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喜田感覺莫名其秒,這孩子招了什麽魔,把自己家的繡娘往外送。

陶清珂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加上陶喜田沒有責怪自己,便更加變本加厲了,時不時地跑去玉春坊找沈雪馨。陶喜田也派管家跟著兒子陶清珂,當管家告訴陶喜田,自己的兒子是和玉春坊的小當家的好上了,陶喜田樂嗬了起來,覺得自己的兒子有本事,有股子老陶家的霸氣。

張銘輝覺得有機可趁了,但派管家去打聽一下,結果讓張銘輝有些失望,陶清珂不但沒有打退場鼓,反而去的更勤了。張銘輝覺得應該自己主動出擊了,不然自己根本沒戲。

可這時的沈雪馨要下一個大的決定,就是不再讓這些年齡大的繡娘來繡坊了,這樣即可以減少開支,又可以請一些年輕的繡娘來繡坊。

翠媽也早就預料到這一天會到來,但又擔心都是鄉裏鄉親的,傷了和氣。這些人都曾是玉春坊振興的元老。她趁沈雪馨一人在刺繡的時候,走進了屋子,說:“馨兒,我和你商量點事。”

沈雪馨放下手裏的活,笑著說:“翠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呢,也想過了,可咱的繡娘不能為了要這些人情,最終垮了啊!”

翠媽心裏徘徊不定,便說:“馨兒,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要不然,我和你劉叔就再也回不去牛家鎮了。”

沈雪馨笑著說:“翠媽,放心!”

張銘輝為了討好沈雪馨,偷了家裏一副繡圖送到了玉春坊,這幅繡品先不說作品如何,光畫作就很厲害,是黃公望的畫作。其實,張銘輝根本不懂什麽繡品,就是隨便挑了一副,真沒想到挑了一副最好的繡品。她得意地問管家:“這沈家丫頭不是喜歡談古論今嘛,咱也送點有文化的禮物。”

沈雪馨看著繡圖,笑了一聲,說:“這張家少爺,居然還有點文化,這黃公望可是大家啊!”

劉子良跑到屋裏,看到沈雪馨正在看一副繡圖,便問:“這有啥好看的?”

沈雪馨笑了笑,就把黃公望的故事講給他聽:

明末年間,有一幅畫傳到了著名的收藏家吳洪裕手上,他把這幅畫看得比命還重。去世前,跟家裏人說了句:“這幅畫我得帶走,你們把它燒了吧。”

家人看著吳洪裕死前最後一口氣都咽不下去,隻好當他的麵開始燒這幅叫《富春山居圖》的畫,侄子吳靜庵趕到,一把將畫從火盆裏奪出。畫燒成兩截,前半截為《剩山圖》,後半截為《無用師卷》。畫這幅畫的人是一個元朝人,就是黃公望。

公元1269年,黃公望出生,從小讀遍四書五經,考科舉,到了45歲,才在浙西廉訪司當了一名書吏。官還沒做幾天,他的上司張閭,因貪財舞弊掠奪田產逼死了九條人命,朝廷抓了張閭,順道把黃公望也抓了。等黃公望出獄時,已經過了五十歲。想想這一生,也快走到了盡頭。

突然有一天,黃公望正在屋裏寫字,做官的朋友來了。跟他說:“去我府上做書吏吧!”

黃公望把筆一放,說了句:“做官,不去了,不去了,你趕緊回吧,我也要出門了。”

朋友問:“你要去哪?”

黃公望答:“當道士!”

黃公望門也不鎖,拂身而去,從此浪跡天涯。那一天起,黃公望便開始向人生莽原出發,與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他不再討好誰,也不再將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人、無聊的事上,他過極簡的生活,並有乘風破浪的氣勢。

一個人真正的成熟,是從懂得認識自我開始的。在古代,50歲已是人生暮年,也許等待黃公望的除了死亡,也就剩下死亡了。可死亡從來不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人生最可怕的事是人未老,心已死,心死了,時間也會跟著死了。

對於黃公望來說,他的人生盛宴才僅僅是剛剛開始!黃公望學畫畫,想到了就立馬去學。他來到大畫家王蒙那裏,王蒙是大畫家趙孟頫的外甥,棄官隱居於浙江餘杭的黃鶴山。

王蒙一看黃公望都年過半百了,就擺手說:“你都五十了,還學什麽呢?太晚了,回去吧!”

黃公望並不在意,悶頭就學,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是黃公望卻偏偏在紙張上出發了。他每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盯著對麵的山看,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眼都不眨。

幾個月過後,黃公望畫畫大有長進。王蒙不解,跟著他身後去看。每次都看到黃公望坐在大石頭上紋絲不動,像個死人。

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你每天都坐在大石頭上,幹什麽呢?”

黃公望說:我在看山看水啊,觀察鶯飛草長,江流潺潺,漁人晚歸。

王蒙說了句:“那你繼續看吧!”

之後的29年裏,黃公望走遍山川,遊曆大江,走哪看哪,極度專注,沒有人知道他去過哪裏,好像他的行蹤是一個永恒的謎。但是隻要他安靜下來,整個世界好像都是和他無關的。

元朝至正七年,這一年黃公望整整79歲。那是一個秋天,落葉繽紛。黃公望和師弟無用,從鬆江遊曆到浙江富陽。隻見富春江麵,江麵如練、漁歌唱晚,他跟無用說:“我不走了,我留下來畫畫。”

無用說:“你自己留下來,沒有人照顧你怎麽辦?”

