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卿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秒自己究竟要不要進去。

進去吧,似乎有點兒不太合適,他是個反派,又不是變態。

但是他們若不是他想得那樣,而是在背著他搞事呢?

宋南時正不正經鬼卿不知道,但是那雲止風當雲家麒麟子的那段時間可是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可是個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正經人。

……雖然他現在搞了個假身份當宋南時的麵首。

可是這麽正經一個人,應該不至於在身處險境之際還有那檔子心情吧?

……應該不會吧?

鬼卿想著那麒麟子這些日子對宋南時那耙耳朵般的畫風,突然就有些不確定了。

就好像麒麟子被追殺了一圈回來,結果傷的不是身體而是腦子。

很離譜。

他胡思亂想著,終究還是決定先看看。

他抬腳走過去。

然而在下一刻,他突然便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鳥鳴似的哨聲。

鬼卿麵色一變,當即毫不猶豫地轉頭,朝著哨聲傳來的地方尋去。

而這個時候,發覺不對勁的宋南時已經示意雲止風放下石頭,無聲地走到洞口,佯裝查看陣法一般往外看。

正看到鬼卿一閃而過的深色衣角。

又走了?

宋南時微微皺起眉頭。

身後,雲止風低聲問:“如何?”

宋南時:“他回來又走了。”

雲止風皺眉:“不知他這是要去做什麽勾當。”

宋南時:“他做他的勾當,我們做我們的勾當,互不幹擾唄。”

雲止風神情便無奈了下來:“宋南時,注意用詞。”

宋南時假裝沒聽見:“繼續,把那玩意再抬起來,既然是有緣人,我就不信這玩意上什麽機關都沒有!”

雲止風的手臂便隱隱有些發酸,以至於他第一下差點沒抬起來。

宋南時的眼神頓時充滿了鄙夷,脫口而出:“雲止風!你到底能不能行!怎麽這麽虛!”

雲止風:“……”

他猛然發力,穩穩地抬了起來。

低頭看宋南時:“你看我行不行?”

宋南時:“……”

這哪來的勝負欲?

她敷衍:“行行行,特別行好了吧!”

雲止風似乎是如願以償了。

但他沉默片刻,總覺得這對話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

鬼卿順著哨聲,尋到了密林中。

一個淺色衣衫的身影背對他而立,聽到腳步聲,那人轉過頭,是一張平凡但看起來極有親和力的臉。

正是決明子。

鬼卿皺眉:“你為何進來了?”

決明子冷笑:“你讓我應對仙盟那群人,還問我為何進來?”

鬼卿:“說人話。”

決明子直言:“仙盟那群老狐狸,我招架不住了,你這些年心思沒放在財務上,賬麵本就做的不幹淨,經不住他們查的,我提醒你一聲,仙盟那群看見肉就咬住不放的狼,你一旦出去肯定要被查個底朝天,所以宋南時這次要是從四藏山平安出來了,你這個身份也就廢了,你沒有第二次機會,知道嗎?”

鬼卿冷笑:“他們沒有機會出去的。”

決明子盯著他半晌,突然問:“所以你已經把那個人的墓告訴了她?”

鬼卿頷首:“她現在有了入墓的資格,不借她的手找到墓,我再守這中州城多久也沒有用,讓她找到墓,讓她打開入口,我再殺了她奪得傳承,這是最快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決明子冷笑:“巧了,我當初也是這麽想的。”

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也拿不了那命盤,所以找到了他卦象中的“變數”,想借她的手,結果呢?

人家現在拿著本應屬於他的命盤混的風生水起。

決明子忍不住道:“我應當提醒過你,不要小看宋南時,她要是像你想得這麽好對付,我也不至於灰溜溜地跑到你這裏來……”

鬼卿直接打斷了他:“我也提醒過你,不要插手我地盤上的事,我不是你,你栽跟頭,不代表我也會重蹈覆轍!”

決明子冷冷的看著他。

然後他突然:“你不是我?”

他上前兩步,緩緩道:“你這個城主當久了,忘記了自己是誰嗎?”

