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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向嘉丞先追的袁一諾,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是誰問這種問題、無論是曾經富有還是轉為貧苦,向嘉丞一直堅持這一點。//所以向嘉丞對袁一諾,不隻是愛,還有終於得到的感動和珍惜。

袁一諾小時候不願意跟向嘉丞玩,他倆明顯玩不到一起去。向嘉丞喜歡斯斯文文地捧本書講故事,跟小姑娘似的,袁一諾一點都瞧不起。他倆雖說在同一個學校,但上學不一起上,下學不一起回家,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而且向嘉丞是老師眼中的乖乖寶,優等生,經常在全校師生大會上台,不是領獎就是表演節目;袁一諾呢,說起來就不那麽光彩,打架鬥毆者有之、逃課玩遊戲者有之、作業沒完成留下來挨批評者有之、考試不及格老師找家長者,有之。所以,一開始他倆沒啥交集,頂多晚上一起在家裏吃飯。

交集是向嘉丞上三年級而袁一諾上四年級時形成的。

有一天袁一諾正跟“狐朋狗友”一起玩捉迷藏。他爬上樹,在濃密的枝葉間躲得妥妥的,笑嘻嘻地看下麵那群人沒頭蒼蠅似的亂找。忽然一轉頭,瞧見旁邊院子有爬牆的。

爬牆跳牆都是男孩子們的強項,頗有炫耀能力的意思在裏麵,就算有大門也不肯走。第一個跳牆的小孩明顯是個生手,小胖墩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憋紅了臉從牆頭翻過來,望著地麵猶豫好半天,最後一咬牙一閉眼,一鼓作氣才跳下來,還笨手笨腳地摔了個狗啃泥。

袁一諾看得樂嗬,也不出聲。這個小胖墩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居然從旁邊撿起兩塊磚頭摞一起放在牆根底下。袁一諾一瞧就知道有好戲看了,小胖墩沒有經驗,以為放磚頭能給後麵的人墊腳,其實這樣才不安全,後麵跟著跳下來的人哪能正好跳在磚頭上?肯定得被絆摔了。

袁一諾正瞧熱鬧,哪知牆後麵小孩探出頭來,赫然竟是向嘉丞。袁一諾哪能想到這小子也能跳牆啊,一驚從樹杈上直起身子,連連擺手:“別跳別跳!”

向嘉丞根本沒聽見,全身心都在牆根底下。他不是第一次跳牆,也沒細瞧,剛翻過來就一縱而下。跳到半途才發現下麵有磚頭,當時就慌了,還沒想好怎麽辦,人已經摔到地上,頭正好磕在磚角,痛得“哎呀”一聲。

袁一諾連忙從樹上爬下來,他的夥伴沒弄清什麽情況,還指著他大叫:“可找到你了!”袁一諾不理他們,徑直跑到向嘉丞身前,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向嘉丞本來就又疼又委屈,還有點害怕怨懟,一見到從天而降的袁一諾,跟見到親人似的,扁扁嘴就哭起來。

袁一諾用髒兮兮的袖子胡亂給向嘉丞擦眼淚,一指小胖墩,立起眼睛罵道:“你傻呀你!”

小胖墩嚇蔫了,無辜地瞅著他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向嘉丞覺得手上濕乎乎的,放到眼前一瞧,出血了。他“哇”地哭得更大聲,抽抽嗒嗒衝著袁一諾說:“哥……哥……”

“走,不玩了,回家!”袁一諾一躬身,把向嘉丞背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跑。

向嘉天正在客廳寫作業,見袁一諾背著向嘉丞回來,弟弟哭得正傷心,一手掌鮮血。他嚇得媽呀一聲大叫,一邊往廚房跑一邊嚷嚷:“袁姨——你兒子把我弟弟給打出血了!”

袁母驚慌地拎著飯勺子跑出來,不問青紅皂白,上前照著袁一諾後脖頸子扇一巴掌:“混蛋玩意,嘉丞你都敢打,啊?皮緊了是不是?”

“啥呀!”袁一諾皮糙肉厚,挨一下子也不大在乎,隻吸了口涼氣,伸手揉一揉:“不是我弄的,別人弄的,我給背回來的。”

向嘉丞不哭了:“不是袁哥……”

“啊。”袁母發現打錯了,但也沒在意,隻圍著向嘉丞擔憂地道,“怎麽回事?出血了呀,快去醫院吧。”於是,向家小少爺到醫院上藥、包紮,忙活一番,晚上袁母心疼向嘉丞,還特地多炒了一個木須肉。結果向嘉天嘴饞,給吃了大半。

從那天起,向嘉丞就跟著袁一諾了,還是袁父鄭重其事托付給他的:“你是哥哥,把嘉丞給帶好了,不許到處瘋逃,別讓人欺負了去。再出事我打斷你的腿。”

袁一諾趁著父親一轉身,嘴裏嘟囔:“他不是有哥嘛……”向嘉天瞧在眼裏,立刻叫道:“袁叔叔,袁一諾不願意。”袁一諾一瞪他:“閉嘴!我什麽時候說不願意了?”向嘉天倆手一攤,聳聳肩膀——這是跟電視裏的譯製片學的,有模有樣。

雖說袁一諾“接收”向嘉丞,有點不太高興。但這小子哪兒都不好,就這一點好——肯擔責任,你既然交托給我了,我就管到底。再說了,像小胖墩那樣的二百五,還是少在一起玩為妙,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更何況向嘉丞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他最大的用處就是在袁一諾挨父親打的時候,替他求情,而且一求一個準。

