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遇故人(加更)
那年輕婦人驚詫萬分之餘居然伸手,一把扯住李氏的袖口,似怕她會憑空消失一般:“二姨娘,當真是你。”
李氏被這聲二姨娘驚得渾身一顫,她僵硬著,以一種難以描摹的神情,瞪眼看著眼前這圓臉蛋柳葉眉,身形圓潤的年輕婦人:“香荷,你是香荷?!”她在秦家當二姨奶奶的時候,這香荷和香芹都是貼身伺候她的婢女。
那婦人瞬間哽咽,淚水早已經濕了半麵,她又驚又喜的連連點頭:“是奴婢,奴婢是香荷,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你一麵。”
一旁粗布襖皮膚微黑的丫鬟第一次聽見夫人自稱奴婢,居然就在人來人往的香客中定定站著,吃驚的仔細端詳起李氏來,這是個好美的年輕婦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歲,隻是窈窕身形被一身粗布棉襖緊裹著,完全是一副貧寒人家的打扮。
香荷和李氏也已經將對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李氏自然是歡喜的,她主動抓起香荷的手:“近來過的可好?”
香荷摩挲著李氏粗糙的手掌,再盯著李氏略顯臃腫卻幹淨整潔的粗布襖看了許久,神情有些不忍:“姨娘,你怎會在此,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氏輕輕搖頭:“還叫姨娘做什麽,叫我阿敏便是了,這裏人多,咱們尋個地方好好說話。”
香荷還處於久別重逢的震撼中,反應總有些略遲,她緊握住李氏的手:“咱們現在就下山。”
李氏笑道:“等等,先給你介紹下我的兩個女兒。”
“女兒?”香荷扭過李安,這才注意到緊跟著李氏左右,兩個瞪著大眼猛瞅著自己的小丫頭。
“好漂亮,好招人疼的女娃娃,尤其這個小的,”香荷忍不住又落淚:“和你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當下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鬟緊緊拉住兩個丫頭,自己卻是握住了李氏的手,帶頭千辛萬苦擠過如織的人群,才挨到一輛粗麻棚子的馬車前。
“姨……,阿敏,咱們找個地兒坐坐。”催著車夫快走,沿街找了家不大不小的茶館,因為有許多話要談,香荷就特意包了個雅間,又叫了一壺茶水,隨意點了兩樣糕點,囑咐了貼身丫頭陪著兩姐妹玩兒,自己迫不及待的就拉過李氏敘起舊來。
“阿敏,當日那般凶險,是不是榮管事帶你走的?”
李氏神情變得蕭肅,點頭道:“是他救了我一命。”
“那榮管事他現在如何?這兩個丫頭是不是他的女兒?”
李氏慘然搖頭:“榮大哥死了,這兩個閨女,卻是說來話長,榮大哥一路上對我以禮相待,直到他病故我們都沒有來得及成親!”
香荷靜默半響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早知道他是個好人,卻沒想到他最後卻……。”
李氏眼中微濕,忍了淚意道:“香荷,那日之後,夫人有沒有為難你?”
香荷點頭又搖頭:“屋裏的姐妹除了香芹,都被夫人發配到外院去當粗使丫鬟了。”
李氏臉色閃過一絲苦楚:“那香芹呢,她後來怎麽樣了。”
香荷皺眉道:“她被夫人調到自己屋裏了,我們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才知道,她陷害了你。我們那時候多為你不平,你往日對她那麽好,這人真是狼心狗肺,不是個東西。”
香芹那時候喜歡風姿卓絕的秦家少爺,奈何自己明明看出來了,也因為有私心,不願意讓少爺和自己身邊的丫鬟牽扯在一起,所以才沒給香芹機會,沒想到她竟然因為這個轉而憤投主母。
李氏不願意將這些揭開,隻是低頭道:“待在一個姨娘身邊,怎會比得上跟著正室夫人來的好。”
“那也不能為了這就這般害你,她明明知道,被人誣告通奸,姨娘你會落得什麽下場。”
李氏閉緊雙目,臉色煞白:“我不想再提這事兒了,還是別說了罷。”
香荷卻道:“我要說,不然阿敏你怎麽會知道這忘恩負義之人落了個什麽下場。”
李氏嗖的睜眼:“怎麽?”
香荷冷笑道:“少夫人可是厲害呢,阿敏你才走了沒幾日,少夫人又推了個小廝到三姨娘屋裏,汙其通奸,竟然是一個理由用了兩遍,也不想想,少爺是什麽樣的人才,他的姨娘竟然是一個個的都生了外心,這下府上好些人都察覺出不對了。少夫人卻也不在乎,狠了心的要把少爺的姨娘都收拾幹淨。又因為阿敏你逃了,她擔心三姨娘也被人放走,就連夜將三姨娘發賣了,那個被告和奸的小廝,卻隻是隨意打了幾板子,轟出了府。咱們做下人的敢怒不敢言,又是自生難保,隻能忍氣吞聲。可誰曾想,少爺一個月後歸家,那三姨娘竟然是跟著她回來的!”
李氏驚詫道:“怎會遇到少爺,她是被賣到哪裏去了?”
