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典型的蘇州四合院,院裏一株槐樹,樹影婆娑,天有些陰沉,一個戲子在琴師的伴奏下緩慢登場,她穿著厚重的長長的古裝,畫著厚厚的濃妝,忍著寒冬。
沈靈慧和陳蘭芳坐在台下,這是吳昌碩這一群文人們請來的戲班,順便把她們兩位請來看戲。戲子的聲音圓潤嬌柔,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入戲迷的耳中,她唱的是:“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豔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我本當與駙馬消遣遊玩,怎奈他終日裏愁鎖眉尖”。
這是京劇《四郎探母》中鐵鏡公主的一段唱詞,這出戲的故事背景是北宋年間,遼邦與宋朝交戰,遼邦在幽州辦“雙龍會”,設下埋伏,宋朝的楊家將傷亡慘重。楊家將的楊四郎(延輝)被擒,隱名埋姓,改名木易,與遼邦鐵鏡公主成婚。十五年後,遼邦蕭天佐在飛虎峪擺天門陣,楊六郎(延昭)掛帥前往禦敵,佘太君押糧來到軍前。
沈靈慧被台上戲子的演出深深地吸引住了,尤其是一身雍容華貴的戲袍,讓她非常著迷。這是一種難以表達的美,一舉手一投足,看似尋常,卻從容不迫,自有一種淡定優雅,再加上京胡演奏起來圓潤豐滿、剛柔相濟的烘托,把楊四郎的英勇氣概與哀怨淒婉演繹的淋漓盡致。一刹間,驚覺原來京劇的表演也可以這樣美侖美奐。
陳蘭芳問:“是不是感覺很震驚?”
沈靈慧說:“我以前都是聽你的評彈,這京戲頭一回看,不光好看還好聽,你看著戲袍,繡的多精致。”
陳蘭芳提醒道:“怎麽說,你也是蘇州城的第一繡娘,我也算是名角,咱倆不能失態。”
沈靈慧搖著頭說:“我可沒把自己當蘇州第一繡娘,外麵有的是高手。”
陳蘭芳說:“欣賞京劇需要靜心,同時也能讓人心靜的一件事兒。”說完,她轉到戲台的另一旁,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陳蘭芳一直盯著那把胡琴看。
胡琴是京劇樂隊的領袖,戲曲舞台上的第一號伴奏樂器,任何樂器都無可替代。在嘈雜如鬧市的舊戲園子,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喊聲、聊天、喝彩、叫賣、甩手巾板前的吆喝、女眷們的一驚一乍、有頭有臉的人物引起的躁動,不肯輕易消失的嗑瓜子聲響。這樣的環境造就了Z國京劇的叫天大嗓,鏗鏘鑼鼓,還有高亢尖銳、穿透力極強的胡琴。
沈靈慧也跟著陳蘭芳到了台的另一邊,隻見一位穿著長衫的琴師,蹺著二郎腿的姿勢,腿的上麵墊著塊布,將小小的京胡向左傾斜著,執琴弓的右手疾徐往返,清脆的琴音伴著檀板和蹦豆似的單皮鼓聲。
陳蘭芳輕聲給沈靈慧介紹著戲曲行裏的樂器:“那個是小號,那個是簫……”
吳昌碩也走到了兩人之間,說:“放著這麽好的戲不看,跑來看樂器演奏?”
陳蘭芳趕緊解釋:“我是來看他的胡琴。”
吳昌碩打眼一看,胡琴的身子骨幾乎全是竹子,隻有弦軸是木的,便說:“胡琴的尖銳正源自南國的修竹。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樣是竹,做成笙管笛簫,便陰柔得多,做成京胡,卻慷鏘有力,聲震四方。”
Z國文人向來喜歡以竹、蘭、梅、菊喻君子之德,竹子的節那叫有氣節,竹子的空心那叫虛懷若穀,胡琴仿佛與這些愛竹者氣韻相通,多少把二胡、琵琶、三弦、大阮也壓不住,它驚世駭俗的尖叫,讓人們既敬且畏。
沈靈慧驚訝道:“竹子和人一樣,同樣的材質,但得看最後成為什麽樣的成品。”
吳昌碩感悟道:“都說戲子無情,其實戲子最有情,她們站在台上,演盡了了人世間的冷暖,他們比任何人都懂得感情。”
陳蘭芳誇讚道:“還是和懂戲的人談天愉悅啊!”
沈靈慧看了看台下的人,對吳昌碩和陳蘭芳說:“咱們趕緊回座吧,大家夥兒都看著咱們呢。”
吳昌碩說:“楊家將的故事,經過一代一代的演繹早已偏離了原來的主題,真實的曆史到底是什麽樣子,或許已不可考。史書中的寥寥幾筆是那樣寡淡虛無,倒是在演義中、在舞台上的故事和人物給人們更真實的觸感。走,咱們回座吧,在這裏待的時間太長的確不太好。”
三人回座後,鑼聲漸響,這讓台下的觀眾掌聲一聲接著一聲。正當沈靈慧看的正起勁的時候,戲班裏有個管事的走到她的身邊說:“我們這個戲班子還有幾件戲服需要刺繡,不知道玉春坊能不能手下呢?先給你放下點錢也可以。”
沈靈慧趕緊站起來說:“這活,我們玉春坊肯定能接,但我得和當家的說一聲,我做不了主。”
戲班管事的說:“我們可是點名讓你來給這些戲袍刺繡,畢竟早就聞名貫耳了,蘇州城有一位能在宣紙上刺繡的繡娘,今日一見,果然佩服。”
沈靈慧身後的戲迷有些不耐煩了,趕緊說:“先坐下,別擋著看戲。”
後麵戲迷的不耐煩,讓沈靈慧趕緊把戲班管事的人拉到一旁說:“我來刺繡沒問題,大約多少件,我和當家的說一聲。”
戲班管事的人掰著手指數了數,說:“一共六十五件,量雖然不多,但你也知道,戲班子很多時候,就得靠這身戲袍撐門麵。”
沈靈慧點了點頭說:“我們繡坊無論量大量小的單,都接,我現在去找當家的說一聲。”
戲班管事的人趕緊阻止住說:“現在不用急,你先聽戲,這段可好聽了,聽完回去說就行,我也讓人把戲袍送過去。”
沈靈慧的確被剛才那一段戲給吸引住了,沒想到被戲班管事的人給打斷了。她謝過之後,趕緊坐會座位上,問陳蘭芳:“剛才的戲講了什麽?”
陳蘭芳慢慢的給沈靈慧講解錯過的那一段故事,沈靈慧聽得津津有味。
沈靈慧深深的感觸到這樣的一個家族,被寄予太多人們對於忠臣良將的渴望與期許,而楊四郎則是忠臣孝子中的離經叛道者。在身陷番邦的那一刻他沒有選擇殉國,而是改名換姓苟且偷生,對他來說,公主同他情似海,蕭後待他恩如山,他唯一的遺憾似乎隻有對母親的愧疚。悟出這些,她的內心一陣痛楚。
鑼鼓聲聲,從四合院傳出的戲聲,吸引了門外很多人,駐足聽戲,門口也擠滿了人,甚至有的人爬到了牆頭上。足可見,這場戲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