕工考究,再品著他衣著,怎麽也不像是會在小攤子上吃六文錢一碗的餛飩的人,可偏偏兩次見他,都是在小食攤上。

甄知春煮了餛飩送去,甄知夏隔著小木車看他嚐了一個,果然歡喜的眉眼彎彎,繼而低頭一口口的吃的香甜,

李氏端了砂鍋叫兩個閨女用飯,甄知夏朝小修看了眼,忽然捉了把餐車上的兔肉丁和小蘑菇,取了一人份的米粉扔進煮麻辣粉的特質漏勺裏,才前去用飯。

小修吃完餛飩喊結賬,甄知夏把煮好的麻辣粉端了過去:“這位客人。上回你請過我一碗,人說投桃報李,這次我做東,回請你一碗麻辣粉。”

小修意外的瞪了下圓眼:“可我是不太吃米粉的。”

甄知夏固執的把碗往他眼前推了一推:“冬天天寒,多吃總沒錯,你先嚐嚐再說其他的。”

她方才仔細觀察了這少年半晌,在麻辣粉攤子前堅持隻吃餛飩,用飯的時候,雖然握著粗瓷碗吃著路邊攤,但是一點兒也不影響他斯文的吃相,再加上這少年著實圓滾滾了些的身材,那就隻能說明這少年其實很挑剔,但對於他認可的美食他卻能做到忠貞不渝。

甄知夏決定用麻辣粉砸開一個缺口試試,最壞不過賠進去一碗麻辣粉,總比永遠賣不出去強。

小修吃完麻辣粉的反應眾望所歸,還成了李娘子麻辣粉的第一個常客,更慶幸的是,麻辣粉攤的風水似乎因這一碗麻辣粉而改變了,這小生意越做越旺,及至陽春三月,每日來吃麻辣粉的客人已有近百人,光甄知夏三人照管這個鋪子已經有些吃力了。

這日娘仨正忙得焦頭爛額,就聽離著攤子遠遠的還有十步路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女聲道:“喲,我的三弟妹,兩個好侄女兒,我可算找著你們了。”

甄知夏臉色微變,李氏和甄知春的臉色也有些不好,張氏穿著一件七成新暗紅色的棉布襖,一手拉著甄小三,一手牽著甄小四,踏著街道上水洗似的青磚,奔著麻辣粉攤子過來,走的飛快。

“聽村裏人說過幾回了,說是三弟妹和兩個侄女兒開了個小食攤子,那生意叫一個好,我原本還不信呢,借著今日趕集的機會過來看一看,還果然是你們。”張氏毫不扭捏的擠開一個方要落座的客人:“我說三弟妹,這事兒你可做的不厚道啊,咱不說來分點啥,這有好東西吃,咋不想著你兩個侄兒呢,他們好歹可是老甄家的孫子呢。”

甄知夏無語,孫氏哪會想沾點便宜,不會拿這個做幌子,這一條由頭用了這些年,她怎麽不膩味呢。

甄知夏把娘幾個自己歇著用的一條長凳給端著碗沒地兒坐的客人送去,又朝著一副老太爺模樣,霸者半邊桌沿兒的張氏道:“二伯娘,您現在來的可不巧,您瞧瞧,現在客人這多的,我和娘親姐姐忙都忙不過來,可暫時顧不到你。”

張氏要是在甄家鬧,她們既然已分了家,可以直接不用理會,但她帶著孩子跑到這兒,擺出一副“屋裏人”的模樣,還真讓人沒法下手轟走。

張氏果然一臉不忿道:“侄女兒這話咋說的,這你是和咱甄家親啊,還是這一群不知道姓甚名啥的人親近啊?咋的就顧不到咱啦?”

人家那是給錢吃飯,你給麽?

甄知夏暗地翻個白眼,不打算浪費時間和她口舌,張氏卻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給了大房啥好處,偏心幫子的,人現在種著你們的地住著你們的屋,心安理得著呢,也沒見她們送你們啥東西,這要是換了我得了這些東西可不會裝啞巴。你們啊,是被老大那屋的假老實給騙了。你二伯娘我才是真正的實誠人呢,要說我這些年也沒虧待過你們不是,咋有啥好處不想著我些。瞧著這眼下你們都能在鎮上掙大錢了,指頭縫裏隨便漏點東西就比人埋頭種地好的海了去了,上回沒想著咱,咱也不說啥了,這回咱幾個就來吃幾碗麻辣粉,你們總舍得吧?”

還真是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是非黑白在她眼裏就是個屁,見這些好處就跟蒼蠅見了臭雞蛋似的死纏爛打。這是幾碗麻辣粉的事情麽?再說了,這一旦給她開了個頭,她們娘幾個還想消停麽。

甄知夏回來和李氏甄知春一說,二人也都氣的牙癢,但這做生意求和氣,若是被這些客人聽著她們往外轟親戚,這才好起來的營生可別再給敗了去。

張氏似乎也非常清楚這點,她拉著兩個寶貝兒子占了整張桌子,也不管別人搭理不搭理,就大聲和隔壁吃麻辣粉的姑娘媳婦說笑,還時不時抬頭喊一句:“哎,三弟妹,我都做了這會兒功夫了,咱的三份麻辣粉咋還沒上來呢?我瞧著比咱們後來的人都吃上了。”

甄知春忍了忍氣才道:“二伯娘,人家是客人,先給了錢的,我和娘親妹妹都沒吃呢。”

張氏嚷嚷道:“我可等不及,咱得趕著回家呢,趕緊的,咋有這麽做生意的。”

甄知夏不聲不響的在一碗新做好的麻辣粉裏放了五人份的老辣椒粉,又在上頭蓋了厚厚的一層白菜豆腐和肉丁,緊著快步端上去:“二伯娘,你們的麻辣粉。”

張氏道:“咋的才一碗,我和你們兩個侄兒要三份呢,

甄知夏道:“總得一份份做吧,你們先吃著。”

張氏不甘心的嘀咕了幾句,但是這一份麻辣粉新鮮出爐,肉又加的多,香味撲鼻的,張氏也暫時顧不得自己兒子了,拉開膀子就吃了口肉末,隻吃的滿嘴油香。

甄知夏冷眼看著她越吃越快,吃到後頭終於忍不住喝了口湯,終於“啊”的大叫一聲,張氏險些個把碗都給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