“被牙婆子牽出去的姨娘,顏色又好,能賣到哪裏去?後頭聽看管外院兒的門子婆娘說起,三姨娘出去兩個月就被青樓楚館的媽媽調教的又乖巧又聽話,短短時間就成了那地方的頭牌,少爺在外頭應酬,少不得要陪著客人去那些地兒,去了兩趟,赫然見那新晉的頭牌竟然是自己家裏的愛妾,三姨娘一見到少爺,也不管他身邊是不是有外客,一抱住腿就不撒手,嚎啕著喊冤,直說夫人害了自己,求少爺給做主,還有另個版本說,三姨娘當場推開了花窗,揚言少爺要是不救她出火坑,她就往下跳,不再苟活了,這個我卻是不信的,三姨娘那個人,惜命如金,人又聰穎,那是時候應該明白隻有哀哭才有用處。”
李氏仔細看著香荷的麵龐:“你倒是比之前沉穩了不少,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
香荷笑的不太舒心:“吃一點才能長一智,沒了阿敏護著我,我自然要學聰明些,才不至於吃虧。”
李氏猶豫了下:“那少爺,後來還願意要她?”對於這個後頭備受寵愛的三姨娘,李氏也是情緒複雜的,輪顏色,她二人旗鼓相當,甚至那三姨娘還要再年輕嬌嫩些,李阿敏那時深愛秦家少爺,對待感情自然錙銖必較,時間久了,總有和秦少爺鬧紅臉的時候,那三姨娘卻是個七巧玲瓏心,每每秦少爺在旁他地方不順了意,她必然有法子將少爺哄回來。一來二去,秦少爺偏寵三姨娘,已然隱隱越過了有青梅竹馬之意,添香之情的李阿敏。
但秦少爺再怎麽疼愛,等他那心尖尖上的人一條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他竟然還會毫不介意?那他對此人多上心才會如此容忍?
李氏的失落難掩,香荷偷偷瞥了幾眼才道:“三姨娘說起來也是可憐,在秦家雖然也不是正經主子,但也是錦衣玉食養了好幾年的,秦少爺又是那般出色,她一下子從雲端落了狼窩,也虧她能熬過來,隻是少爺替她贖了身,後頭到底不能再讓她進門了,就在外頭尋了個小院子養著,之前伺候她的人還是撥給她用,說是以後還給她養老,但是事實上,少爺已經不願意去她院裏了。”
那也就是比過了氣的外室還不如了,李氏心思錯雜,一時間自己也摸不清是喜是哀。
香荷一麵偷偷揣摩李氏的臉色,一麵繼續道:“少爺在青樓楚館裏落了大麵子,幾個朋友都曉得,他家裏的少夫人竟然趁他不在,將愛妾發賣到這個肮髒地,到了有秦家這份家業的時候,還有這般不入流的做法還真是少見。少爺憋著氣,帶著家仆和贖回的三姨娘連著幾夜趕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阿敏你。”
李氏的麵色忽的有些發紅,但不過一瞬,又蒼白如紙。
“秦少爺回來見院子都空了,隻留個掃灑婆子看著門,別說阿敏你了,就連平日裏伺候你的丫鬟都不見,少爺就把已經在矮廈裏住了兩個月的的丫鬟都交到跟前去了,我自然也跟去了,兩方下人和哭的不成樣子的三姨娘對了話,一切果然是對上了,少爺當場氣的臉色發青,拂袖而去。咱們也是後頭才打聽到,少爺當日是要以犯七出之由,善妒之名,把少夫人休了的,隻是少夫人娘家也是要臉麵的富戶,自然是不依。鬧到最後不了了之,少爺卻咽不下去這口氣,自此再沒踏進少夫人屋裏一步。”
香荷說道這裏,狠狠頓上一頓,接過李氏遞過來的茶水,卻不喝,隻是緊緊盯著李氏道:“我也是那時候才意識到,少爺對你比之他人用情更甚。”
李氏怔了怔,並未開口。
“三姨娘合著幾個下人給撥到外頭去了,少爺又開始想盡法子來尋你,那時候少爺他甚至麵子也顧不得,不惜驚動自己的朋友,投了人力物力整整尋了一年才漸漸偃旗息鼓。像咱們幾個伺候過你的丫鬟,年齡小的,少爺就還了她們賣身契放她們歸家了,我被少爺做主許給了棉米鋪子的賬房,幾年又從秦家領了恩典,一家人子讓人都從秦家脫了奴籍,少爺問清楚我當日貼身伺候過你,又額外賞賜了一筆安家費,我和當家的才能借著以前積攢的人脈,自己開了個小鋪子。現在咱鋪子裏有活計,我身邊也跟了個丫鬟幫忙做些家事。”
李氏聽著就朝雅間另一角,那雖然言行稍顯笨拙,但是費力逗哄自己兩個女兒的姑娘看去,真要說起來,香荷在秦家,哪怕隻是個伺候姨娘的婢女,吃穿用度也要比現在好的多,但是跪著吃肉總不如站著吃糠,這是真正當過人下人才能深刻體會的,所以她自不用問,香荷定然過的比以前好。
“那香芹後頭又如何?”
香荷冷笑一聲:“少夫人落了這般田地,後頭心理都失衡了,平日對著身遭的人非打即罵,那些下人都怕了她了,少夫人卻似乎更恨香芹些,最後尋了由頭將香芹打一頓賣了,甚至聽說,她是被賣到那最下等的窯子裏頭去了。”
說到這裏,二人麵上同時露出些不忍,雖然香芹可惡,但是同樣身為女人,隻要一聽那等醃臢地,光想一下便為之膽寒。
香荷喝了一口冷透的茶水,小心的看向李氏:“阿敏,你有沒有想過,再見少爺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