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傳唱的歌謠雖然沒有對蘇州城其他的繡坊造成不良影響,但確實讓玉春坊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緩了緩精神頭。可在之後的日子,何穗在玉春坊一直陰沉著個臉,和平時相比大不一樣,對繡娘們的態度,也少了些許熱情,繡娘們對當家的這幾天的鬱悶情景,也都不過多問,因為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心知肚明。
何穗的心理也別扭糾結起來了,在一個夜裏,一個人喝起了悶酒。酒是散燒酒,據說,散燒酒是酒槽裏餘留下的“酒潲子”,價錢低廉。當然,對於何穗而言,她看重的不是價格,是酒性烈,散燒酒不品餘味,隻品有衝勁,喝進嘴裏像灌了辣椒水一般,“哧溜”一下子進了肚子裏,辛辣又刺激,濃烈的酒性就直接“衝”上頭,頓覺像“騰雲駕霧”一般,暈暈乎乎、飄飄忽忽,直覺眼前天旋地轉、房歪屋斜地、兩腿直打晃,勁頭很猛。
而這樣的酒,一般是幹了一天的活,累得精疲力竭的苦勞力們喝得。他們這些人心裏憋悶,隻是為了花錢少,圖個痛快,喝上一碗烈性的散燒酒,不就是趁著酒興,頭暈腦漲,趕緊倒在**睡個好覺。當然,也有喝過量耍酒瘋、鬧大街的……
這樣的散燒酒還是何穗抹不開麵子,吩咐夥計去買的,這個夥計認識一些酒櫃,一打聽便得知,在錦織街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酒館,每當華燈初上,老酒館是賓客滿座,但這些賓客大都是衣衫不整,蓬頭垢麵,鼻孔裏常常滴流著兩串清水色的鼻涕,髒兮兮的苦力人。
玉春坊的夥計整天生活在粉香黛豔之中,哪能受得了這破爛不堪的景象,本想趁人少的時候,再來酒館,可當家的何穗要得急,也隻好委屈自己站在酒館中,等待著掌櫃子先把客人們安頓好,再給自己打酒。酒館掌櫃卻不嫌棄這些人,每逢來一位便笑臉相迎。
這些來喝酒的人,一滿碗酒,一仰脖子,隻聽“咕嘟、咕嘟”一下子,酒碗底朝天,用不著緩氣,就一飲而盡。讓夥計看的是嗓子眼直冒煙。等掌櫃子忙完,去了櫃台給夥計盛酒。
夥計說:“就要他們喝得散燒酒。”
掌櫃子說:“這酒烈性大,喝的時候當心。”
夥計笑著說:“不是我喝,我們當家的。”
掌櫃子詫異道:“玉春坊在蘇州城也算是能數上的繡坊,當家的咋能喝這種酒呢?”
夥計解釋道:“當家的怎麽說,我就怎麽辦唄!”
掌櫃子把酒裝好,再次囑咐:“一定要適量啊!”
夥計沒有理睬掌櫃子,拿著酒就竄了,他有點受不了酒館裏的烏煙瘴氣。
這樣的酒烈到什麽程度,何穗喝了一口,就嗆得咳嗽不止,門外的鳳娘聽到屋裏的咳嗽聲,趕緊進屋看個究竟,發現何穗正捂著嗓子,臉色發紅,見到鳳娘,聲音嘶啞的說:“水、水……”
鳳娘趕緊去倒水,端給何穗,何穗接過來後,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鳳娘給她拍了拍後背,自打鳳娘一進門就聞到了酒味,便問:“當家的,喝了多少酒?”
何穗慢吞吞的說:“剛喝了一杯酒,就嗆成這樣了。”
鳳娘詫異道:“這是什麽酒啊?這麽厲害。”說完,她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何穗剛伸出手準備去勸,酒已經進了鳳娘的肚子。
鳳娘咧著嘴說:“這不是什麽好酒,烈興大,當家的可喝不了,再說了,我屋裏有好酒,我去拿。”
何穗看著鳳娘穩健的腳步,心裏直發愣,她察覺到鳳娘不是一般的酒量。
不一會兒的功夫,鳳娘抱著一壇子酒進了何穗的屋。鳳娘說:“當家的,我也不知道今晚你留在繡坊,要不我就早準備幾個菜了。”
何穗故作鎮靜,說:“鳳娘,你坐下來,咱們一起喝點,我自己喝,也沒什麽意思?”
鳳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下了說:“那行,我陪當家的喝點!”
何穗問:“你剛才喝了這酒不暈乎嗎?”
鳳娘笑著說:“當家的,喝這樣的酒呢,必須會喝,不然會嗆。我當年無家可歸的時候,可喝過不少。”
何穗點了點頭說:“怪不得,一口就能全喝了。”
鳳娘把酒給何穗滿上,說:“喝這個酒,比較清淡。”
何穗拿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鳳娘再把酒給倒上,她從何穗恍惚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些什麽。
而這時,沈靈慧正在一針一線的繡著衣服。隨著天氣溫度的升高,屋裏也多了一些飛蟲,可沈靈慧並不在乎,她非常仔細地繡著圖,一針一線,都非常的謹慎。
而在何穗的房間,她早已把蘇州的酒喝成了北方人的感覺。畢竟蘇州人喝酒飲食講究氣氛,他們不像北方人為了喝酒而喝酒,而是為了相聚、交友、卿天、盡興而喝酒,這樣喝酒他們才覺得醇,覺得香。否則,怎麽也喝不出情緒來,不如不喝。蘇州古代文人以酒釀詩,以詩喝酒,喝出情調,喝出氛圍,喝出文化,喝得情景熱烈,傳為千古佳話。
而這次,在何穗眼中的北方人喝酒如“灌溉”,“感情深,一口悶,感情鐵,喝出血”,脖子一伸,“咕咚”一杯的壞習性,在何穗的身上演了一遍。控製不住局麵的風娘,隻好叫沈靈慧來幫忙,準備把何穗扶回**。
何穗喝了這些酒,哪能老實,亂撲騰起來,風娘和沈靈慧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扶回**。
沈靈慧問:“怎麽喝成這樣了?”
風娘回道:“平常當家的也喝點酒,這不今晚怎麽攔也攔不住,就喝多了,咱蘇州人喜歡喝慢酒,慢慢地飲,細細地品,小酌慢飲,才能深得其妙,領略酒中美味。”
沈靈慧對鳳娘說:“我手裏還有活,今晚得忙到挺晚,就有勞你照顧一下當家的了。”
鳳娘說:“你去忙吧,這裏交給我了。”
沈靈慧出屋後,鳳娘稍微打開了窗戶,讓屋裏的酒味消散一下。蘇州人喝酒含蓄、文雅、理智、涵養功夫深,這大概與蘇州人的性格和吳文化的熏陶有關吧。宋朝蘇州有個名人範成大,是個蘇東坡式的愛酒之人,他說:“餘性不能飲,士友之飲少者,莫餘若;而能知酒者,亦莫餘若也。”他深知酒中的真趣和深味。範仲淹喝酒的座右銘是:“千日之醉我可醒”,他追求的是更深層次的飲酒之道。
蘇州人喝酒的樂趣在酒後精神上的陶然境界,而不是追求生理上的陶醉,他們得到的不是“趣中酒”,而是“酒中趣”。因此,蘇州人喝酒一般看不到“糊塗爛醉”的。假如有人以為蘇州人酒量不大,不勝酒力,那就大錯而特錯了。蘇州是出酒仙的地方,酒量大的人從古自今大有人在,他們或深藏不露,或以柔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