“我是本體的體外化身,你也是本體的體外化身,我們有同樣的思維,連選擇的計謀都一樣,鬼卿,我和你,本就是一個人。”

……

宋南時把整個石碑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什麽都沒發現。

她終於讓雲止風把石碑放了下來,然後看著石碑發呆。

雲止風不動聲色地甩了甩酸痛的肩膀。

然後安慰宋南時:“別急,慢慢來。”

宋南時不急。

她盯著那石碑上唯一一個八卦圖案看了半晌。

然後她突然問:“雲止風,我覺得這個八卦圖案很眼熟。”

雲止風看了一眼。

他當然看不到。

就是一塊石頭。

他隻問:“你想到什麽了嗎?”

宋南時直接起身上前,蹲在石碑前撫摸那八卦圖。

經過方才的暴力搬運,眼前這石碑已經被雲止風掰的坑坑窪窪,明明是被施加了化神期都不能撼動的術法的東西,此時往這裏一杵卻活像是個假冒偽劣產品。

就……有一種熟悉的、親切的摳摳搜搜感。

是她碰見的大能都這麽摳,還是說……

宋南時靈光一閃,突然掏出命盤。

她看看命盤,又看看石碑,再看看命盤,再看看石碑。

命盤上的八卦圖和石碑上的八卦圖連大小都一些,石碑邊角一些看起來像是劃痕又像是花紋的東西,歪歪扭扭的居然和她命盤上的裝飾花紋差不多。

她沉默片刻,喃喃:“我好想明白了。”

原來不是大能摳摳搜搜。

而是隻有這麽一個摳摳搜搜的大能,讓她碰見了兩次。

雲止風一見她拿出命盤就也明白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是那個讓我還錢的前輩!”

“是那個讓你還錢的前輩!”

可見兩個人都對還錢這件事念念不忘。

宋南時當即興奮了起來:“好家夥,我當初還羨慕大師兄拿到的那個傳承,劍神大人連他化神期之後才能打開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就隻有一個命盤,怎麽用還得自己摸索,原來前輩是在這裏等著我呢!是我錯怪前輩了!”

雲止風澆她冷水:“但是他讓你還錢。”

宋南時大手一揮:“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石碑……”

說著,她突然一頓,想起了什麽:“不,等等,這個石碑……”

她和雲止風對視一眼,雲止風立刻道:“我的記性很好,上次我們來這裏的時候,這個石頭根本就不存在。”

“這是多出來的,而且在我眼裏,它就是石頭。”

宋南時若有所思。

突然多出來一個石碑……

那麽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這個石頭原本根本就不在這裏,隻是在這次他們進山,突然出現在了這裏。

其二,它原本就在這裏,隻不過之前不管是宋南時還是雲止風,都看不見。

宋南時分析了一下,要是第一種情況的話,那麽那位前輩做的這麽墓最起碼得是會跑的,還得精準地跑到她這個“有緣人”麵前,要做這樣一個墓,耗費不小。

可是宋南時看了一眼那仿佛是豆腐渣工程的石碑……

好的,第一種可能果斷排除,這玩意本來就是在這裏的!隻是之前他們看不見!

宋南時就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上次進來我看不見,這次進來我就能看見了?這墓碑的判定功能還是隨即的嗎?”

雲止風也覺得奇怪。

按理說,宋南時是那位前輩選擇的傳承者,她若是能看見,便會一直能看見,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難道說……第一次進來的宋南時還沒有達成那位前輩設置的某些條件?

雲止風突然問:“上一次從四藏山出來之後,你都做了什麽?”

宋南時脫口而出:“不就去了葉家嘛,還順便還了五千靈石……”

話說到這裏,兩人同時頓時。

他們立刻對視一眼。

宋南時滿臉都是“臥槽”。

兩人異口同聲:“欠條!”

