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熙刪除了自己的闖關記錄。一直未說話的少年看到她的行為,頓了頓,“你不用……”他沒有那麽脆弱。

卻見威熙利落打開係統,鑽進機甲,“我重新試試。”這款最經典的機甲變化不大,她應該能通關才對。

會錯意的嬴淵麵上一臊,手指誤觸上最新款機甲的開啟程序,整個人被裹了進去。不出意外,三秒後他被彈出來。

真是糟糕透了。

-

“過來。”類人機甲突然移到他麵前,駕駛艙打開,威熙看了他一眼。

嬴淵默默走了進去。

“天賦是天賦,努力是努力。”威熙戴上精神力連接器,“明知沒有天賦,卻仍然樂意努力的,才叫熱愛。”

嬴淵身體一震。

威熙早已過了相信雞湯的年紀,但她身邊的人才十六歲,從小養在昊阿宮,這東西對他應該很有用。

看少年的反應,確實有用。

“別說話,別問問題,你先看一遍。”機甲啟動,係統發出一聲冰冷的機械聲。嬴淵注意到機械聲響起時,威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個樣子,是極深極深熱愛著什麽的人得到他熱愛的那樣東西時會露出的表情——享受,喜悅,欲望勃勃——美得令人心窒。

閃避,進攻,四類武器並發;回旋,隱匿,找準時機突擊……每一下操作都又狠又快,每一次精神力的延伸都恰如其分。你無法想象一個人的神經絲能豐富發達到這樣的地步,萬箭齊發,每一箭都紮在敵方武器的中心,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沒有影響到她半分操作,她情緒平穩得像一個程序。

是能放進教科書的典範。

嬴淵乖乖看著,星雲瑰麗浩大,無數星辰在其間閃爍,砰然炸起的炸彈在左右兩邊發出巨大聲響,黑壓壓的敵人四方浩**。她再次左右精神力同用,操縱八方,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突圍。

這要怎麽比呢?

精神力學說建立在人類大腦的生物基礎上。男女大腦構造有異,無數女性科學家研究透了女性的大腦構造,精神力學說在女性的大腦特性上再次往前邁了一步——女性擁有豐富的神經絲,可以操控更精細化的發射武器;她們能同時使用雙側腦回路,男性隻能使用單側;在需要更敏感的情緒感知時,男性的大腦激素會自動阻止男性情緒發散而女性不會;女性精神力持久、適應性強、消耗少……在許多能力上,男性望塵莫及。

威熙讓他看著,即便他看懂了她是如何操作,他也學不會。他是男性,在生理條件上已經輸給了她。

天賦。

生理條件。

他沒有任何資本和她一較高下。

威熙並沒有料到讓他近距離觀看會形成新一輪打擊——心高氣傲又天真無比的少年曾經以為隻要給他機會,他也能成為帝國的榮耀。他隱隱覺醒的男性意識讓他蠢蠢欲動——他不想做花瓶,他也熱愛機甲,枷鎖褪下,他也能和優秀的女性比肩。

此刻,轟地一下,幻想城堡倒塌,一地廢墟。

這太傷人了。

-

兩個小時後,威熙一次通關,係統大屏上出現令人豔羨的戰績。

贏淵看著通關格一路綠色直通到頂,“祝賀你。”真心實意,也難掩落寞。

“我十年前就會類人機甲。”

贏淵側目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是炫耀十二歲就會操控機甲,但他此刻自尊心搖搖欲墜,第一想到的隻能是這個。

“我第一次精神力連接的時候也隻有三秒。”

贏淵抿唇。他半垂著眼,眉目堂堂,英挺的鼻子令人羨慕。

“訓練了半個月,打通了第一關。”

