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以退為進。

什麽叫欲拒還迎。

什麽叫示之以弱。

看著眼前眉宇間病弱且堅毅的葉大哥,宋南時心中隻有四個字。

棋逢對手。

宋南時聽葉黎州說起過家中的情況,知道他家裏就隻有這麽一個身體不太好的大哥。

從前她還想著,這兄弟兩個沒有長輩照拂還能長這麽大,不太容易。

而今看來,這位大哥敢把這麽個能闖禍的弟弟放出去撒歡還沒把家裏搞破產,果然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有點東西的病弱大哥見她不語,開口低低的歎了口氣,想要說話。

可他這口氣還沒歎完,就見宋南時突然一聲長歎。

而且歎的比他還百轉千回,比他還**氣回腸。

“唉!”

葉黎州:“……”

有點給他整不會了。

其他人被她這超大聲的歎氣嚇了一跳,紛紛看了過來。

諸袖擔憂:“師妹,你怎麽了?”

宋南時搖頭,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神情卻欲言又止:“無事。”

見狀,諸袖頓時覺得是有事了,而且這事還大發了。

她當即道:“師妹,有什麽話你還不能和我們說嗎?”

宋南時沉默半晌,緊抿嘴唇,不欲多言。

但她越不說,眾人便越是焦急,不由得開始腦補師妹/師姐不過是離開他們一天,究竟是碰到了什麽。

江寂甚至加重了語氣:“師妹,你還不信任我們嗎?”

宋南時仿佛是終於被這句話說動了,張了張嘴,最終卻隻道:“沒什麽,我隻是以為這次要見不到你們了,如今能再次重逢,一時感慨罷了。”

見不到他們?這句話就嚴重了。

眾人紛紛開始猜測師妹是遇到了什麽能讓她覺得再也見不到他們的意外,越猜測就越覺得,這次師妹真的是吃了大苦。

宋南時卻不再多說,隻看著病弱大哥,真誠道:“生死之間走一遭,在下這才覺得從前執念的種種皆為身外之物,再多的金錢也不過是夢幻泡影,生不帶來其死不帶去。我能活著見到你們已是大幸,不敢再奢求其他的,令弟雖然意外將我遺落在了四藏山,但我走這一遭能看破從前執念,也不算是壞事。”

她神情十足的唏噓,一副看破紅塵大徹大悟的姿態。

說著,她頓了頓,一副怕葉秦州責怪自己弟弟的模樣,又補充道:“我沒有怪令弟的意思,你別誤會。”

葉秦州:“……”

這下直接精準“誤會”。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他久違的有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這姑娘,有點兒東西在身上的。

而江寂他們見宋南時一副當場就要出家當和尚的大徹大悟樣,當即就急了!

都說出“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這種話了,那得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這可是宋南時啊!

江寂他們登時就看向了始作俑者葉黎州,眼神中充滿了譴責。

葉黎州:“……”

葉秦州也跟著歎了口氣,道:“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沒教好他……”

說著,他又用帕子捂住了嘴,神情痛苦。

可這次還沒等他咳出來,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雲止風就突然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神情痛苦。

然後眾人就眼睜睜地看著一縷鮮血從雲止風嘴角流下。

眾人登時驚了!

病弱的葉秦州吐血,眾人隻覺得憐惜不忍,可一向表現的強大的雲止風吐血……

江寂的第一反應就是雲止風是不是要死了。

別說江寂,演的正起勁的宋南時都驚了。

她還以為雲止風真怎麽了,當即走過去握住雲止風的手腕要給他把脈:“雲止風!你怎麽了!”

雲止風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動聲色地捏了捏。

宋南時:“……”

她登時就明白了。

好家夥,原來你也在演!

這時,江寂也不由得問道:“雲止風,你還好嗎?”

雲止風看他一眼,淡淡道:“無事。”

江寂不由得鬆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鬆完,便聽雲止風淡聲道:“不過是區區致命傷罷了。”

江寂:“……”

眾人:“……”

他們譴責的目光登時又落在了葉黎州身上。

看你幹的好事!

葉黎州:“??”

