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句“醜的別出心裁”,宋南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周長老覺得她的反應挺不對勁,咂摸了一下,問道:“你打聽的那醜老頭和你什麽關係?”
宋南時:“……”
老頭就老頭,你為什麽還非得加個醜字呢?
她一言難盡道:“那是教我修行的前輩。”
所以哪怕你心裏覺得醜,也請不要當著她的麵說,謝謝您了!
但周長老關注點很奇特,她脫口而出:“那是你師尊?你這麽好看的弟子居然拜了這麽磕磣的師尊?你眼瞎了?”
宋南時:“……”
很好,這次最起碼沒直接說“醜”。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首先,他教我修行,但並不是我師尊,其次,他老了之後皺紋多了而已,底子還是很好看的!”
周長老直接忽視了她後半句話,聽見老頭不是她師尊就鬆了口氣,道:“那太好了!”
然後關切道:“那你師尊長得好看嗎?”
宋南時想了想,實事求是道:“那還是很好看的。”
不好看也當不了火葬場男主。
周長老聽著卻有點不甘心的樣子,道:“有我好看嗎?你們師尊要是沒我好看的話,你們另投師門當我徒弟怎麽樣?”
宋南時懵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長得好不好看和另投師門有什麽關係。
她遲疑:“您要收我們當弟子?”
周長老的視線便在他們臉上一一看過,忍不住就心痛道:“這都長得這麽好看,不入我們合歡宗簡暴殄天物,正好我那個弟子現如今眼看著是已經廢了,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當我徒弟?”
宋南時:“……謝謝,但不必了。”
周長老有點不甘心:“真不考慮考慮嗎?我們合歡宗也很不錯啊!”
宋南時想了想,道:“但我們師尊長得比你好看。”
她正經拒絕時周長老沒當回事,她一說顏值問題,周長老臉色頓時就頹敗了下來。
她又看了他們一眼,消沉道:“罷了,是我色不如人了。”
宋南時:“……”
神特麽色不如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聲好氣道:“前輩,您見過的老頭八成就是我要找的人,您能仔細想想,芍藥夫人是隻在三年前見過他一次嗎?往年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端倪?”
周長老沉吟片刻,篤定道:“我隻在三年前看見夫人和那醜老頭見過一次,其他的時候我不太清楚,但是有一點,倒是不太尋常。”
宋南時立刻追問:“什麽?”
周長老看他們一眼,道:“芍藥夫人嫁進合歡宗六十餘年,平日裏很少出宗門,但每年的十二月份前後,她會出門去一趟圖雲山,我沒打聽過她去做什麽,但聽我那蠢徒弟說,她是去祭祀。仔細想來,三年前我看見你說的那老頭的時候也是十二月前後,約莫是芍藥夫人祭祀的時候碰見了那醜老頭吧。”
祭祀?也是祭祀?
宋南時的心重重一跳。
周長老又道:“她被老宗主帶進來時孑然一身,這麽多年下來也沒聽說有什麽親人在世,既然年年去祭祀,那山上埋的約莫就是她的親人吧。”
周長老隻是隨口一說,但宋南時卻覺得靈台刹那之間一片清明,一個她以前從沒想過的猜測突然浮現在她腦海。
既然年年祭祀,那埋的約莫是她親人……
師老頭的徒弟……親人?
是啊!她怎麽沒想到呢!
她神情恍然,想得太入神,以至於連周長老叫她都沒有聽見。
還是雲止風不動聲色地拉了她一下。
宋南時回過神,就見周長老抱臂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小丫頭,我說的已經夠多了,該輪到你說了。”
她站直了身體:“影鬼是什麽?”
這修真界不是誰都知道影鬼這種邪修陰私的手段的,更何況合歡宗這種雙修的宗門。
宋南時也不藏私,細細解釋了一下。
她還補充道:“剛剛,我在你弟子身上看到了被影鬼掠奪過的痕跡。”
從宋南時開始說的時候,周長老就麵無表情,聽宋南時說完,她直接冷笑連連。
她忍不住怒道:“掠奪人的氣運壽命,這和當爐鼎有什麽差別?我從小教他到大,就教出這麽一個上趕著給人當爐鼎的東西?我周漾怎麽會有這麽個蠢笨如豬的弟子!”
她一副篤定自己那個弟子知道點兒什麽的樣子。
宋南時忍不住問道:“您確定您那個弟子知道什麽和芍藥有關的秘密?”