贏淵挺直了背。他今天第一次,打通了三關。

威熙看到了他的小動作,心裏好笑。年輕人的勝負心真是……

威熙沒有說的是,那個時候機甲裝置裏沒有後座力阻隔器,每次大爆炸,疼痛都是切膚的,腦袋像要跟著爆炸,眼前一片通紅。

她也不是在虛擬係統作戰,元帥將她丟在帕特肯訓練場,危險、受傷、敵人都是真實的。一不小心或許就是屍骨無存。

這些是不必說的。小孩子哄好了就行。

他胸膛鼓了鼓,似有話說,又不知道想到什麽,話被咽了回去。

威熙看在眼裏,沒有詢問,轉了話題:“我們去休息區吃飯。”

“好。”

-

兩個人進入休息區,食物從外麵傳送進來,威熙打開光腦,有一下沒一下瀏覽著資訊,同時和威黛文字聊天。

嬴淵默默吃了一會兒,最終盯著她道:“我會像你一樣強嗎?”這實在太冒犯一位優秀的女性了,他不確定她會不會生氣。

威熙將食物放進口中,手指在光腦上寫字,鼻腔“唔”了一聲,“當然不會。”打擊毫不留情。

“對不起。”

威熙抽空瞧他一眼,語氣沒有變化,“沒有人能和我一樣強。我排第一,你隻能第二。”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迸發出萬丈光彩,奄噠噠的小樹苗仿佛一下子吸飽了水,瞬間嫩蔥蔥的,“你覺得我能第二?”

威熙先回了威黛的消息,然後才又看向他,少年目光灼灼,滿腔**快從頭頂迸出來了。

“得第二會讓你高興?”

“如果第一是你的話。”

威熙一愣。

說話的少年自己也是一愣。

下一刻,他耳朵通紅,忙不迭解釋:“……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太強了……”他目光窘迫,眼皮抖動,正心慌意亂地搜尋更得體的解釋。在瓦弗波德帝國,如果女性沒有暗示,男性說了曖昧的話,這個男性的形象會瞬間一落千丈,她們會不自覺地將他與俱樂部的男模聯係起來,從而打心眼裏瞧不起這樣的男性。

嬴淵作為帝國象征,言談舉止一直是帝國典範。他可以死板,但絕對不能輕浮。

這句話並沒有多輕浮,但於克己複禮的帝王來說,已經是出格。

威熙擺擺手,目光落回光腦上,“快吃吧。”

少年熱熱的耳朵直到吃完飯還尚有餘溫。

-

休息結束,威熙繼續學習,古井無波的機械女聲再次環繞空間站;嬴淵重振旗鼓,看著高空中威熙通關的成績柱,總有一天,這裏會亮起第二根通頂的綠柱。

兩個人在空間站瘋狂學習訓練,時間眨眼就是三天。如果不是收到侍衛長的照片提醒,兩個人不知道還要高強度訓練多久。

威熙和嬴淵同時收到了侍衛長的訊息——這個老人生怕他們忘記。

威熙一看時間,不敢相信竟然已經過了三天;嬴淵在她身旁打了一個哈欠,威熙眼神送過來時,他將第二個哈欠咽了下去,“我可以。”

天賦、生理條件比不過,勤奮當然不能被比下去。

“走吧。”威熙打開空間站的門。

“去哪兒?”

“拍照。”

SNWE六代飛行器停在空間站門口,威熙正欲上去,一雙手攔在她麵前。六代旁邊,停著SNWE五代。

他看著她,微微抿唇,“能讓我駕駛嗎?”

他開飛行器的機會也很少。大部分時間待在昊阿宮,少部分時間外出訪問,外出的時候也有專人駕駛。

威熙了解那種躍躍欲試的癢意——訓練了三天,他急於向她展示訓練成果。

“行。”

少年意外的沒有登上SNWE六代,側身上了SNWE五代,他坐在駕駛位,扭過頭看著威熙,“SNWE六代我不是很會。”

威熙猜也是。本來發行的時間就短,他平時沒機會駕駛,後來又送給了嬴汀夫人。五代就五代吧。

“去普雷亞爾最高峰。”

