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算不算被輕薄了,嗯?
“你說你們全家要搬走?!?去哪裏?!”
甄知夏熱孝剛過,素衣已然去了,早上出門前,李氏用兩塊巴掌大的墨綠帕子替她把已經長長的頭發裹成了包子狀,一邊一個頂在頭上,瞧在他眼裏,可愛的有些可惡。
許漢林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他拉住甄知夏搭在輕弓上的手指:“你還沒教會我射弓箭呢。”
甄知夏被他捏的手疼,用力往回抽了下,不僅沒抽回,那人倒握的更用勁了,她心頭不由隱隱生了些怪異:“誰叫你那麽笨,還吹噓自己過目不忘,說什麽看一遍書就能統統記得住,那射箭怎麽都學不會?”
許漢林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一旦脾氣上來了就有些控製不住,他緊抿著嘴把她使勁往身上拉:“我本來就是過目不忘,誰規定還得文武全才了,難道我現在會射箭,你就不搬家了?”
這哪兒跟哪兒啊。
甄知夏用力穩住腳,才不至於直接摔倒他懷裏去,兩人一拉一拽的,看著許漢林負氣的模樣,她心裏不由多了個疑問:“小大夫,一直沒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歲,你問這做什麽?”
……
怪不得,這一天一個性子的,原本瞧他個子高挑,還以為他比東哥兒小不了多少。原來還是個小屁孩。
村裏人都知道許漢林幼年父母雙亡,跟在一絲不苟的許大夫身邊長大,怕是除了尋醫問藥,其他東西也沒學到多少,親情定然有缺失,這般任性些也不足為怪了。
甄知夏瞬間同情心泛濫,這孩子隻怕是在她走後,沒有人陪他玩了。她揚起空著的左輕輕拍拍他胳膊:“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你要真想學弓箭,我回來還能繼續教你。”
許漢林聽了這話卻並未見多少歡喜,他沉著眸子看她半晌,抬起滾燙的雙手驀的捧起她的臉,拉高,低頭,突然就在某處咬了一口:“你要是敢騙我,我饒不了你。”
甄知夏吃驚的張著嘴,捂著下巴,好好一雙杏仁目差點瞪得脫框,這臭小子,她算不算被他輕薄了,算不算?
許漢林摸了摸嘴唇,嗯,味道不錯,他仰起臉說的一臉的理所應當:“現在咬你一口,以後一定記得找我咬回來,不然你就吃虧了。”
誰要咬你啊?!!
待甄知夏第三次表情扭曲的撫上自己尖翹的小下巴,裴東南終於忍不住問道:“臉上怎麽了?”
“有點癢而已,東哥兒,咱們明天就要搬去榆錢村了,上次答應過請你吃飯的,今天有空沒有?”
“怎麽突然要走?”裴東南驀然起身,差點撞翻書案上的青瓷筆洗。
甄知夏急忙伸手一把穩住,保住了滿書案的“玉版宣”,這才買的玉版宣,可比熟宣精貴多了。
“早就想和你說了,你一直在書院不回來,我還想著,要是今天還碰不到你,我隻能給你留張條,那頓飯就算欠著,以後補。”
“……那你們什麽時候再回來?”
“不知道,也許明年?”
裴東南修眉緊蹙:“你倒是舍得下。”
“東哥兒,你也知道我們在梧桐村住的不太舒坦,要是能永遠不回來才好呢,有什麽好舍不得的。”
裴東南看她沒心沒肺的又抓起書案上的山形筆架把玩,隻得無力扶額,這孩子才幾歲,懂些什麽。且自己比她大上這麽多,說來自己存了這份心思才是唐突。
一時這般想,這丫頭情竇未開,自己也尚未有功名,想著這些的確為時過早。心裏自我建設一番,自覺通透了,便伸手捏了捏她頭上的小包子:“行,等我把書整理一下就跟你去。”
二人一前一後在村中土路上徐徐前行,甄知夏跟在裴東南後頭,見他衣袂微掀,如同行走在鎮上的青石路般四平八穩,想到那日在鎮上他和一堆書生在販夫走卒中鶴立獨行的模樣,自覺十分有趣。
裴東南偶爾聽身後兩聲天真的嬉笑,心裏越發愁苦起來。
到了李氏小院兒,裴東南先於甄知夏看到桑梓樹下,張青山正和甄知春說話:“上回你沒說要去那麽久。”
初秋陽光大好,裴東南將張青山臉上的不舍瞧了分明。禁不住腳步一頓,他方才該不會也是這般表情吧。
甄知夏小跳著站到他身旁:“我看哪,青山哥早晚得當我姐夫。”
張青山還在樹下訴衷腸:“反正榆錢村離著這兒不過一個多時辰,我便隔幾天去看一回也使得。”
甄知春俏臉微紅:“又是瞎說,教人聽見成什麽樣子。”
裴東南見此兩情相悅,心中禁不住豔羨,再扭頭瞥一眼睜大眼看好戲的甄知夏,明眸善睞,皓齒內鮮,心中哀歎一聲,自己怎的就喜歡上了這麽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甄知夏原本打算煮麻辣粉待客,但是又多了個張青山,李氏一想,明日左右要走了,幹脆把孫氏和甄綠兒也請了來,將上回賣銀丁香剩下的散碎銅子兒用了幹淨,買了豬肉豆腐,又去田壟割了些菜,湊了一桌菜。
裴東南和張青山用完晌午飯就告辭了,李氏把孫氏和甄綠兒留了下來,想在離開前交代幾句。
“上回兩個侄兒給他叔當了孝子,這份情,我一直沒找到機會謝你們。”
孫氏忙道:“這話外道了,都是自家人,算計這幹啥。”
“話不能這麽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這些年你幫我的更多,真要算可算不清哪。”
李氏笑道:“也行,先不說這事兒,我這做嬸子的,這些年也沒給過幾個孩子什麽東西,就趁著這當兒給了吧。”
孫氏驀然起身:“你又來了,你這些年日子過得咋樣我還不懂麽,能要你什麽東西,你當家的都……”
李氏佯裝沒聽到後麵半句,手一彎從枕頭下麵拿出三雙簇新的棉布鞋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這三雙鞋是咱娘幾個在這個月做出來的,春丫頭做了綠兒的,三丫頭也湊熱鬧做了一隻,我盯著她做的,放心能穿。這三雙鞋子都稍稍做大了幾寸,能多穿兩年。”
孫氏接過鞋子,厚厚的千層底,密密的針線,可要費不少功夫呢,其中一隻瞧著針腳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出自新手:“三丫頭是皮實了些,但是好在人聰明,這怕是第一次做鞋吧,也做的挺有模有樣的。就是可惜了,給孩子穿的做這麽好幹啥,孩子費鞋。”
李氏睨一眼外屋裏頭盯著甄綠兒吃新做的麻辣粉,還不停問東問西的甄知夏:“別誇她,這丫頭不經誇,一聽人說她好就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了。”
孫氏笑著收了鞋子:“你們明個兒就走,婆婆那邊不打算說一聲?”