周長老看了她一眼。
她淡淡道:“他還是個娃娃的時候就被我撿了回來,我親手把他養大,他什麽性子我最清楚,當初他從宗主府回來之後神不守舍,我問起時他隻說沒事,究竟有事沒事,我還能看不出來?”
她冷笑道:“我用半年時間把他的神誌找回來,就想知道他當初在宗主府到底遇到了什麽,但他就是這麽報答我這個師尊的。”
她神情透著蒼涼,宋南時他們麵麵相覷,一時間都不好言語。
唯獨雲止風,他麵不改色問道:“您的弟子戀慕芍藥夫人?”
周長老深吸了一口氣:“不戀慕她,我那蠢徒弟會這麽百般為她遮掩嗎?我就不明白了,我周漾一生經曆過的男人無數,怎麽還教出了個癡情種?”
看她實在氣的厲害,宋南時生怕她一氣之下真的不準備管自己徒弟了,那他們也就沒機會知道他徒弟到底知曉什麽內幕了。
所以哪怕宋南時也覺得這徒弟戀愛腦的有點過了,也隻能硬著頭皮安慰道:“您這徒弟也不至於就無藥可救了,凡事您多往好處想想。”
“好處?”周長老看向她:“他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麽好處?”
於是宋南時也卡殼了。
她直接看向了雲止風。
雲止風頓了頓,冷靜道:“比如,他在看臉這方麵,就很像您?”
宋南時:“……”
她恨不得穿越回五秒鍾前讓雲止風閉嘴。
安慰人能這樣安慰嗎,這不是結仇嗎?
誰知道周長老愣了愣,突然道:“也是!”
這次換宋南時愣了。
就見周長老掰著手指道:“芍藥夫人長相確實是數一數二的,哪怕我喜歡男人我也得誇她一句貌美,這麽說他眼光倒是不錯。隻不過我看臉是恨不得這輩子看不重樣的臉,他這小子這輩子就認準這張臉了?”
她喃喃道:“他第一次遇見芍藥夫人,回來就問我她是誰,我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說那是宗主夫人,讓他別想了,但誰知道……”
誰知道她徒弟是個癡情種,這麽多年沒有再提芍藥夫人,卻也再沒找過其他道侶。
直到宗主身隕,滿宗門哀痛。
他也哀痛,但她怎麽會看不出自己弟子哀痛下的如釋重負。
然後他就背著她這個師尊,第一批進入宗主府幫忙料理後事。
再然後……他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
周長老一時恨不得自己沒有這麽個蠢徒弟,一時間又想,她當初若是不讓他見到芍藥夫人就好了。
但她推己及人,她自己遊戲人間,便也不覺得她會養出個非卿不可的癡情種。
她喃喃道:“我當初就不該把他帶回來的。”
這麽說著,她的神情卻全然不是這樣。
宋南時這次也不說話了,隻靜靜等她消化完。
很快,周長老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道:“他走火入魔了,哪怕神識恢複,這時候人也已經廢了,但我好歹當了她這麽多年師尊,我最起碼得知道我的徒弟是為什麽廢的。”
宋南時問:“那您的意思是?”
周長老就突然看向了他們。
然後她冷不丁道:“我覺得你們有一句話說得不錯。”
宋南時:“啊?什麽?”
周長老很認真道:“他和我一樣,喜歡臉長得好看的。”
宋南時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下一刻,就見周長老興奮道:“我自認長相不輸任何人,可再怎麽樣我那徒弟被我罰跪罰抽的時候估計也看夠了,我現在需要你們中最好看的一個人……”
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去色誘他!”
眾人:“……”
宋南時幹笑:“這……不太合適吧?”
周長老很冷靜:“不,很合適,我知道你們肯定也想讓他說話,那總要付出點兒什麽,你們幹不幹,不幹咱們就走人,我也不管他了。”
宋南時毫不猶豫:“幹!”
周長老就微微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那,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眾人:“……”
他們四個容貌出色的男男女女麵麵相覷。
半晌,雲止風冷靜道:“既然是色誘,那總要選出一個最好看的。”
他環視一周,問道:“所以,誰是最好看的?”
話音落下,霎時間,三隻手同時指向了他。
雲止風:“……”
他麵無表情地提醒:“我是男子。”
宋南時:“顏性戀關男女什麽事!”
