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時看著那頭鹿。

那頭鹿也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宋南時仿佛從那雙真·小鹿般的眼睛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不羈而沙雕的靈魂。

愣了兩秒,宋南時的腦子終於從這巨大的衝擊中轉過了彎,猛然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你該不會是那個誰……”

白色的鹿頓時激動的四隻蹄子亂蹦躂,一瞬間將那美麗的外表帶來的聖潔氣息破壞了個一幹二淨,一邊狂點頭一邊發出空靈而悅耳的“呦呦”叫聲。

對對對!我就是那個誰!

宋南時:“……”

她第一反應居然是,她終於知道“呦呦鹿鳴”是怎麽個“呦呦”了。

但是從這呦呦聲中,宋南時硬是聽出了一股獨屬於驢的、狂野不羈的調調。

熟悉到她DNA動了。

她沉默片刻,很謹慎的確認道:“你真是那個誰?那咱們先對個暗號。”

白鹿生怕他的長期飯票不要他了,一時間也緊張了起來。

就聽宋南時試探道:“宮廷玉液酒?”

白鹿一瞬間激動了起來,一張嘴就吐出了一堆靈石,宋南時目測了一下,約莫就是一百八十顆!

石錘了!

宋南時瞬間撲了過去,撲過去的路上還不忘了把那一百八十顆靈石順進懷裏,然後激動道:“驢兄!”

驢兄也很激動,激動到都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和宋南時一起又蹦又跳,一人一鹿看起來就和傻子一樣。

宋南時蹦了一會兒,終於從“我派驢兄去打個架,他卻背著我整了個容”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意識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對著驢兄現如今的樣子打量了又打量,突然道:“其實我早就猜測到你應該不是一頭普通的驢的,但我還是沒想到,原來你的真實物種居然……”

驢兄期待的看著她。

宋南時看著他的四隻鹿角,一口氣道:“是頭畸形鹿。”

驢兄:“……”

眾人:“……”

神特麽畸形鹿。

江寂小聲對雲止風道:“我怎麽覺得驢兄應該不是什麽畸形鹿,他現在的樣子有點兒像那個啥。”

他沒說出那個啥是啥,但雲止風已經心領神會了,冷靜點頭道:“你沒看錯,他就是那個啥。”

葉黎州被他們“那個啥”的一頭霧水,小聲道:“那個啥是啥?這不就是鹿嗎?好家夥,還四隻角,就是畸形鹿啊!”

葉黎州發出了學渣的質疑。

葉秦州拍了他一巴掌:“不懂別丟人!”

而此時,宋南時還在就“畸形鹿”發表著丟人觀點。

她一本正經分析道:“我知道有些靈獸發生異變之後實力會非常強大,但外表也容易發生異變,但是沒關係,你生是我的驢,死也是我的死驢,就算變成了畸形鹿我也會養你的。”

驢兄:“……”

一時之間,驢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感動。

而正在此時,諸袖小小聲道:“師妹,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畸形鹿,他的名字叫……”

諸袖的話還沒說完,下一刻,數十隻顒鳥突然從城牆之內衝了出來,直接朝著驢兄撲來。

宋南時神情一淩,指尖輕點命盤,“震為雷”三個字還未說出口,便見潔白的鹿猛然轉身,四隻角隨之散發出一陣柔和的白光,潔白的蹄子在地麵輕踏,下一刻,數道水柱騰空而起,將那些顒鳥團團包裹。

清澈而潔淨的水,似乎毫無殺傷力。

然而下一刻,清澈的水柱猛然絞緊,那一隻隻顒鳥便在水柱之中變成了一團團血霧。

血霧染紅了水柱,帶著血色的水柱便又悄無聲息的消散,重新融入地下。

一切快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宋南時的聲音一下子嘎了。

臥。

槽。

諸袖震撼到幾乎失去言語,良久才張嘴,將方才還未說完的話說出口。

她道:“他的名字叫,夫諸。”

宋南時沉默片刻,轉頭:“夫諸?”