少年戴連接器的手一頓。真是毫不留情的考驗。

“好。”

他接受。

-

普雷亞爾是瓦弗波德星最雄偉的山脈,綿延起伏了瓦弗波德星整個西麵,那裏終年積雪,少有人煙,隻有在靠近帕特肯地區的邊緣,才有十幾座人煙稀少的村落。

此刻是冬天,普雷亞爾山上更是狂風怒號,大雪紛飛,人若是下了飛行器連眼睛也睜不開。

他們穿過濃煙滾滾的雲層,掠過由普雷亞爾的地勢氣候形成的獨特風漩渦,好幾次躲過突如其來的雪崩,一路向上,直衝雲霄,抵達普雷亞爾山脈最高峰——也是帝國的最高峰。

SNWE五代停在山頂空曠的雪地上,外麵風雪交加,什麽也看不到,鵝毛大雪不過十分鍾就將飛行器埋在雪地裏。

在這裏拍照嗎?

威熙調出普雷亞爾山天氣監測數據看了看,“等半個小時。”

“嗯。”

“飛得不錯。”她半躺在離他一米的艙位上,半空中的光腦閃現密密麻麻的文字——這一路上不管遇到多驚險的情況,她看小說的眼睛沒有離開過屏幕。

她漫不經心的態度,嬴淵以為是他又一次誤會了,她並沒有想要考驗他。飛行器行至中途,他已經沒有期待她會評價。

驚喜突如其來,少年一下子沒有回應。

威熙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左側器身有一塊地方應該刮掉了皮,你賠我一個新的。”

少年胸膛起伏了一下,“好。”

-

半個小時後,風雪俱停,灰蒙的雲層散開,太陽高懸東方,照得普雷亞爾山脈群峰閃耀,層層疊疊的山脊金光粼粼。

少年尚未出艙,已經為眼前所見失了言語。

威熙關掉光腦,穿上特殊材質剪裁的恒溫服,率先跳下機艙。

山頂的微風拂過她額頭、臉頰、肩膀,從四肢及手指間穿過,太陽直射雙眼,廣闊的景色變成白光一片。

她不用看,已經將這裏的景色永刻心中。

東方,是煙波浩渺的佩茨弗茲海,綿長的海岸線蜿蜒了瓦弗波德星整個東部;

北方,是一望無垠的布萊克沼澤和格潤草原,春天會有上萬架飛行器盤旋此處,人們自發組織的飛行器大賽已經成為了這裏的一項文化;

南方,是普雷亞爾山脈和佩茨弗茲海的交界處,萬丈斷崖接海而起,險峻冷冽,人站在那裏,仿佛凝視著深淵;

中部,是瓦弗波德帝國。它被佩茨弗茲海、普雷亞爾山脈、布拉伏崖、布萊克沼澤和格潤草原環繞著,村莊城鎮緊密相連,鱗次櫛比;無數的空間站、信號塔閃爍著綠光;到了晚上,城市的燈光和它們交相輝映,遠遠看去,仿佛星辰跌落,散下滿天星雨。帝國之鍾矗立在帝國中心,高聳入雲,在城市的最上空發出耀眼的白光。

這是瓦弗波德的全景。站在普雷亞爾山脈最高峰,擁有最廣闊的視角,可以最大限度看到帝國之景——不全,但是能想象。

她多少次做夢夢到這裏。

嬴淵走向雪地邊緣,目光深深,凝睇著遠方。他是瓦弗波德的帝王,然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瓦弗波德的樣子。他的國家,他的子民,山河遠闊,浩浩湯湯。

威熙朝空中丟了一顆攝影球,攝影球自動追蹤到威熙和嬴淵,自動下降到最佳拍攝角度,靜靜懸浮空中。

威熙走到嬴淵身邊,拍拍他,“拍照了。”

少年回過頭,瞳孔深深,和威熙對視。攝影球“哢嚓”一聲,畫麵定格。

兩個人轉過身,麵對群山,身後是蒼茫的瓦弗波德,“哢嚓”一聲,畫麵定格。

“好了。”威熙收回攝影球,直接將攝影球上的照片傳輸給侍衛長,連自己的光腦也沒連,“回去了。”

“可以再待一會兒嗎?”

