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其實向嘉丞對這串手鏈也沒有多麽看重,雖說當時袁一諾給他時,內心還是挺感動的。袁一諾當上義務兵,兩年之內不許回家探親,這可把向嘉丞給熬壞了,就怕這小子這一去天高路遠的風景多彩的,徹底就把自己給忘了,回來掛著親切又陌生的笑容,對他說:“你好,嘉丞。”要真那樣,向嘉丞死的心都有了。
於是,向嘉丞一不做二不休,趁著袁一諾要去當兵前夕,用點小計謀把這小子堅決拿下。
拿下是拿下了,但就那麽一回,一回能不能抵得過這兩年?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牽腸掛肚,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把袁一諾給盼回來了。而且不但人回來,還給向嘉丞帶回一個子彈殼做的項鏈。說是項鏈,其實就是一條黑細繩子串著一枚子彈殼。
向嘉丞心裏樂得開了花,偏一撇嘴:“不咋地,就這麽串條破繩子就完了?”
“啊,那你還想怎麽著?”袁一諾擰起眉毛,粗聲粗氣地問。
“怎麽著也得雕點花紋什麽的,要不能說是你做的嗎?”
“子彈殼上雕花紋?”袁一諾氣樂了,“你當子彈是泥捏的吧?啥也不懂,胡說八道。”說著收回來,“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向嘉丞眼疾手快,一把搶回來,別別扭扭掛脖子上:“湊合戴吧。”過兩天不知從哪翻出一塊紫檀木來,扔給袁一諾,外加畫著花紋的紙片片,“喏,就照這樣給我弄幾個珠子。”
袁一諾嗤地笑出聲來:“拉倒吧,這麽著更難看。”
向嘉丞挑釁地斜睨著他:“你弄不?”
袁一諾騷騷後腦勺:“好好好,我給你弄行了吧?你就是我祖宗。”把一個小木頭塊磨成小圓球,那也是不容易的。袁一諾休假這幾天啥也沒幹,擰眉攢目地就弄這玩意了。他手指頭粗,木珠子太小,咬牙切齒地較勁,連飯都顧不得吃。
向嘉丞在一邊逍遙自在地看電視,一會往袁一諾嘴裏塞瓣橘子:“好好幹,領導很看好你。”
“別學你爸打官腔行不?聽著牙疼。”袁一諾不耐煩了,把小刀子扔桌子上,一腦門子細密的汗珠,“TM的,這比負重35公斤來個十公裏越野都累。”
大獅子終於忍不住炸毛了,向嘉丞笑嘻嘻地上前給他捋捋,吧嗒親大獅子一口,低聲說:“我不就好這口嘛。”
袁一諾臉紅了,這話說得太一語雙關,引申含義無窮無盡的。袁一諾不由自主就往那無窮無盡的地方聯想,這一聯想,脖頸子都紅了。哪哪都紅的袁一諾就沒法再吱聲,認認真真地撿起那個隻有拇指蓋大小的玩意,認認真真地雕琢,心甘情願的死心塌地的。
向嘉丞貼在大獅子身邊給他做指導:“左邊,左邊刻深一點,這個弧度……”
就算把項鏈改成手鏈,袁一諾休完短短的一個星期探親假,還是沒弄完,說好帶回特種部隊去,慢慢雕,下次回來再送給向嘉丞,誰知一等又是一年半。
向嘉丞戴過幾天,然後就扔到床頭櫃的抽屜裏了。一來,那玩意刻得手藝實在不怎麽樣;二來,向嘉丞又不是女孩子膩膩歪歪,倆大老爺們鼓搗點定情信物什麽的也太肉麻了吧,知道有這份心就夠了。所以,盡管向嘉丞家裏出事時,他收拾東西也帶走了這串手鏈,不過仍然扔在抽屜的角落裏,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誰成想今天能在這種場合再見到這樣熟悉的粗劣的手工製品?而且還是戴在馬家大小姐的手腕上。馬雨冰竟不覺得配不上她那身衣服,看樣子一直就沒摘下來過。不用問,裏麵肯定有故事,沒準故事還不簡單。
向嘉丞暗地裏琢磨著該怎麽“審問”袁一諾,唇邊的笑容更深了,愈發顯得俊雅迷人。
不可否認,左天就被這種笑容給迷住了,他的目光始終沒能離開向嘉丞。最後終於忍不住
湊了過來。
此時宴會已經進行到一個階段,氣氛漸漸烘托出來,空氣中飄蕩著醉人的酒香和糕點甜美的氣息,更多的則是來賓們的輕言笑語,和悠揚的樂曲。
向嘉丞應酬一陣,終於騰出功夫來休息一會,他端杯香檳來到敞開的陽台前。夜風清涼如水,吹散燥熱和疲憊,令人為之一振。院子裏的菊花開得正好,嬌黃嫩紫,在路燈下搖曳多姿,朦朧優美,別有一番風致。
向嘉丞曲起雙臂撐在陽台的欄杆上,身子很隨意地俯下去。左天盯著他清瘦的側影,走過去很有風度地問道:“可以談談了麽?”