然後便是麵麵相覷,一陣沉默。

片刻,雲止風冷靜:“不,也許我們想岔了,那前輩好歹是個飛升大能,怎麽會做出讓傳承弟子還了錢債才給人傳承的事……”

宋南時比他還冷靜:“不,他幹得出。”

雖然宋南時還沒見過那位大能一次。

但她莫名覺得,這還真是那前輩能做出來的事。

她理智分析:“還了葉家的錢之後,我就把前輩留在葉家的欠條拿了回來,我身上現在除了靈石之外,唯一多出來的、和他有聯係的,就是那張欠條了。”

於是雲止風也沉默了。

片刻,他緩緩:“也許這隻是前輩對你的考驗?等你拿了命盤之後,再給你欠條,看你是不是一個信守承諾不偷奸耍滑的人,考驗你的人品,你看,你的人品這不就過關了,欠條就是門票。”

宋南時幽幽:“我的人品值五千靈石嗎?”

雲止風猶豫片刻:“值嗎?”

宋南時:“不值。”

雲止風:“……”

眼看著把雲止風給問自閉了,宋南時又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雲止風看著她的神情,了然,“鬼卿。”

宋南時點頭:“對,鬼卿。”

她一針見血:“鬼卿這個時候對我提及大能古墓,究竟是無意的,還是他比我們還早知道我究竟何時能找到前輩的古墓?”

宋南時便又想起了決明子。

當初的決明子也是比她這個傳承人還了解命盤。

他、或者說他們,似乎對那位前輩留下的傳承了如指掌。

不,也不能說了如指掌,畢竟鬼卿要是真的知道欠條在的話,葉家的欠條能不能保住就是個問題。

他們仿佛是冥冥之中知道宋南時要做點什麽才能找到大能古墓,於是等她做點什麽了,她便又第二次來到了四藏山。

他想利用宋南時找到古墓的位置,這毋庸置疑。

但是……

宋南時眯了眯眼:“這麽看重前輩的傳承,那他和當初的決明子,到底是什麽關係?”

這麽問著的時候,宋南時突然想起了一件快被她遺忘了的事。

決明子是某個人的體外化身。

……

“我就是你。”

對峙中的鬼卿和決明子沉默片刻,鬼卿突然笑了出來。

他道:“沒錯,我就是你,你我都是本體的體外化身,所不同的是,我繼承了本體少年時期的學識和性格,而本體為你塑造性格時選擇的年齡要老得多。”

“所以我很好奇。”他道:“少年時期的本體如此的運籌帷幄鋒芒畢露,怎麽長著長著,就成了你這麽個熊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終究會成長為自己討厭的樣子?”

暗著誇自己,明著貶他。

決明子一下子就怒了:“鬼卿!你不要欺人太甚!”

鬼卿嗬嗬冷笑:“彼此彼此。”

決明子閉了閉眼,決定不和這個繼承了本體少年時期腦子還沒長全時的性格的化身計較。

他冷冷道:“你以為我想和你合作?但這不是你我一個人的事,上次雲家清剿麒麟子這麽突然,麒麟子還跑到了無量宗,你一句話都沒和我提,讓我十分被動,而這次我要不點破宋南時身邊那個易容的就是麒麟子,你可還蒙在鼓裏呢,禮尚往來,我總要知道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鬼卿了然。

他是城主,自然見過麒麟子。

他也知道雲家的那些勾當。

什麽麒麟子意外身亡,死在四藏山的,世家和他都很清楚是怎麽死的。

隻是沒想到他陰差陽錯被決明子碰見。

決明子投奔他,帶來了宋南時和宋南時身邊人的消息。

鬼卿一聽就知道,麒麟子原來在這裏。

所以雲止風的偽裝,在鬼卿麵前從頭到尾都是無效的。

這麽想著,鬼卿突然猶豫了一下。

然後他突然問道:“話說,麒麟子在被追殺的時候,或者說在蒼梧秘境的時候,真的沒有傷到腦子嗎?”

本來正說著嚴肅的事情,他突然來這麽一下,決明子直接被搞蒙了:“啊?”

鬼卿左右看了看,便壓低聲音道:“我方才回去的時候,看到了麒麟子和宋南時……”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眼神意味深長。

決明子和鬼卿本就是一個人的體外化身,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一下就驚了。

隨即他就憤怒了起來。

他大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兩個人之間不清白!他們肯定有一腿!當初在我麵前還表現的一副無愧於心的模樣!呸!真的啥也不是!”