李氏微微蹙眉:“也愁這個呢,不敢早說,怕又惹不必要的事兒,但是不說又不好,我打算明天走之前再提,她再要發脾氣咱也眼不見心為淨。”
邊說便摸出兩把銅鑰匙:“倒是又想起來一事兒,咱們這一走近一年的,這屋子怕是就要廢了,大嫂你要是有空就進來看看,咱不在的時候,你要是用就隻管用,沒事兒的。”
孫氏道:“看屋子小事兒,交給我就成,不過你們真打算去梅子家住一年哪?我知道你和梅子要好,但總不是正經娘家不是,住這麽長時間不怕她當家的忌諱哪?”
孫氏不知道當年宋梅子是怎麽嫁出去的,也不知道李氏偷偷給她的嫁衣和首飾,更不知道華銅對宋梅子有多好,所以擔心這些也是正常的。
李氏就道:“也不定住上幾日就回來了,主要也是換個環境散散心。”前些日子,兩個閨女說,要是小姑那裏住不慣,就提前住到鎮上去,也好想著法子賺些錢,她也沒回絕,娘幾個總要想出一條活路來,前怕狼後怕虎的,日子就別過了,所以幹脆對著他們所有人,都說是宋梅子力邀她們常住,說出去也好堵堵某些閑人的嘴。
孫氏點頭道:“對,不成就回來,咱都是一家人,沒有看著你們不好的。”
妯娌間又閑話了幾句,孫氏帶著甄綠兒走了。當夜娘仨理了理第二天的行禮,這才發現,在甄家十年壓根沒囤下什麽東西,一個包裹就收拾利落了。
甄知夏趴坐在床上:“娘那簪子為期三年,這一晃就過去好幾個月了,還差整整六十兩銀子呢。”
李氏用梳篦細細的替她梳著發:“別整天想著怎麽賺錢,容易掉頭發,好不容易才養的能紮起來。”她抓起一把對著油燈仔細看了看:“是不是這裏太暗了,三丫頭你頭發怎麽有些黃黃的,看著也不枯啊。”
甄知夏把玩著胸前的木牌牌,裏麵是她們的全部家當一百一十兩的銀票:“我頭發不是一直都黃黃的麽,大家都叫我黃毛丫頭。”
“那是因為以前你吃的不好,瞧你姐,以前頭發也不黑,現在就養回來了。”
其實甄知夏早發覺了,自己怎麽曬也曬不黑,洗澡的時候偶爾看看自個兒的身子,更是白的發光,怕是身體裏缺少黑色素吧,那頭發能黑就怪了。不過和她們說這些,她們也不懂。
“這算什麽,我看東哥兒的書裏頭,還有金色頭發綠色眼睛的人呢。”
甄知春道:“東哥兒給你看的書都是一本正經的,哪裏有這些鬼鬼怪怪的,別是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吧。”
“姐,那不是鬼怪,叫西洋人,離著咱們這兒十萬八千裏,隔著海,隔著森林,說著和咱們完全不一樣的話。”
李氏突然拿食指點了些油燈裏的燈油揉在手心裏:“過來,我給你頭發上上點油,也許能養黑些。”
甄知夏嚇得忙往床裏縮:“不要,黃頭發挺好看的。”
李氏笑道:“瞎說,頭發總是黑的好。”
甄知夏在心裏歎口氣,她們肯定不會想到,千年後,滿大街的女孩子總有一半是頂著染色的頭發到處走的,別說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那是一個都不缺。
這叫什麽來著,千年的審美差異。
“反正我不塗,這菜油是可以吃的,晚上老鼠咬我頭發怎麽辦。”
李氏見她堅持便不再強求:“不識好東西,人說賣油的姑娘水梳頭,好多人還不舍得用呢。偏你倔,春丫頭,你來,娘替你養養頭發。”
甄知春立馬喜滋滋的應了。
這一夜娘仨睡得都好,第二天去和馬氏打招呼的時候,馬氏隻是神色古怪的瞥她們幾眼,沒怎麽為難她們就放她們走了。
甄知夏想,除了她們一走,甄家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用管她們夥食,更可能是馬氏覺得她們離開梧桐村越遠,對甄惜福的威脅越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