你們神仙鬥法,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但是無人在意葉黎州,宋南時當即又和葉秦州開始了新一輪的表演,向眾人展示了什麽叫做綠茶的頂級拉扯。

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茶的眾人一愣一愣的。

然而還沒等他們茶出個勝負來,就見被他們放在地上的兩個殺手突然呻吟了一聲,眼看著是要醒。

茶的熱火朝天的兩個人登時閉上了嘴,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這一刻,兩個人從對方眼裏看到的同樣的意思。

不如我們……

要不然就……

沒人知道他們這一眼達成了什麽不為人知的決定。

但是收回視線時,方才還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就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眾人到這時還懵著。

而此時兩個殺手已經前後醒來了。

其中一殺手先坐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喃喃道:“我這是……”

隨即,他就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經曆。

然而還沒等他警惕,就見把自己敲暈的始作俑者宋南時出現在了他麵前。

她神情擔憂且關切:“你醒了。”

殺手大驚:“你你你!”

是你敲的我悶棍!

然而宋南時卻笑道:“對,就是我。”

殺手見她還敢如此囂張,大怒。

隨即就聽宋南時道:“是我救得你,你不用太激動。”

殺手:“??”

殺手:“??”

你在說什麽屁話!

他大怒:“明明是你對我們動的手!我們都看見了!”

宋南時驚訝:“可是我們見到你的時候,你們兩個正被兩隻顒鳥圍著啊,我們千鈞一發才救你出來的,怎麽能說是我們動的手,不信你問他們!”

眼睜睜看著宋南時黑白顛倒的眾人:“……”

隻有雲止風麵不改色道:“正是。”

一旁的葉秦州咳了一聲,不緊不慢的補充:“當時我們剛找到宋姑娘不久,正準備回去就遇見了你們,我們都可以作證。”

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殺手還是不信:“我又不是傻子!”

葉秦州便一副突然想到了什麽的模樣,道:“對了,這裏的顒鳥是可以變化成人類迷惑獵物的,我們看到你們時你們正被兩隻顒鳥圍著,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看到的所謂的對你們動手人,其實是顒鳥變得。”

這一番解釋有理有據。

兩個殺手也不由得將信將疑了起來。

宋南時和他一唱一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葉秦州:“應該就是如此了。”

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殺手頓時更猶豫。

他道:“可是我們是被你們請過來找人的……”

葉秦州一拍腦袋,登時一副想到什麽的模樣:“請你們來救人,最後反而被我們給救了,還真是……”

殺手的思路登時轉移到任務上,“那我們的任務……”

葉秦州石破驚天:“你們死了麽救人的價格是兩個人四千靈石,而今你們任務沒做成,反而被我們給救了,但鑒於你們畢竟是為了做任務來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就打個折,收你兩千靈石。”

他當場反客為主。

兩殺手萬萬沒想到做個任務還賠了兩千靈石,大驚:“怎可如此!”

然而還沒等他們說完,宋南時在背後邦邦兩棍,又把人給敲暈了。

她還道:“等他們再醒時,就說他們受刺激過度又暈了過去,趁他們還暈乎再忽悠他們一輪,他們估計就能信八成了。”

葉秦州也收起的原來的神色,頗為遺憾道:“就是不知道那兩千靈石他們肯不肯給,要是再給我兩天,我應該能忽悠過來,可惜,夜長夢多。”

宋南時:“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

她收拾收拾又把人裝回了儲物戒。

轉頭,就看到表情都麻了的眾人。

宋南時:“……”

她咳了一聲,低調道:“情況特殊,情況特殊。”

眾人全程看得一愣一愣的,至今沒回過神。

隻有葉黎州小心翼翼地問:“宋南時,你和我哥真的是第一次認識嗎?怎麽……”

話沒說完,他就“嗷”了一聲,大怒道:“雲止風!你踩我做什麽!”

雲止風麵無表情地收回了腳:“腳滑。”

葉秦州一把揪過自己沒眼色的蠢弟弟,“行了,這件事暫時解決,你以後再做什麽長點兒腦子!”

說著,他還遺憾道:“可惜現在時間不夠,要不然那兩千靈石……”

他話說一半,見眾人詭異地看著他,登時頓住,拿起沾滿鮮血的帕子捂住嘴輕咳了兩聲,虛弱道:“不好意思,略費了些口舌身體就受不住了。”

眾人:“……”

你看我們還信嗎?

