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師是全修真界最弱的職業,沒有之一。

這是整個修真界公認的事實。

或許幾千年前曾經有過傳說中那種可一卦定乾坤一言斷生死的卦師,但這樣的卦師沒有在這個時代出現過。

這個時代的卦師弱到什麽程度呢?弱到有能耐點兒的醫修都能靠著一手醫毒術吊打他們。

每年各大門派舉行的宗門比鬥,卦師之間的比鬥往往最沒看頭,因為比算卦的話外行人看不懂,隻能在結果出來時驚歎一句這個算的比那個準。

但是要是比武力的話,卦師們的武力在修真界一個比一個能打的修士眼裏,約莫能用“菜雞互啄”四個字完美概括。

看醫修們玩心眼比誰心髒都比他們有看頭,看丹師舉著丹爐互扔都比他們暴力美學。

但是此時此刻,宋南時和決明子兩個卦師之間的戰鬥,卻幾乎顛覆了在場所有人對卦師的刻板印象。

精彩?不,是危險。

讓人脊背發寒的危險。

在宋南時的漫天離火衝天而起的時候,雲止風就迅速撤出了戰場。

這不是因為他遵循什麽一挑一的戰鬥規則,也不是因為他撐不住那隻枕頭的攻擊了,而是因為他意識到,宋南時的離火怕是要不長眼了。

在秘境裏這麽多天,他和宋南時一路搭夥,遇到危險時也合作過不少次。

都說水火無眼,但是宋南時的離火卻往往能精準攻擊敵人而不傷到他。

宋南時曾經說過,離火是她的手腳,她隻需要分出些許神識去控製離火,自己的手腳還能去攻擊她不想攻擊的人嗎?

雲止風便問她,什麽情況下她會任由離火無差別攻擊。

宋南時:“你問這個做什麽?”

雲止風:“未雨綢繆。”

宋南時:“?”

雲止風便道:“若是有一天你陣前連我都打,我也好知道你到底是無意為之還是蓄意報複。”

宋南時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然後她道:“你打架的時候會不控製自己的劍嗎?”

頓了頓,她約莫是覺得不嚴謹,又補充道:“除非是我氣瘋了。”

此時此刻,強烈的直覺告訴他,現在的宋南時,大概就是氣瘋了。

氣瘋了的宋南時,她的離火是不長眼的。

雲止風實在不想在麵對一個枕頭的攻擊的時候,還要麵臨來自自己隊友的無差別背刺。

於是他在宋南時衝過來的時候就毫不留戀的退出了戰場,隻隨時找機會給那隻枕頭致命一擊。

漫天的離火便在此時鋪天蓋地,張揚肆意。

雲止風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劍。

柳老頭湊到他身旁,搖頭便感歎道:“我就說那傻子的師妹不簡單啊不簡單。”

雲止風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自然不會給他回應。

他隻是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抬手揮了揮,像是在趕蚊子。

手掌徑直穿過了柳老頭的身體。

柳老頭愣了一下。

他終於意識到,這不是能聽得見看得見他的江寂,也不是看見了也裝沒看見的宋南時。

他已經死了,本不應存在與人間,甚至不是人。

死在自己的摯友手中。

他神情複雜了一瞬。

下一刻,他轉頭,罵罵咧咧的回到了江寂身邊。

看著那個好不容易頓個悟都悟的這麽“恰到好處”的江寂,他氣不過,又一腳踢了過去。

……

此時的宋南時,和雲止風猜測的差不多。

她氣瘋了。

她從不怕被人威脅,因為從前的她一無親族二無資產,唯一在意的師老頭待在無量宗不出去,身邊三個同門全是主角,沒有什麽能威脅到她。

除非有人用她的性命威脅她。

但都到了性命威脅的時候了,那還講什麽啊,大家直接搏命吧。

但是此時此刻,宋南時突然覺得這隻枕頭還不如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她盯著枕頭手裏的靈石袋子,心裏的怒火一層層高漲。

那是自己一個子一個子攢下來的,在她這裏,每顆靈石都有名字。

如今,她的小寶貝們被挾持在別人手中,那隻枕頭還在不可置信的叫囂著她最重要的東西怎麽可能是無用的靈石。

無、用、的、靈、石。

這每個字都似乎在宋南時的雷區上蹦迪,蹦的宋南時額間青筋直跳。

手觸上命盤。

漫天火光衝天而起!

“離為火!”