向嘉丞直起身,兩人對視了一會,一個完全洞悉對方的心思,一個已然知道對方的洞悉,一時之間,竟誰也沒開口。
過了一會,左天笑了一下,這一笑竟帶著幾分自嘲,他說:“嘉丞,我真的很喜歡你,也許你覺得有點唐突。”
向嘉丞垂下眼瞼,他沒去看左天,一隻手撐在白色的陽台欄杆上,望著和燈光交相輝映的璀璨的星空,悠悠地問道:“你喜歡我什麽呢?氣度不凡?或者是,會做衣服?”他瞧了左天一眼,目光裏透著隱約的譏諷。
這抹譏諷刺痛了左天,一顆真心擺出來人家根本不在意。他沉默片刻,說道:“我承認我對你還不夠了解,不過我會嚐試去了解,我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
向嘉丞輕輕吐出一口氣:“你隻喜歡這樣的我,自信優雅,風度翩翩。但你知道我最失意的時候是什麽樣子麽?你見過我憤怒得不可自控的樣子麽?你能想象我像個潑婦一樣把人罵個狗血噴頭然後痛哭失聲麽?”他凝視著左天,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你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左天,這些都是假的。”他頓了頓,低聲說,“有人見過,而且不嫌棄那樣的我,所以……我絕不會離開他。”
可能向嘉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在提起袁一諾時,眼睛有多麽亮,仿佛流星劃過漆黑的夜空,整個人都靈動了起來。左天沒有錯過,他陡然明白,向嘉丞所說的話,並不是為了拒絕他而找到的借口。也許,眼前這個人,正如他自己所說,展露在外人眼前的,隻是自身的一個片麵。
左天怦然心動,他忽然很想見見那樣的向嘉丞,那樣表露情緒的、隨心所欲的向嘉丞,那樣富於生氣會大哭會大笑的向嘉丞,而不是此刻站在麵前,永遠掛著得體精致的麵具。左天不禁失聲低喚道:“嘉丞……”
“所以,對不起。”向嘉丞打斷對方來不及說出口的話,斷然說,卻聽不出有什麽歉意,“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長大,他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可能再有其他想法。”
左天想了想,放鬆下來,一聳肩:“於是,我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半點都沒有。”向嘉丞坦然地麵對他,眸光清澈,透著幾分調侃。
“好吧。”左天舉起酒杯,“還是朋友?”
“當然。”向嘉丞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我靠真不容易,總算解決掉一個大麻煩!
他畢竟還是不想得罪左天,這個圈子太閉塞了,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影響到店裏的生意,可又實在厭煩得要死。好吧,反正這小子在ZG也待不了多長時間,以後盡量避免見麵。向嘉丞暗中核計著,臉上卻不露聲色,對左天微一頜首,轉身走回大廳。
向嘉丞沒料到的是,他剛一離開,左天盯著他的背影,斂了唇邊的笑容。他太少被人這樣拒絕了,滋味很不好受,更何況他覺得自己是動了真心。左大少爺動真心,那是破天荒頭一遭,以往的鶯鶯燕燕似乎都成了過眼雲煙,消散不見。眼裏就剩這麽一個,人家還不領情。一腔熱血被冷水當頭一澆,衝了個透心涼。左天覺得自己就像個大笑話,失意和沮喪轉成一股憤懣的濁氣,噎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他狠狠灌下杯裏的酒,扯開脖子上緊箍著的領結。
向嘉丞在舞會裏又晃了兩圈,看看時間過得差不多了,便向馬速夫婦和兩個姐妹告辭。馬雨冰仍是極為冷淡的樣子,隨意點點頭;馬雨涵卻有些心不在焉,嘴上答應著向嘉丞,眼睛卻不時瞄向舞池中間,神情有些落寞沮喪。
向嘉丞下意識地掃一眼,見房地產大亨吳誌的兒子吳庭陽正在和一位正當妙齡的女子翩翩起舞。向嘉丞心頭一轉,立刻明白,心裏不由暗笑,小丫頭這是情竇初開芳心暗屬了。
向嘉丞邊往外走邊拿出電話,上麵竟有個袁一諾的未接來電,想來是剛才舞廳裏沒聽見。向嘉丞撥回去,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聽著周圍也是混亂不堪,有人嗷嗷地叫喚。袁一諾扯著嗓門嚷嚷,差點震破向嘉丞的耳膜:“嘉丞啊!啊,剛才我給你打電話啦你沒接呀。”
向嘉丞站到十字路口:“你小點聲,我聽得見。”
“啊?你說啥?!哎呀等我出去的。”
向嘉丞翻個白眼,等一會那邊又傳來袁一諾的動靜,這回聲小多了:“嘉丞,我有個戰友回來探親,非要我陪他喝酒,你自己打車回家吧。”
“嗯,行。”向嘉丞點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別喝多了啊,我還有事問你。”
“啊,好好好。”袁一諾一點沒聽出來向嘉丞語氣有什麽不對,沒心沒肺地還廢話呢,“我這邊還得晚點,你先睡吧。”還沒等向嘉丞再說什麽,他先按斷了。
向嘉丞瞧著手機,笑著點點頭,就是這笑容有點詭異:“袁一諾你行,不但給女孩子送東西,食言不來接我,而且還學會夜不歸宿了。你等你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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