雲止風深吸一口氣,回過神,冷靜道:“狀如白鹿而四角,如果他沒和傳說中的夫諸撞臉的話,那他應該就是夫諸了。”

宋南時立刻道:“細說。”

她上次沒認出顒鳥時,雲止風就知道她應當是對那些上古神獸凶獸之類的不太熟悉,當即解釋道:“夫諸,狀如白鹿而四角,上古兆水之獸,性情溫柔潔淨……”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看了看眼前的白鹿,又想起從前那貪財怕死的驢兄,神情中浮現出一抹深切的懷疑。

性情溫柔潔淨?

……這個描述不能說和驢兄一模一樣,隻能說毫不相幹。

於是雲止風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覺得,我們還是討論一下宋南時口中畸形鹿的可能性吧。”

他想到的,其他人也想到了。

於是一時之間,眾人紛紛表示讚同。

驢兄聞言頓時勃然大怒,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而正在此時,又一條漏網之魚從城門裏跑出,後麵追著一群仙盟的弟子,邊跑邊大喊:“快攔住它!”

驢兄當即就演示了一下,什麽叫做兆水之獸。

一道水牆瞬間擋在了那顒鳥麵前,等那顒鳥撞上水牆之時,水牆又瞬間化為鎖鏈,將那顒鳥一瞬間絞殺。

宋南時看著,雖然她還是不知道什麽是夫諸,但是她意識到了兆水之獸意味著什麽。

而那群仙盟弟子見此則猛然鬆了口氣,麵上雖然還有激動,但更多的是驚喜。

他們激動道:“夫諸大人,原來你在這裏!”

還夫諸大人。

但是宋南時現在也計較不了這個滿是槽點的稱呼了,這一會兒功夫衝出了兩波顒鳥,他們頓時意識到城裏的情況可能還是不太妙。

她當即問道:“城中情形如何?”

這群仙盟弟子不認識他們,但可能是宋南時的問話太過理直氣壯,也可能是他們和夫諸在一起,有一個弟子下意識就道:“還算控製得住,長老早就覺得那些世家不對,他們前腳出城門後腳我們就盯住了世家,那些顒鳥剛暴動我們就發現了,長老用陣法將一半控製在了世家地盤上,但另一半……”

宋南時沒等他說完,當即轉頭道:“進城!”

說著,她翻身就坐上了驢兄的背。

驢兄還沒意識到不對,下意識地馱著宋南時就走,看得仙盟弟子目瞪口呆。

然而走了兩步驢兄就覺得不對了。

他現在不是驢了,他是上古神獸夫諸啊!

他當即就想把宋南時甩下來。

然後就聽宋南時道:“你的一百八靈石還在我手裏!”

驢兄:“……”

神獸夫諸委委屈屈地把人馱了進去。

進城之後,宋南時便見街道上空無一人,四下門窗緊閉,四處雖然有不少打鬥的痕跡,但總體情況比宋南時想象的要好得多。

但是她還是知道,現在大意不得。

顒鳥最恐怖的能力其實不是它們有多凶悍,而是他們可以短時間內變成其他人。

這麽個技能,在四藏山還有限製,但是一旦落入人多的城中……

這街角躲藏的人、緊閉房門的人,有多少是人,有多少是顒鳥呢?

城裏寂靜的可怕,但宋南時卻覺得這寂靜比四藏山上的廝殺震天還讓人心裏發寒。

這時那群仙盟弟子也跟上來了,似乎是知道了他們和夫諸是一路人,當即道:“諸位不必太過擔心,這位夫諸大人和那位兔兄來得及時,那兔兄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本事,能於人群中將那顒鳥一眼認出來,認出來之後便將那些顒鳥趕給夫諸大人對付,說來慚愧,我一開始還以為夫諸大人隻是普普通通一頭驢,誰知道那兔兄第一次就直接將三十幾隻顒鳥一起趕到了夫諸大人哪裏……”

然後驢兄就當場表演了一個超進化,變身夫諸獸。

宋南時:“……”

她就說驢兄跟著他半天沒動靜,怎麽和那妖族太子出去一趟就超進化了。

一次讓他麵對三十幾個顒鳥,這不超進化也活不下去吧?