仍在不可置信的決明子一下子卡了殼。

他看著那幾乎是不計算靈力損耗的漫天火光,語氣逐漸崩潰;“就一袋子破靈石!宋南時!你特麽是不是有病!”

嘴上這麽說著,但他的動作卻毫不含糊,長袖一揮,漫天水色憑空出現,轉瞬之間澆滅了這來勢洶洶的大半離火。

離為火,坎為水。

宋南時明了,這位枕頭兄的本命卦為坎卦。

她的本命卦為離卦,禦火,偏偏就遇到了一個禦水的坎卦,這隻枕頭仿佛是專程來克她的一樣。

但宋南時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垂眸看了一眼麵前的命盤。

命盤八個卦象,唯有一個能被自己驅使的離卦是亮著的。

手指輕點爻圖,下一瞬,火光再次大炙,四麵八方層層疊疊的包圍了過來,居然硬生生把圍繞著決明子的水光蒸騰出了白氣,層層逼退。

決明子麵上不動聲色,眉心卻忍不住跳了跳。

水本就克火,直接用火硬生生把水烤幹要多少靈力?

她一個還沒築基的修士,丹田裏又能儲存多少靈力?

這麽不計代價的揮霍靈力,她就不怕他還沒怎麽樣,她就直接把自己抽幹,從此以後斷絕道途嗎?

而且……

該死的!這一個小小煉氣期,這般揮霍下去早該抽幹自己的靈力了,可眼前的火焰源源不斷卻仍舊沒有熄滅的意思。

這特麽到底是什麽煉氣期?煉氣期會有這麽厚的靈力儲備?

他幾乎要忍不住問她一句是不是開掛了。

不行,他殫精竭慮,眼看著走到了這一步,怎麽能讓自己在一個煉氣期身上陰溝翻船了!

決明子眸色漸漸深了下來。

於是,下一刻,宋南時耳邊就響起了一個陰沉的聲音。

“艮為山。”

方才還麵無表情的宋南時震驚抬頭。

一座石山隨著決明子的話語,緩緩自宋南時麵前升起,徑直擋住了漫天火光。

然後便是接二連三的石山在宋南時四周升起,石山隔絕了宋南時對石山之外離火的控製,也將宋南時徹底合圍了起來。

決明子的聲音冷峭;“你以為,我就這麽點兒伎倆?”

但宋南時卻沒心思理會決明子的挑釁了,她甚至沒心思在意自己是不是被那隻枕頭困了起來。

她滿心隻有一個念頭。

這隻枕頭,特麽的是不是開了掛?

修真界的卦師唯一的自保手段是驅使卦象,這是常識。

沒有天賦的卦師畢生也找不到和自己親和能為自己驅使的卦象,有天賦的卦師能驅使其中一個卦象為自己所用。

其、中、一、個。

因為八卦之中的八個卦象彼此互相排斥。

這也是常識。

你驅使得了其中一個,就不可能再能驅使另外一個。

她宋南時活了整整十七年,也沒聽說個有哪個天才卦師能驅使兩個卦象為自己所用。

就像她沒聽說過這世上有哪個劍修能同時擁有兩個本命劍。

但是此時此刻,宋南時卻是眼睜睜地看著這隻枕頭驅使了兩個卦象。

坎為水,艮為山。

她覺得自己十七年來的世界觀仿佛在此刻被掀翻了。

兩個卦象,兩個卦象……

這四個字在宋南時腦海之中不斷轉動。

山外,決明子冷冷的聲音傳來:“宋南時,交出命盤。”

宋南時充耳不聞,臉上的神情卻迅速從震驚轉化成了若有所思。

兩個卦象。

她低下頭,看向了手裏的命盤。

離卦之上微微泛著光,其他的七個卦象依舊黯淡無光。

她不由得想,命盤之上八個卦象,真的隻是為了讓自己算卦方便的嗎?

還有……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了頭。

以前她不知道一個卦師能驅使兩個卦象。

但現在她知道,有人能這麽做。

那麽……

既然一個枕頭都能做到,那麽她為什麽不能?