鬼卿看他破防看的津津有味。

決明子破防完,發現話題走偏,立刻道:“你還沒說正事!”

鬼卿便輕笑一聲。

他拿出了一個哨子,遞給決明子。

決明子看到那哨子就是一驚。

鬼卿慢條斯理道:“我和宋南時說過,我們若是碰見了大批顒鳥追擊,說不定還能躲進衣冠塚裏藏身,平時她或許會給我留個心眼不讓我知道那衣冠塚在哪裏,但若是她被追到山窮水盡了呢?你說她會不會像我說的,進衣冠塚躲藏?”

決明子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看來,本體的少年時期,遠比他想象的要手段激烈。

鬼卿繼續:“你要做的,就是吹起這哨子,控製顒鳥群。”

決明子定定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好別搞砸。”

他將哨子含著嘴裏。

如果宋南時在的話,她會聽見,這就是她第一次誤入四藏山時所聽到的,那控製顒鳥的哨聲。

……

“所以繞來繞去,咱們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宋南時蹲在那石碑前:“知道了我為什麽能看見了,那怎麽打開呢?”

雲止風也跟著發愁。

然後他就見宋南時直接一把將手裏的命盤糊了上去。

一秒、兩秒。

什麽用都沒有。

宋南時麵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雲止風隻能道:“別急,不差這一時。”

宋南時:“時間不等人啊,你不知道我心情有多急迫。”

雲止風想了想,決定幫一幫宋南時,便道:“那要是前輩在這個墓裏又給你留了一張欠條呢?你還這麽迫切的要進去嗎?”

宋南時整個人僵住。

雲止風補充:“說不定比這個數額還大,一萬靈石的之類的。”

宋南時:“……”

她僵硬道:“前輩這麽窮,怎麽會賒賬一萬靈石?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雲止風眼裏帶著狡黠的笑意:“反正又不是他還啊。”

宋南時:“……”

是了,是她這冤大頭還。

宋南時突然就不想打開這衣冠塚了。

雲止風見狀眼中的笑意更盛,正好被宋南時看了個正著。

宋南時意識到自己被人戲耍了,氣急敗壞:“雲止風!”

雲止風正想說什麽,卻突然一頓,臉上的笑瞬間消失。

宋南時也一樣。

兩個人一起起身,武器拿在手中,看向洞口外。

淩亂的跑動聲由遠及近。

鬼卿的身影出現在洞外不遠處,腳步慌張。

他道:“快!快!”

但兩人卻都沒看他,隻看向他身後。

他身後是密密麻麻的顒鳥群。

這個人,帶來了顒鳥群。

而看到那顒鳥群的那一刻,宋南時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麽多的顒鳥,他們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鬼卿有句話說得很對,當他們被追的走投無路的時候,完全可以躲進衣冠塚。

但她也覺得,誰帶來的顒鳥,就該由誰解決。

此時鬼卿離進來還有一段距離。

宋南時突然伸手,衝鬼卿揮了揮:“再見。”

另一隻手抽出了儲物戒裏的欠條。

欠條猛然糊在石碑上。

下一刻,白光閃過,兩個人突然原地消失。

鑰匙是欠條。

在雲止風提到前輩會不會再留下一張欠條的時候,宋南時就想到了。

以前輩那脾性,他留下的鑰匙,就是他的欠條。

……真是連這時候都不忘了他的賬。

鬼卿在離洞口還有一步的時候豁然睜大了眼睛。

他把一切都算的很好。

他想讓髃鳥追著他們疲於奔命,讓他們不得不主動尋找能藏身的地方,這樣總能找到衣冠塚。

但誰能告訴他!他不過出去一刻鍾不到!這兩人怎麽就找到了衣冠塚還打開了它!

而他之所以能放心出去,是宋南時表現的足夠讓他放下戒心,以為這裏什麽都沒有。

他突然就想起了決明子的話。

宋南時,不是個可以輕忽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