但是不管他們信不信,圍觀了這一番八百個心眼子的操作之後,眾人隻能心情複雜地再次啟程。

然而他們剛從山洞裏出來,一隻顒鳥當即就從半空中衝了下來,直衝向走在最前麵的宋南時。

宋南時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被人猛地一拉,下一刻,一道劍光閃過,那衝過來的顒鳥連鳴叫都沒來得及發出,頭顱便落在了地上。

剛出來就來了這麽有驚無險的一出,宋南時定了定神,這才四下看去。

這一看她就覺得不妙。

整座山都是哨聲夾雜著顒鳥的鳴叫。

半空中時不時劃過翅膀的影子。

仿佛整座山的顒鳥都出動了一般。

宋南時當即就明白了過來。

那個吹哨人,怕不是想殺人滅口了。

巽風隔絕了他們的氣息和靈力,識海關閉隔絕了吹哨人神識的掃視,他急著將他們殺人滅口,隻能不管不顧的出動所有顒鳥,靠著顒鳥的眼睛搜尋他們的蹤跡。

那他們一大群目標,此時想要再悄無聲息的出去,怕是不可能了。

江寂神情驚疑不定:“我們現在怎麽辦……”

他說話之間,遠處的其他顒鳥嗅到了這邊的血腥氣,當即朝這邊衝了過來。

眾人頓時警戒了起來。

宋南時一時間心念急轉。

她意識到,現在隻有兩個選擇。

第一,顒鳥的領地是天空,他們隻要仗著山林茂密像之前一樣甩開這些顒鳥躲進隱秘處,他們不出來,顒鳥就拿他們沒辦法。

然後呢?和那不知道是何目的的吹哨人比拚耐心?

第二就是……

宋南時直接拿出了命盤:“闖。”

宋南時不信真有人會靠一隻哨子就能控製所有顒鳥,想要讓這般強大的顒鳥唯命是從,必然要付出代價。

那麽,這吹哨人不惜代價也要調動所有顒鳥追殺他們,必然是要他們死的。

那他們耗的就不是吹哨人的耐心,而是自己的命。

倒不如趁著那吹哨人剛開始動作,先下手為強。

江寂這時還沒反應過來:“闖什麽?”

宋南時開始起卦:“當然是闖出去。”

江寂一驚。

宋南時說著還遺憾道:“我還想去看一眼那吹哨子的人是何許人也,今天怕是不能了。”

她嘴上這麽說著,手中卻毫不停息。

然後道:“西南方,雲止風,你來開路。”

雲止風連問都沒問,當即走到了前麵。

宋南時又道:“江寂,你墊後。”

江寂有心想問問,但是見雲止風都沒問,他一問反而顯得自己這個親師兄和師妹不親厚一般,硬是憋住了沒問。

罷了,不就是硬闖嘛!他江寂又不是沒闖過!

於是,宋南時就這麽三言兩語間,決定強闖。

沒有任何人發出異議。

柳老頭都忍不住從玉佩裏冒出頭來,不由得道:“這個女娃,還真是……”

話音遺落在了顒鳥的鳴叫和劍鋒劃過血肉的廝殺聲中。

宋南時站在最中間,眼看著麵前血肉飛濺,卻無比的冷靜。

她無比清楚,他們是要闖,不是要莽。

現如今他們的優勢劣勢都很明顯。

他們是獵物,那吹哨人就是獵人,這滿山的顒鳥都是獵犬。

但是相應的,氣息被巽風隔絕,獵犬就沒有鼻子,神識封禁,獵人就沒有眼睛。

他們現在就像是和瞎子玩捉迷藏,隻要他們能在發現他們的顒鳥把信息傳出去之前趕盡殺絕,那麽瞎子就永遠都不會有眼睛。

那他們要做的就是快。

快速的移動、快速地斬下每一雙發現他們的眼睛、快速地在下一雙眼睛到來之前轉移。

不是沒有機會的。

宋南時這麽想著,迅速的就著命盤掐算,盡力讓他們躲開不容易對付的顒鳥群。

雲止風在前方開路,勢如破竹,江寂掃尾掃的十分幹淨,而讓宋南時最驚喜的是,哪怕是病秧子一般的葉秦州,一雙蝴蝶雙刀也異常鋒利。

似乎一切都在越來越好,勝利就在前方。

但是宋南時卻知道,他們想要出去,不可能不和大群的與顒鳥相遇。

因為……

宋南時頓住腳步,看向不遠處那條不深的小河。

這是顒鳥的進食地。

宋南時在這山中四處遊**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小河似乎圍繞了整座山轉了一圈,那也就是說,無論他們從哪裏下山,都得過這條河。

整座山的顒鳥出動,相應的,作為進食地的小河旁到處都是顒鳥。

比如此時。

宋南時看著小河旁少說幾十隻的顒鳥,深吸了一口氣,明白對於他們來說,真正強闖的時候到了。

宋南時低聲道:“闖!”