她的手緩緩落在了命盤上,這一次,放在了暗淡的一方。

此時,石山外。

雲止風神情冷肅。

他凝眉片刻,斬釘截鐵道:“這隻枕頭的修為突然提升了。”

不是突破,而是突然提升。

雲止風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說出“艮為山”這三個字之後,原本隱約透漏出金丹氣息的修為,突然之間變成了元嬰。

但這不是正常的突破。

反而好像是,一個本就修為高深的人因為某些原因刻意壓製修為,此時卻在宋南時的逼迫下被迫恢複一些修為一樣。

他直接抽出了劍。

這不是現在的宋南時能對付得了的。

柳老頭見狀大驚,哪怕知道雲止風聽不見他,也不由得道:“你等等!這隻枕頭明顯是在扮豬吃老虎啊!”

雲止風沒聽見,聽見了他也不會理會,他隻提劍衝向了決明子。

決明子陰沉的視線轉過來。

一見到雲止風,他突然冷笑:“是你。”

雲止風沒說話,麵容冷肅。

兩個人戰在一處。

柳老頭能看得出雲止風重傷在身,所以他才火急火燎。

他不知道雲止風能頂多久。

但是現在他既幫不了雲止風,也忙不了宋南時。

他不由得遷怒了打成這樣還能頓悟的江寂。

“我要你何用!”

正在他想再踢他一腳的時候,那石山之中卻突然傳來了宋南時的聲音。

不高不低,不緊不慢,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巽為風。”

話音落下,整個空間的氣息猛然為之變化。

柳老頭愕然。

他喃喃道:“這是……”

“臨陣突破?”

宋南時,一個天賦很好卻一直到十七歲也沒築基的修士,在如此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臨陣築基了。

而且不知道她是不是之前憋的很了,一朝築基修為便直接節節攀升,一直從剛剛築基一口氣攀升到了築基六階,這才不情不願地停了下來。

但讓人震驚的還不是她突然築基。

臨陣突破而已,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過。

最讓人震驚的是那句“巽為風”。

巽為風。

命盤之上的巽卦緩緩亮起。

下一刻,巽風帶著離火,火借風勢,一瞬間高漲,以破竹之勢一氣越過了高高的石山。

這一刻,石山仍在,但卻已然不再是阻礙,離火借著風勢在石山之外星火燎原,暢通無阻。

決明子在聽到那句“巽為風”的時候就整個人懵了。

他懵了,雲止風可沒懵。

他看對方一眼,絲毫不知道什麽叫趁人之危一般,一劍將對方擊飛,隨即頭也不回的奔到石山前,看了一眼,道:“宋南時,躲開。”

宋南時了然,立刻驅使巽風圍在了自己周身。

雲止風凝聚靈力。

下一刻,“轟”的一聲,麵前那座堅不可摧的石山直接被一劍暴力破開。

巽風溫柔而不容置疑地擋開了宋南時周身所有碎石。

雲止風抬起頭,就看到宋南時毫發無損地站在碎石之中,笑眯眯地衝他輸了個大拇指。

“雲兄,幹得漂亮!”她誇讚。

仿佛剛剛生死一線的不是她自己。

雲止風有心想疾言厲色的給她一個教訓,但在她笑眯眯的視線之中,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不由得也笑了出來。

宋南時和雲止風對著笑,但決明子卻笑不出來了。

巽風帶著離火,吹散了碎石,吹的他心頭冰冷。

第二個卦象。

這個剛剛築基的丫頭,驅使了第二個卦象。

是命盤嗎?還是其他什麽?

他起身,聲音嘶啞:“你是怎麽做到的?”

宋南時看過去,不明所以:“你不是也做到了?問我做什麽?”

決明子怒發衝冠:“我那是作弊!”

宋南時卻點頭:“我懂,我就沒聽說過哪個卦師能驅使兩個卦象的,能做到的肯定有點兒東西在身上的,在別人眼裏多半是作弊,你也不要在意,正所謂不遭人妒是庸才……”

她話還沒說完,決明子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他悲憤道:“你懂?你懂個屁!你能做到,是因為你特麽開了掛!但我是作弊啊你懂不懂!”

宋南時不懂。

明明他們兩個人都做到了,怎麽她就成開掛他是作弊了?

作弊?意思是他原本做不到?

宋南時若有所思。

但此時的決明子顯然是意識到自己悲憤之下說多了。

他閉了嘴,隻陰鷙地看向宋南時手裏的命盤。

他道:“是這個命盤,對吧?”

他明顯是還沒熄了搶命盤的心,雲止風見狀神情一淩,就準備出手。

誰知道宋南時卻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麵上卻絲毫不顯,隻侃侃而談道:“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這命盤,又是怎麽在命盤上下的詛咒,我給你也無妨。”

決明子冷笑:“伶牙俐齒,你以為我會信你?”

