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嬴汀夫人在婚宴上被她氣得蹶過去,威熙打消了從老夫人手裏購買的心思。她起身,“如果沒什麽事的話——”

“十點鍾我們需要在花園裏喝茶。”

“嗯?”大清早的喝什麽茶?

嬴淵沒有解釋,隻是跟著起身,“距離十點還有兩個小時,你可以去睡一會兒。”

威熙反應過來。嬴淵作為帝國形象,是有義務向帝國人民展示他的生活的。結婚這麽重要的事,必然也需要向群眾展示。就像曾經她也非常喜歡看嬴柔大帝的生活日常一樣。

“十點鍾我會準時回來的。”威熙拒絕了他的提議,在光腦上向威姚發送了共享位置的請求,又向威黛發消息要購買SNWE六代的人員名單,她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什麽,回過頭,“對了,我……”

嬴淵坐在寬闊空**的黑金石桌前,眉目低垂,身後碩大的琉璃窗閃爍出光怪陸離的波影。那波影投射在他身上,人仿佛也變成了陳舊的彩色。

他沒有料到威熙會突然回頭,原本放鬆的肩線因為和她對視,又悄悄繃起來,他端正如鬆,胸廓挺緊,“你說。”睫毛卻閃了兩下。

因為嬴柔大帝的原因,嬴淵身體從小就不好;又因為是男子,小時候幹巴巴的,不討帝國人民喜歡,所以他很少在皇室日常紀錄片裏出現。

她對他僅有的一些印象,來自滿月時隨處可聽的歎息以及三不五時傳出的小王子又生病了的消息。

好多人都認為他撐不到成年。

十年過去,誰能想到小時候那個病怏怏的小王子會出落成這個樣子,還成為了瓦弗波德帝國的帝王呢?

他隨時隨地保持著帝王風範,盡心盡力地扮演著一個符號。這是他求的嗎?

這是他求的,還是他不得不做的?

威熙想到,如果她和他離婚,完美的帝王形象必然受損,此刻帝國暗潮湧動,各家不知打著什麽主意,一個品行有汙的男性,誰能保證他還是帝國的象征?

他雖擁有最純正的嬴氏血脈,可惜是個男兒身,沒有血親。嬴柔大帝死去,他便算孑然一人。

現在嬴氏其他旁支動心思的一定不在少數。

威熙歎一口氣。他也是個可憐人。

侍衛長看著威熙突然回頭,歎口氣後什麽都沒說。

他們陛下傻愣愣地坐著,也不說話。

氣氛莫名變得怪怪的。

侍衛長正欲上前打破這種安靜,卻見威熙徑直離開了。威熙麵色如常,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可是誰新婚第二天就是這樣平靜的表情呢?

“陛下,您……”侍衛長憂心忡忡,似乎打算勸誡點兒什麽,卻見向來很少笑的陛下輕輕笑了一下。侍衛長一愣。

桌子邊的人站起來,神色一如既往沉靜收斂,彷佛他剛剛看到的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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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佛波德星地域寬廣,幾乎有九個阿爾思星那麽大。帕特肯區位於瓦弗波德的西南端,距帝國中心大概二十分鍾航程。因其地勢陡峭險峻,氣候極端變化,帕特肯成為瓦弗波德天然的機甲訓練場。這裏的帕特肯大學自然也成了全帝國機甲專業最強的大學。這所大學不僅極難進,也極難畢業,超高的精神力要求和超嚴格的評分機製,讓它每年都有近一半的學生受不了而選擇主動退學。

這次鬧事的就是一群已到畢業年限卻沒辦法畢業的男性。

因為帕特肯大學在帝國眾多大學中的獨特地位,首相大人不得不親自過來了解此事。

在過去精神力技術還沒有如今這樣精細複雜,各類機器還擺脫不了笨重材質的時候,女性需要男性承擔一些體力勞動及簡單的精神力工作,男性的社會地位是沒有如今這樣低的。

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偉大的德古熱女士發明了MIC微格金屬,使機甲鍛造進入新紀元;格蒂女士研究女性大腦,發現女性先天性優於男性的大腦構造,拓深了女性的精神力使用極限——男女差距拉開來。

曾經需要男性體力的工作被大量輕便又高效的智能機器代替,愈發艱深的精神力連接控製使男性力不從心。

男性的社會價值逐漸微妙起來。

這自然引起整個男性群體的恐慌,他們不想重回男性地位卑下的古帝國時代。

科技的高速發展帶來新世界,自然會帶來新問題。如何化解男性和科技的矛盾,是瓦弗波德帝國長期以來的問題。

威熙到達帕特肯大學的時候,前一波示威遊行剛好散去。不僅是帕特肯大學的男學生,聽說其他地區大學的男學生也聚集在了帕特肯區。

這一次,他們不僅要求降低精神力測試及格線,還要求降低男性報考大學的分數線,更要求特殊的男性名額。

威熙隨意看了一眼他們長長一頁的訴求,嗬,倒是挺敢想。

威姚被無理取鬧的學生們鬧得頭疼,因為記者在場,還不得不裝作嚴肅的樣子認真回答他們的蠢問題。首相大人最近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