雲止風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劍揮了過去。

和劍光一起出現的是小河上突然燃起的衝天大火。

顒鳥受驚,發出尖利的鳴叫。

宋南時知道,這鳴叫聲一出,隻要他們沒有在極短的時間內解決這些顒鳥轉移,麵臨的就會是源源不斷的包圍。

但是短時間內解決幾十隻顒鳥根本是不可能的。

隻看他們這次能不能闖出去。

幾人頓時猶如一把尖刀,鋒利的撕進了顒鳥群中。

“離為火。”

“巽為風。”

風帶著火勢,席卷了整個河流,將所有顒鳥包裹在其中。

刀光、劍光。

雲止風他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動作已然很快了,但是當宋南時抬起頭看到遠處聽到鳴叫不斷飛來的顒鳥時,就知道今天免不了苦戰了。

獵人有了眼睛。

那他們隻能做最凶猛的獵物。

此時此刻,中州城中的人抬頭看,便隻能看到四藏山衝天的火光,和那被他們列為禁地的四藏山一聲又一聲嘶鳴慘叫。

而宋南時他們則已經陷入了苦戰。

顒鳥,源源不斷、密密麻麻的顒鳥,前赴後繼,悍不畏死。

那隻平日裏隱形人似的黑兔已經變成了巨大的犼兔擋在了實力最弱的鬱椒椒身前,但是妖族太子此刻的實力也抵擋不住不臣服於妖族的凶獸。

甚至連雲止風身上都添上了傷,更別說其他人。

宋南時的靈力在卜算和戰鬥中飛速消耗。

但她絲毫不敢懈怠,她在尋找破局的辦法。

必須要找到一個破綻,否則的話,他們隻能被這群顒鳥拖進苦戰的深淵,最後哪怕是勝了,怕也隻是傪勝。

宋南時精神高度集中,險些沒看到一隻偷襲的顒鳥,直到被雲止風拉了一把:“躲開!”

宋南時一個踉蹌。

但這時候她甚至來不及道聲謝,因為她突然看到了雲止風手上那隻能裝活物的儲物戒。

那隻儲物戒裏都有什麽?

兩個殺手。

但那兩個殺手放出來也隻是送菜。

那除此之外就是……

宋南時突然道:“雲止風!把驢兄放出來!”

雲止風聽從宋南時的命令幾乎成了本能,聞言二話不說,放出了儲物戒裏的驢兄。

驢兄睡得正好,一下子直接落在了戰場上,見狀大驚。

宋南時都沒給它思考的時間,直接撲了上去:“快想辦法!”

江寂見狀險些以為自己師妹瘋了。

一頭驢……

可宋南時卻眯起眼睛飛快道:“我知道你肯定有點兒能耐,你既然都能在顒鳥的迷惑下比我先清醒,那就告訴我,你還有什麽能耐!”

於是驢兄也覺得宋南時瘋了。

它不過一頭驢,它能有什麽能耐!

而正在此時,一隻顒鳥突然衝了過來,宋南時卻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

生死之間,驢兄猛然尖叫出聲。

可是這次卻不是那嘶啞的驢叫。

宋南時恍惚間似聽到了悠長的鹿鳴。

四周瘋狂攻擊的顒鳥突然頓了一瞬。

隻這麽一瞬。

宋南時立時大聲道:“走!”

離火瞬間凝成一個屏障,宋南時再無顧忌,扔起命盤拽著驢兄爬了上去。

其他人紛紛反應過來,禦劍跟上。

隻不過一瞬。

他們逃出生天。

宋南時回頭看到被離火擋住的顒鳥,突然哈哈大笑。

她道:“驢兄,幹得漂亮。”

驢兄滿臉的迷茫。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雲止風跳上宋南時的命盤,欲言又止:“這頭驢……”

宋南時:“請對你的救命恩人尊重一些。”

雲止風頓了頓。

然後他道:“這位驢?”

宋南時:“……”

好的,很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