宋南時笑了笑:“好奇嘛,試試又不吃虧。”

決明子也笑:“你知道騙我的下場嗎?”

宋南時卻睜大眼睛,真誠道:“我怎麽會騙你,你看,你明顯是隱藏了實力,現在的元嬰期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最終的實力,萬一你還是個化神期的大能,那我們幾個加在一起也打不過你,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惜命啊,隻要你把我的靈石還給我,再答應饒我們一命,我為什麽不把命盤給你?”

她說的言辭懇切條理清晰,很符合她愛財怕死的人設。

決明子反而有些將信將疑了。

他不由得狐疑道:“那你問那些多餘的做什麽?”

宋南時微笑:“好奇而已,我好歹也算和命盤有些緣分,送走它之前了解一下它不過分吧?”

誰知道這句“有緣分”一出,決明子當場就炸了。

他怒道:“放屁!這命盤本該是我的!若不是……”

他頓了一下,若不是什麽卻沒有說。

宋南時卻激道:“真的嗎?我不信!”

決明子冷笑:“不信?我若是和它毫無關係,怎麽會在上麵留下詛咒?”

宋南時沉思了片刻。

然後她緩緩道:“你道是你能驅使其他卦象是作弊,又道這命盤本該是你的,所以我可不可以做一個假設,你本來並不能驅使兩個卦象,但因為某些原因暫時得到了這個能力卻不能很好的運用,而今你要這個命盤,是因為你覺得靠它,你可以真正掌握這種能力。”

決明子麵色微變。

宋南時微笑:“我猜到了。”

“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笑眯眯:“我掌握兩種卦象,和命盤沒有關係。”

決明子神情一變。

但他很快道:“你以為我會信?”

宋南時麵色不變:“信不信,你都是要殺我的不是嗎?”

決明子一愣,隨即道:“你倒是聰明,所以我勸你主動把東西交給我,我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宋南時卻道:“你和我東拉西扯這麽久,是因為命盤已經認我為主,我不主動放棄,你很難辦是吧?”

決明子:“你……”

宋南時直接打斷他:“所以你猜猜,我和你東拉西扯這麽久是為了什麽?”

決明子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往宋南時身後看去。

雲止風和江寂不知道什麽時候,都不見了。

宋南時直接後退一步:“我在等我的掛,你在等什麽?”

“雲止風!”

雲止風突然從決明子身後出現,一見劈向他。

宋南時:“大師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她喊出了開掛密碼。

從另一側衝出來的江寂一個踉蹌,險些原地翻船。

一個剛突破金丹的龍傲天。

一個雖然重傷,但是如今的實力也不容小覷的雲止風。

還有她。

宋南時又退後了兩步。

“離為火。”

“巽為風。”

她放下了命盤,冷冷地看著戰場。

讓她看看,這個所謂的決明子,究竟有幾分能耐。

他們最終,能逼出他什麽實力呢?

她剛這麽想著,誰知道下一刻就來了意外之喜。

諸袖和鬱椒椒攜手從藏書閣的方向衝了出來。

宋南時見狀就是一愣。

她忍不住想,這決明子到底是什麽背景的反派,還得讓三個主角來刷他一個?

兩人一見宋南時,諸袖當即道:“師妹!秘境快關閉了!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然後才看到麵前的戰場,一愣。

宋南時正準備和諸袖解釋一下眼前的場景,誰知道這位二師姐一下子就怒發衝冠了。

她冷冷道:“真是哪裏來的阿貓阿狗都敢欺負我師兄師妹了!”

這位二師姐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攻擊性,什麽都沒問,提劍就衝了出去。

鬱椒椒左看看右看看,有心想幫忙,但又怕人多,急得不行。

宋南時正想安慰她不差一兩個人,就見她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掏出靈石就往懷中的黑兔子嘴裏懟。

宋南時:“!”

隨著靈石被喂進去,兔子的身型逐漸發生了變化。

他的體型變得修長而高大,耳邊尖利,尾巴變長,額間還有一個紅色的菱形圖案。

鬱椒椒:“去幫我師姐他們。”

兔子低叫一聲,一躍進入戰場。

宋南時看著兔子的背影,半晌,終於沒忍住,道:“一隻兔子居然都能拿靈石當夥食,我有點不想當人了。”

兔子的背影一個踉蹌。

鬱椒椒驚恐的看著她。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