向嘉丞說救過袁一諾的命,倒也不算吹牛,雖說這個救命之恩有點勉強。就在他倆結成同盟後不久,向嘉丞在學校裏排練慶國慶的節目,下午回家晚了點,路過鍋爐房的時候,看到袁一諾手腳並用往煙囪上爬。

那時還沒有供熱站,都是單位負責給家屬樓供暖,S城這種大煙囪鱗次櫛比,多如牛毛。煙囪一般是上細下粗,四麵光滑,隻在一側有可供上下的攀梯。煙囪足足有四層樓那麽高,攀梯周圍毫無防護,隻靠手臂和腿部的力量,十分危險。

就是這麽危險的地方,袁一諾爬上去了。因為他剛剛跟夥伴們打賭,誰能爬上去,還在煙囪沿上走一圈,誰就是英雄。

袁一諾是肯定要當英雄的,你們慫包那是你們的事。他二話沒說,往手心裏吐兩口吐沫,蹭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四層樓高,就算大人這麽爬上去也會眼暈,更不用說是個四年級的孩子,還要在煙囪頂端走上一圈。向嘉丞眼瞅著袁一諾一步一步越爬越高,往上一看他的雙腿都在發軟,旁邊一開始還鼓噪的小孩子們都看傻了,個個呆若木雞。向嘉丞沒敢喊,他怕引得袁一諾走神,一不留神就得跌下來。這要是跌下來,不死也得斷條腿。向嘉丞咬著牙,一顆心撲撲亂跳,悶聲不吭往家跑。

院子裏向嘉天正和幾個女孩兒玩跳皮筋,問道:“你跑什麽啊,著急上廁所嗎?”向嘉丞沒理他,一口氣跑到車庫。袁父和向父提著水擦車,向父見兒子神色不對,拎著**的抹布問道:“怎麽了?”

向嘉丞喘著氣道:“袁哥……袁哥爬到煙囪上去了。”

向父和袁父對視一眼,扔下抹布:“走,去看看。”

等他們奔到現場,袁一諾已然爬到頂端,正沿著煙囪走一圈。他一點沒覺出害怕來,胳膊伸直保持平衡。大風吹得他髒衣服鼓蕩,小小的人在上麵搖搖晃晃,好像下一秒就會摔到地上。

袁父急得臉都白了,剛要開口,卻被向父拉住。向父上前一步,大聲笑道:“一諾,挺厲害呀一諾。”

袁一諾聽見了,停下腳步,衝著下麵得意地一揚頭。向父豎起個大拇指,鎮定自若地道:“還是一諾勇敢。家裏燉排骨啦,你要不要吃?”

袁一諾連忙點頭:“好好,我這就下去。”

幾個人手心裏攥著汗,見那個渾然不覺的小子慢慢爬下煙囪,直到他一腳踏在地麵上,兩個大人這口氣才算喘出來。袁一諾高高興興地跑上前:“走吧,吃排骨。”

“你個小兔崽子你就知道吃!”袁父氣急敗壞,上前狠狠一腳,踹得袁一諾一個大跟頭摔在地上。袁父眼珠子都紅了:“我弄死你得了!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膽!”向父連忙攔住他:“剛子你幹什麽你,孩子沒事也得讓你打出毛病來。”

袁一諾根本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傻頭傻腦地看著他爹。急得向嘉丞一把拉起他:“快跑啊——”倆孩子一起跑出去,衝到向嘉丞房間裏,一直躲到第二天早上,袁一諾這才出門跟向嘉丞上學去。

還有向嘉丞睡懶覺起來,瞧見大老鼠,嚇得跑下樓一頭鑽進袁一諾的被窩裏;還有袁一諾擰眉蹙目地寫作業,大熱的天弄得一腦門子汗,向嘉丞瞧不過眼,幹脆拿過來幫他寫;還有袁一諾考試隻得了40分,老師要家長簽字,向嘉丞大筆一揮,學袁父的簽名學得惟妙惟肖,直到後來這件事袁父袁母也被瞞在鼓裏;還有學校紀念一二九運動沿著馬路長跑,袁一諾本來跑第一,回來的路上看見累得腿裏像灌了鉛的向嘉丞,索性奔過去,拉著向嘉丞再跑一遍;還有向嘉丞得了急性闌尾炎,動手術在床上養了一個月,袁一諾破天荒地沒出去瘋跑,乖乖在家裏陪他聊天、講故事、看電視,順便欺負欺負向嘉天;還有向嘉丞智力搶答比賽中發揮失常,和冠軍痛失交臂,袁一諾粗聲粗氣卻又好心好意的安慰;還有……

所謂竹馬竹馬,就是你的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驚喜感動、每一次傷心失落、每一次成長和蛻變,都有對方的陪伴。用不著在描述中猜想,用不著在照片中回憶,他在他的生命裏,他也在他的生命裏,唇齒相依、形影不離、朝夕與共、親密無間。

生命曆程中最奇妙之處,就在於茫茫人海之中,你遇到了那個人,從此相依相伴,白頭到老;生命曆程中更奇妙之處,就在於這個人從你出生起就在你的身邊,一直陪伴,從未離開。

這得是何等樣的緣分?

向嘉丞關上衛生間的燈,悄悄走進臥室,掀開被子躺到床上。借著朦朧的月光,可以見到身邊袁一諾淡淡的輪廓。這幾天可把他累壞了,睡得很沉,均勻而輕微地打著鼾聲。向嘉丞在他麵頰蜻蜓點水似的吻了一下,慢慢縮進被子裏。隔壁就是熟睡的母親,另一個房間是保姆和兒子。向嘉丞打個嗬欠,慢慢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