還有,兔兄說的是那黑兔子吧?

好家夥,他指定是看出點兒什麽了吧?

這手是真的黑啊。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甜寵文男主。

她正這麽想著,就見另一條街道中,體型龐大的黑色兔子驅趕著一群“人”就跑了出來,而就在跑動的過程中,那些人逐漸變成了體型碩大的顒鳥。

仙盟弟子立時道:“兔兄又找到顒鳥了!”

他們衝上前就要動手,誰知比他們更快的是宋南時。

宋南時跳下了驢兄的背,抬手道:“震為雷。”

與此同時,數道水花擋住了顒鳥的去路。

藍色的震雷落入水花之中,一時間電光大作,那些顒鳥連反抗的幾乎都沒有,轉瞬就成了一捧焦灰。

沒了顒鳥的阻隔,這位終於開始展露實力的妖族太子就朝他們看了過來。

就聽鬱椒椒頓時高興地衝他揮手:“兔兔!”

……心狠手辣的妖族太子一個踉蹌。

宋南時:“……”

她又開始擔憂甜寵文女主的進化之路了。

但是……

算了,以後就算是她小師妹紅眼掐腰按牆親妖族太子,那不也是甜寵文嘛。

做人,不能要求太多。

之後,眾人便分散開來,開始最高效率的從中州城揪出那些藏匿的顒鳥群。

宋南時他們出手,比仙盟的人要快的多。

因為這群主角一個個都是絕活哥,其中最絕活的就是當初的驢兄,現在的夫諸。

他對付顒鳥時的得心應手一度讓宋南時以為這是什麽瑪麗蘇龍傲天文裏一朝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

雲止風分析道:“顒鳥滅絕之前,有傳聞說它見則天下大旱,是一種能讓所到之地赤地千裏的凶獸,鬼卿找來的那些顒鳥卻沒有這種本事,八成是血脈不純,但是驢兄卻是真的能禦水,是實實在在的兆水之獸,一旱一水,說驢兄是顒鳥的天敵也不為過。”

宋南時了然:“那怪不得最開始驢兄還沒超進化的時候,顒鳥就怕他的叫聲。”

雲止風疑惑:“什麽超進化?”

宋南時:“……沒什麽。”

幾人便繼續滿城尋找顒鳥。

然後宋南時就發現,他們抓到了顒鳥越來越多,中州城裏敢出來的人就越來越多。

有人終於敢走出家門為自己喪生的親人收屍。

有人二話不說衝出門來就衝著他們跪拜,喊驢兄“神獸大人”,喊宋南時他們“仙人老爺”。

有人眼看著顒鳥被劈成了灰,都恨不得再上去生吃了那灰,恨意癲狂。

有人隻會大哭大笑。

宋南時他們看著、看著,一開始還會上前拉他們、會製止,到了最後,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話來了。

所有人一言不發,帶著身後烏壓壓的人浩浩湯湯的滿城尋找。

剛開始他們怕誤傷了人,勸他們走。

但沒有一個人願意走。

他們發現了顒鳥,這些人就遠遠地躲開看著,他們殺死了顒鳥,這些人就恨不得上前刮其骨肉。

仙盟的弟子滿頭大汗的還想再勸,宋南時卻道:“隨他們。”

她甚至還對跟上來的人說:“你們身邊的人,你們肯定比我清楚,你們若是覺得身邊的人不對,不用有顧忌,隨時告知我。”