SNWE六代停在她麵前的時候,威姚以為帝國又發生了什麽麻煩事——SNWE六代飛行器隻在上層社會流通,擁有它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夫人們一般隻會在有事相商的時候才會親見首相大人,全息通訊足夠日常使用。

當她看到跳下飛行器的人是威熙,威姚有些意外。

不僅意外她跑到這裏來,更意外十年未學任何飛行器新知識的她,竟然一夜之間熟練掌握了SNWE六代。

這是生活軍事兩用飛行器,對精神力控製有極高的要求。

帕特肯的事好像也沒那麽令人煩躁了,威姚露出難得的笑意,“十點鍾應該有一場帝王直播,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母親打算怎麽解決這次事件?”威熙單刀直入。

威姚看了看她神情,“你認為呢?”

“答應他們。”

威姚眉一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麽。

“星際擴張離不開強悍的科技技術,帝國的科技隻會越來越強。女性超敏感的神經絲和同時可用的雙側腦回路使我們能處理更多更複雜的情況,擁有更強的持久力,更靈活敏捷的適應力並且精神力消耗更少。這在作戰中是天然的生理優勢,男性不行。”

這是格蒂女士關於女性精神力研究中的一個成果。威姚看著威熙,知道她跑這麽遠不是隻為了向她複述全帝國男女都知道的事實。

“除非有一天我們能改變男性的大腦構造。”威熙此刻看起來冷酷無情,“否則男性在精神力上的建樹永遠不可能比女性強。他們社會地位變低是曆史必然趨勢。”

“所以?”

“有一位偉大的哲人說過,曆史趨勢是無法改變的。”威熙再次單刀直入,“我們為什麽要違背曆史趨勢呢?他們既然想加快這個進程,我們自然該成全他們。”

正如嬴淵說的那樣,學校的分數線是看得見的,社會的分數線是看不見的。這群隻看眼前的蠢貨,根本不知道調低分數線是多麽愚蠢的舉動。

這並不會提高男性在社會上的地位,隻會加深男性-能力不足的刻板印象。帕特肯大學的畢業證不會再像如今這樣是優秀男性的象征,它隻會使帕特肯的女性畢業生更高人一等。

直到此刻,威姚才真的確定,十二歲前她引以為傲的那個女兒回來了。驕傲,張狂,心係星辰大海,胸有乾坤。

“這件事我會考慮的。”威姚若有所思。

威熙睇著她母親,說:“您不會因為父親舍不得讓男性受苦吧?”

威姚瞪她一眼:“你這孩子,說什麽呢!”

威熙嘀咕:“誰讓您如此鍾愛父親呢……”威姚夫人的感情史,也算帝國一大傳奇呢。

威姚看著她,因為想到什麽歎一口氣,“你又好得到哪裏去?”她頓了頓,想說什麽,最終沒有說。

威熙卻道:“母親,您和嬴氏聯姻,是要保虛君製嗎?”

這是她今天過來的最主要目的——有關她和嬴淵的婚姻。

未等威姚回答,她再問:“是要保,還是想取而代之?”

威姚麵色沉了下來,沒有回答威熙的問題,隻是緊緊盯著她。

母女沉默對視,久久未語,空間站的空氣似乎停滯了。

最終,威姚沉聲道:“你是為嬴淵來的?”

威熙猶豫了一下,點頭,“有一部分。”

威姚不說話了。

威熙知道她誤會了,重重道:“瓦弗波德的榮耀高於一切。”

“高過你的感情?”威姚見過她對嬴淵的執著,盡管是過去那個“她”。

“高過我的生命。”

二人再次久久未語。

這次是威熙率先打破沉默,她補充道:“和嬴淵結婚是我做下的蠢事。我心係帝國,絕不願意此生隻做傀儡。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讓我擺脫此刻困境,可是婚是我要結的,此刻想分開的也是我,若什麽都由著我來,好處也全讓我得了,我做不到。他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踩在一個十六歲孩子的屍骨上摘星這種事,我不屑做。”威熙目光肯切,“您可以幫我,也可以不幫我。今天對您說的這些話,發自肺腑,是威熙的一片真心。來日方長,您且看看。”

“你很喜歡SNWE六代飛行器?”

威熙一愣,“是的。”

五秒後,她的光腦接收到一串嶄新的SNWE六代綁定碼。威姚道:“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