黃公望一個人坐下,氣定閑神。不管無用師弟如何勸他,他也紋絲不動。

無用師弟隻好一個人獨自雲遊去了。

79歲的黃公望在富陽住下,每天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到富春江邊看山看水。一天中午,黃公望來到城東麵的鸛山磯頭,坐在富春江邊的礁石上,拿出紙筆,對著江岸開始作畫。突然背後有人一把將他推入江中。

推他的人是黃公望以前的上司張閭的外甥汪其達。當年黃公望在監獄裏供出了張閭的罪行,汪其達懷恨在心,這恨一裝心裏便是30年。查到黃公望的行蹤後,就偷偷下了毒手,要致黃公望於死地。

黃公望掉進江裏,差點沒命,這時正好有一個樵夫路過,扔了擔子跳入江中,把黃公望救了起來。

樵夫古道熱腸,跟他說:“既然有人要害你,你這麽大年齡了,又不能自保,我家住在江邊的山上,你住我家吧。”

黃公望步履蹣跚,跟著樵夫踏上了沿江而下的驛道,走了不到十裏路,來到一個叫廟山塢的山溝裏。當登上一道山梁,眼前出現了一片凸起的平地,零星住著七八戶人家。

此處三麵環山,一麵臨江,酷似一隻淘米的竹編筲箕。黃公望舉目四望,此處山巒起伏,林木蔥籠,江水如練。整個富春江盡收眼底,景致奇美!

黃公望就此住下,一住就是四年。這四年裏,天一亮,黃公望就戴著竹笠,穿著芒鞋出門,沿江走數十裏,風雨無阻。

遇到好景就停下來畫,心隨念走,身隨緣走,在他刪繁就簡的人生裏,所到之處皆為風景。

周圍的人看著黃公望都說:“這個老人,都快死的年紀了。每天還活得匆匆忙忙,何必呢?”

而對於黃公望來說,死是一件並不著急的事,他每天快要忙死了,忙著做自己該做的事。總是有畫不完的畫,寫不完的字,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景。

除了畫畫,黃公望常常接濟村裏人。

有一次,他拿出一幅畫,落款“大癡道人”,讓樵夫帶到城裏去賣,並囑咐:“沒有十兩銀子不要出手。”

樵夫一聽,這張皺巴巴的紙要賣十兩銀子,覺得這老人準是想錢想瘋了。當他來到集市,鋪開那張紙。立馬有買家過來,掏出十兩銀子,買了就走。

樵夫很吃驚,自己就是砍一年的柴,也掙不到十兩銀子啊。

這以後,黃公望每兩三個月就讓樵夫去賣一幅,賣畫所得全部接濟村民。黃公望80歲那年,開始正式畫《富春山居圖》。他要在這幅畫中講述一條河流的一生,他要在這幅畫中,講述時代和人類的悲喜。對於別人來說,畫如此大畫,本來就是艱難的,更何況是一個80歲耄耋老人呢。可對於黃公望來說,他做每件事從不管別人如何評價,我高興,我開心,這就夠了,我就是要在紙上出發。

雖然我已80歲,難道就應該“泯然於眾”,內心的感受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富春江的四麵,有十座山峰,峰峰形狀不同,幾百棵樹木,棵棵姿態迥異。黃公望踏遍了富春江兩岸,背著畫卷帶著幹糧一路前行。漁舟唱晚,樵夫晚歸,山林寂靜,流水無痕都變成了他人生的注腳。

在國家曆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用了四年,和河流真正的對話。對話中,可以說富春江讀懂了黃公望,黃公望也讀懂了富春江。

現實生活裏,我們常常聽別人說自己年齡大了,無法前行。其實真正牽絆自己前行的原因不是年齡大了,而是懶惰和懷疑。真正要出發的人,隨時出發,便會海闊天空。

當黃公望將《富川山居圖》畫完,他長舒一口氣,重重將筆扔入江中,長籲這一生,我完成了。這些年,他的師弟無用到處找他,公元1353年,無用師弟終跟隨著賣畫的樵夫找到了黃公望。

當看到巧奪天工的《富春山居圖》時,無用師弟熱淚縱橫。而喜極而泣的黃公望則不發一言,悄然在畫卷題字,舉手將自己用了全部生命完成的《富春山居圖》,贈予無用師弟。四年的嘔心瀝血,黃公望毫不在意,與其獲取浮名,不如一場君子之交。與現在的人相比,黃公望才是真的灑脫,也是真的曠達,他像是一個種花的人,種下、施肥、然後用數年之久等待花開,花開一瞬,他卻將花摘下,舉手贈予他人。

故事很長,講完的時候,劉子良心裏不由地一驚,他雖然知道自己是個粗人,但是呢,這個故事確實打動了自己。

沈雪馨說:“哥,明天你讓劉叔過來,我有點事要宣布。”

劉子良還沒從故事中緩過來,被沈雪馨拍了肩膀一下子。

天微亮,玉春坊繡房裏沒有一位繡娘,都站在了院子裏,劉叔和翠媽也站在一旁。

沈雪馨看著人都到齊了,便說:“各位大娘大嬸,繡坊做了個決定,就是你們年紀都大了……”

話還沒說完,人群中就議論紛紛起來。

“這是嫌我們年紀大了。”

“可不嘛,這是要趕我們走。”

“走就走唄。”

……

沈雪馨趕緊打斷,大喊道:“大夥兒,先別急,我還沒把話說完呢。”

人群逐漸地安靜了下來。

沈雪馨說:“雖然你們退了,回家了,但是玉春坊承諾,隻用你們的女兒來繡坊,沒女兒的,多領點錢。”

眾人聽了很驚訝。

沈雪馨說:“說白了,就是你們的孩子頂替你們,這樣你們也安心吧!”

“這樣好!”

“我有好幾個女兒呢!”

……

人群又議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