她這麽說著,居然還真的從人群中抓到了兩個隱藏的很深的顒鳥。

終於,他們從中午一直找到了夜幕落下,和仙盟長老帶著的隊伍相遇。

仙盟長老看著他們身後浩浩湯湯的人群,先是一驚,隨即遙遙的衝他們行了一禮。

他道:“多謝諸位出手相助。”

宋南時幾人也立刻回禮。

長老看著那些眼眶通紅的凡人,歎了口氣。

跟上來的,大多是失了親友的。

他們哪怕是再防範,也架不住那逃出去的顒鳥輕鬆就能傷害這些凡人。

他道:“城中的顒鳥應當已經清了,可否請宋姑娘讓他們散了。”

宋南時往身後看了看,卻道:“長老,你們留住的那一半顒鳥還活著嗎?”

長老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還活著。”

宋南時便回身道:“那我便拿這些顒鳥的性命為亡者祭祀,諸位可願意一觀。”

“願意!”

“好!”

“求仙人老爺做主!”

她身後呼聲震天。

仙盟長老身邊一個人神情猶豫:“這……”

仙盟長老卻擋住了他:“讓他們去吧。”

宋南時就這麽帶著一群凡人去了仙盟用陣法困住一半顒鳥的地方。

身後,仙盟長老看著落後幾步的雲止風,終究還是沒忍住,上前道:“宋姑娘是不信我們處理那些顒鳥的辦法嗎?”

雲止風止住腳步,看著他,認真道:“非是不信,而是不想再讓明天的其他城,變成今日的中州城,所以這裏的顒鳥,一個也不能活。”

仙盟長老苦笑:“老朽會是以此牟利的人嗎?”

但他終究知道這種事情再怎麽謹慎都不為過,搖了搖頭,不再多數什麽。

他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他設下的陣法前,他便看到了哪怕是以他而今的閱曆來說,也足夠震撼的一幕。

宋南時乘著夫諸飛到了半空之中,在顒鳥的嘶鳴和凡人幾乎紅了眼的咆哮聲中,淡淡道:“震為雷。”

與此同時,夫諸的四角發出柔和的白光,傾盆大雨落下。

雷雨交加,落入顒鳥群中。

霎時間,嘶鳴四起。

等仙盟長老走到近前時,隻看到無數顒鳥在這雷雨之中連個屍骨都沒留下。

幹幹淨淨。

沒有一個活物。

仙盟長老就這麽站著,呆愣了良久。

等他回過神來,周圍的凡人已經歡呼著,仿佛在過什麽熱烈的節日慶典,但是笑著笑著,便有人哭了出來。

宋南時就在這時,帶著眾人悄悄離開。

仙盟長老如夢初醒,連忙跟上。

宋南時察覺到有人跟來,停下腳步,疑惑:“長老?”

仙盟長老頓了頓,道:“明日仙盟準備徹底清算幾個世家,還請幾位也來。”

宋南時可有可無:“也好。”

她答應的這麽利落,仙盟長老一時語塞,又有心想和他們多說幾句,頓了頓,便看向了驢兄,感慨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夫諸存活……”

宋南時心說,我也沒想到。

誰能想到自己的驢變成了上古神獸?

她倒是聽說過有些血脈強悍的靈獸會在自己尚且弱小之際偽裝成其他動物,但是你一個夫諸偽裝成一頭驢……

算了,以後驢兄再讓她背他的時候,背一頭鹿總比背一頭驢好看點。

她胡思亂想著,回過神來時,就聽見長老問:“……那他叫什麽名字?”

宋南時下意識道:“叫驢兄。”

長老:“……”

其他人:“……”

雲止風捂住了額頭。

宋南時:“……賤名好養活。”

長老:“……宋姑娘所言極是。”

隻有諸袖在一旁若有所思。

既然賤名好養活的話,那這個妖族太子……

可否改名叫小兔崽子?

她的視線就落在了千瘡百孔的池述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