“隨你。”威熙進了飛行器,閉眼躺下。

-

威熙一覺睡醒,艙外已日薄西山。飛行器停在普雷亞爾雪地上,還沒有起航。威熙打了一個嗬欠——年輕人就是能折騰,竟然可以待一天。

她敲敲艙門,雪地上站著的少年回過頭。純白一片中,少年一身黑衣,肩平胸闊,長身玉立,還怪好看的。

“回了。”

“嗯。”

-

兩個人回到首相府的空間站,威熙因為睡了一覺,精神抖擻,感覺能再來一個三天三夜。在雪地上站了一天的少年就沒那麽精神了,神情懨懨,眼下青黑。

威熙徑直走向知識庫,開啟語音;兩分鍾後,遠處機甲作戰模擬係統發出啟動聲。威熙回頭,少年已經鑽進類人機甲艙。

威熙打開光腦,遠程操作了暫停。機甲艙打開,嬴淵目露困惑,“怎麽了?”

“你不休息嗎?”

嬴淵搖頭。

出去一趟,倒是更倔強了。倔得愚蠢。

“如果你想要我教你的話,休息好了再來。”威熙目光平靜,“我不想教一個反應遲鈍的蠢人。”

對方表情一呆,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威熙的意思,隨即眼睛一亮,再次像奄噠噠的小樹苗吸飽水一樣,“您說的是真的嗎?”竟用上了敬語。

“是的,弟弟。”威熙竟也覺得順耳。畢竟她的年紀也能擔一個“您”。

“謝謝姐姐。”

威熙一頓,回過頭看著他。

他眯眼一笑:“謝謝姐姐。”竟又說了一遍。

這是他第一次笑,也是他第一次對她有所稱呼。笑容明媚幹淨,眼睛清如泉水。

在瓦弗波德帝國,姐弟戀是常態,“姐姐”這個稱呼很是普遍。大部分男性稱呼夫主都是“姐姐”。

她和嬴淵大帝正處在一段婚姻之中,她比他大六歲,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樣直呼她姓名,也不能尊稱“殿下”,“姐姐”確實是可以選擇的稱呼。

嬴淵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為她不喜歡這個稱呼,凝眉抿了一下唇,“我……”

威熙點了一下頭,應下這個稱呼,“睡醒了找我。”轉身打開光腦,開啟語音,繼續惡補落下的知識。

此刻兩個人都不知道的是,威熙隨手拍的兩張照片,已經掛在帝國公共信息中心熱搜上一整天。

-

熱門第一依舊是那位發明出“飛行器之夜”,寫成人-小說的男性作家:“陛下看起來好疲憊呀,這幾天一定被調-教得很辛苦……”

帝國姑娘們聚集在評論下——

“調-教的內容,希望你拿出專業水準進行描述……”

“在哪個網站?催更了……”

“你今天不動筆,我就在這兒坐下了。”

另外一些對嬴淵大帝不甚感冒的人,有了其他角度的發現——

“這好像是普雷亞爾山脈呢……”

“今天這天氣,飛行器誰開的?”

“殿下不是隻願意駕駛十年前的那個嘛?那個老古董是絕對飛不上普雷亞爾的。”

“是陛下嗎?”

“得了吧,不可能是陛下。”

“陛下有美貌就夠了。”

帝國姑娘們漸漸意識到什麽——

“是我想的那樣嗎?(手抖)”

“除此之外,還有第二種可能嘛?”

“臥槽,我開始哭了……”

半夜,當威熙沉浸在機甲知識的海洋中時,“威熙殿下”熱搜爆了。

歡迎你,瓦弗波德的威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