雲止風靜靜地看著落井下石的宋南時。
宋南時坑了一把新晉男友,也很心虛,小小聲道:“要是大師兄在我就投大師兄了,這不是大師兄沒在嗎……”
雲止風深吸一口氣:“那我要是不去呢?”
宋南時還沒開口,諸袖就飛快道:“那就讓三師妹去!”
雲止風:“……”
自己色誘,還是心上人色誘?
他被拿捏住了。
他沉默良久,“行,我去。”
此時他的情緒還算穩定。
然後他轉身走向那關著弟子的房間,轉身的一刹那殺意淩然。
宋南時看著他的背影半晌,突然覺得後悔。
當然,她不是後悔讓雲止風去色誘。
她怕雲止風進去就把人嘎了。
幾人惴惴不安地看著緊閉的門,生怕再開門時雲止風已經把人給嘎了。
周長老卻老神在在,仿佛一點都不怕自己徒弟被氣勢洶洶走進去的那個人弄死。
也不知道幾人等了多久,門突然就被打開了。
宋南時抬頭,就見雲止風理著袖子站在門內,淡淡道:“他肯說了。”
眾人麵麵相覷,生怕一進去就看到了個死徒弟。
還是周長老第一個走進去的。
宋南時見狀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鼻青臉腫的人。
宋南時:“……”
她默了默,遲疑看向周長老:“這是……”
周長老像是沒看到自己徒弟的慘狀一樣。
雲止風解釋道:“八成是被我感化的時候痛哭流涕沒看清東西,撞牆上了。”
宋南時看了看對方烏青的眼圈,默默地閉了嘴。
周長老此時正問道:“你肯說了?”
徒弟含混不清:“……肯。”
周長老饒有興致:“為什麽?”
徒弟看了雲止風一眼,扯出一個哭一般的笑:“被他感化了。”
周長老冷笑一聲:“該!”
他們說話的時候,宋南時就壓低聲音問:“你是怎麽做到的?你還學過刑訊?”
雲止風麵無表情:“感化。”
宋南時看了一眼他的袖子:“你袖子上的血還沒擦掉呢。”
雲止風隨手拉了拉衣袖。
此時,周長老已經道:“好,那既然被感化了,現在總肯說了吧。”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在宗主府,究竟看到了什麽!”
弟子眼神躲閃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帶著哭腔道:“我、我隻是聽到了夫人和那個殺手頭子說的話。”
宋南時立刻上前一步:“他們說了什麽!”
弟子深吸一口氣,道:“那個殺手頭子對夫人說,你不想像老宗主一樣的話,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聲音顫抖:“然後,他就給了夫人一個小瓷壇。”
小瓷壇?
宋南時和雲止風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初那庫房裏裝影鬼的瓷壇。
這瓷壇,是從慎先生手裏來的?
而周長老卻追問道:“不想像老宗主一樣?老宗主怎麽樣?那時候老宗主不應該剛在雷劫之下身隕不久嗎?她是怕雷劫?還是怕死?”
弟子卻痛苦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被他們發現了,那殺手頭子讓夫人自己處理,夫人隻求我別說出去,她不會對我做什麽的,我答應了,離開了宗主府,但誰知道……”
誰知道芍藥夫人不信他。
她把她剛拿到的影鬼,第一個用在了他的身上,想要以絕後患。
周長老怒斥道:“蠢貨!”
她定定的看著他,神情裏滿是失望:“少年情愫,但你不曾和她相處、不曾和她交心、甚至不曾見過她多少次,你癡情的究竟是她,還是你想象中的人?就為了你自以為是的情愛,你不尊師命、輕信他人,也不愛惜自己,如今落得這幅下場,你毀及自身,也要讓為師將來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弟子終於痛哭流涕:“師尊……”
宋南時看著,沉默地後退了一步。
此時此刻,全貌已經清晰了。
現如今的半年前,也就是老宗主死後半年,芍藥夫人從慎先生手中得到了影鬼。
原因是“不想像老宗主這樣”。
老宗主死了,而影鬼正好能吸收人的氣運和壽命,所以她是不想死嗎?
但目睹道侶死在雷劫下就能聯想到自己死,甚至付出了行動,把一個信任她的人變成了第一個受害者,芍藥夫人對自己的修為這麽不自信嗎?篤定自己也會死在雷劫下?
第一個受害者是這個弟子,原因是她目睹了交易現場。
那麽按時間看,第二三個受害者就是薑垣的師兄弟。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個受害者因為目睹影鬼都落到了這幅田地,薑垣的師兄弟也闖了庫房,為何她卜算之中,他們卻是活著的?
沒來得及動手?還是沒法動手?
宋南時突然就想起了師老頭。
他是和他們一起失蹤的,卜算卦象也一樣。
假設她對芍藥夫人身份的猜測成立,如是出事那天,師老頭正好下山去看芍藥夫人,又恰巧目睹了芍藥夫人對兩人動手……
宋南時的心沉了沉。
那老頭不會袖手旁觀的。
而芍藥夫人要是不想敗露的,那就隻能把三個人都抓了去。
隻是不知道,芍藥夫人是怎麽對付得了師老頭的。
宋南時突然抬起頭,而這時,周長老已經道:“事畢之後,我會將你送下山,你便作為凡人,度過你的往後餘生吧。”
她淡淡道:“咱們的師徒緣分盡了。”
弟子張了張嘴:“師尊……”
周長老麵無表情道:“走!”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宋南時看了看那弟子,歎了口氣,也跟了上去。
周長老在門外怔然良久,宋南時便低聲問道:“前輩想如?蒊何?”
她沉默片刻,道:“我總歸要為他討個公道。”
宋南時:“那你要現在動手嗎?”
周長老:“隻憑他一家之言,動不了手。”
宋南時便道:“那前輩和我們合作如何?”
周長老看向她:“你有辦法?”
宋南時笑了笑,道:“辦法都是一起想的。”
周長老很幹脆:“你要我做什麽?”
宋南時便道:“薑垣姑娘說從未有人見過芍藥夫人出手,我便想請前輩幫個忙,試探一下芍藥夫人,究竟是個什麽修士。”
周長老想了想,道:“三日之後合歡宗會打開禁地,取出曆代的宗主印為繼位做準備,我想辦法讓她與我同進禁地,試探她一下。”
宋南時伸出手:“一言為定!”
周長老握住:“一言為定!”
……
半刻鍾後,豪氣幹雲的幾人被周長老帶著,從狗洞裏爬出了靜思塔。
宋南時渾身都是灰土,死魚眼:“我們為什麽不正大光明走出來?”
周長老:“因為我就不是正大光明走進去的,突然走出來多紮眼。”
諸袖張了張嘴:“但我們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啊。”
周長老:“……那你們為什麽要跟著我爬狗洞?”
幾人麵麵相覷。
周長老無語:“行了,我先回洞府,你們該走就走吧。”
說完她十分順暢的踏著一條已經被踩出來的小道走了。
宋南時又看了看他們麵前的路。
一片荊棘。
小師妹猶豫:“要不我們再爬回去?然後走正門?”
宋南時咬牙:“剛進去又出來也可疑,行了,走吧。”
幾個人隻能砍荊棘前進。
砍著,諸袖還隨口道:“我怎麽覺得芍藥夫人的身份有點兒不太對呢?”
宋南時隨口:“當然不對了。”
她道:“她八成是師老頭那個最小的弟子。”
諸袖驚悚:“師老頭弟子?不是死了嗎?我們最開始不是猜她是藥材嗎?那現在誰是藥材。”
宋南時:“那隻有一個人了。”
“慎先生。”
諸袖一個踉蹌,跌出了灌木叢。
正好此時一隊弟子走過。
宋南時他們頭臉都是灰塵,十分的狼狽,再也看不出一絲美貌。
他們就見來時對他們還很友善的弟子們麵色一變,凶神惡煞道:“你們是誰!是不是合歡宗弟子!”
宋南時轉身就跑:“走!”
弟子們立刻追。
他們邊追邊喊:“站住!抓住前麵那群醜修士!”
已經看不清臉的宋南時對這個看臉的宗門簡直絕望了。
而此時,大師兄被調去守著小宗主了。
他一過去,就見小宗主正捂著肚子哈哈哈哈哈。
江寂腳步一頓,謹慎道:“小宗主?”
小宗主笑得眼睛都睜不開,遞過去一張紙:“你看看這個。”
江寂接過去,就見上麵用十分驚悚的措辭寫道:驚!不知名修士橫刀奪愛慎先生!死了麽首領為愛黑化為哪般!
正是萬事堂出來的八卦小報。
小宗主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
江寂也覺得挺好笑的,看了看,決定有空把這個帶回去給其他人看看。
此時,單純的他還不知道小報上那橫刀奪愛的猛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