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在自己房裏垂淚,她貼身的幾個丫頭輪流來報信。“公子又審到前年的一筆賬目……”二夫人更是心驚,隻覺得心口痛得不行,強忍著歇了一會兒,無力擺手道:“給我倒碗熱茶,不用再報來我聽,我不想再聽了。”
喝過熱茶後,二夫人坐起來,扶著自己丫頭沉楓往湘芷處來。沉楓在路上不無擔心:“夫人不如往老夫人麵前去,要是公子撕破了臉來請,也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再說,這銀子也不多。”沉楓說句實話。
二夫人弄這些錢不是給自己,都用在大姑娘嫁妝上了。總數目也不過幾千兩銀子,沉楓為二夫人小小說一句:“公子買匹好馬,還要上千兩呢。”看到二夫人麵色更不好,沉楓怯怯又描補道:“公子是個寬厚的人,或許他不會撕破這臉。”畢竟夫人總是長輩。
隻是沉著臉的二夫人不接話,要說懷賢這孩子,從小兒是挺寬厚。自從二老爺這兩年總說他不好,二夫人是今天才品出味兒來。他是拿準了證據才做這事,要做也做得好看些。當著這些家人們,已經是撕破臉的意思了。
至於汙的銀子不過幾千兩,而楚懷賢買樣東西也要上千?二夫人更不高興。可楚二老爺當家,也不是全然不想侄子好。有時候楚懷賢要買東西領不來錢,為這個和楚二老爺生分過多次。後來就變了,隻看到公子買東西,他不從公中領銀子。二夫人不說話,這錢從哪裏來的,當然人人清楚,隻有老夫人給他才是。
主仆悶聲不響來到湘芷房中,湘芷還在床上睡著。二夫人讓人都出去,往女兒床前一坐就開始哭。和以前一樣邊哭邊數落:“你大哥在前麵審我的陪房,我在這個家還有什麽麵子?就黑了些錢也是在你的嫁妝上,今天這侮辱全是為你受過。要你是個爭氣的,母親還不後悔。可是你看看你,全沒有一點兒好的樣子,估計就是好了,又要尋那個窮破落戶兒去。幹脆我們一起死了算了,也免得還丟人!”
哭上一會兒歇一會兒,歇的時候也是含淚垂淚,接著再哭上一會兒。二夫人不時聽著外麵動靜,有腳步聲響就告訴湘芷:“你大哥是誠心今天拿我們當賊審,人來喊我,我就去。把你的嫁妝全給他,這就能兩清……”
湘芷隻是聽著,等母親再哭得告一段落時,才嘶啞著嗓子告訴她:“母親說的話是真心?”二夫人又罵她:“當然真心,你要尋個窮人,我沒有指望,當然不能白填給你。不如還給他,做個幹淨人!”湘芷對著她凝眸一時,突然喊了一聲自己丫頭。
丫頭進來陪笑道:“姑娘喊我?”湘芷麵上現出潮紅,不知道是被二夫人罵的,還是自己心裏激動。伸手給丫頭道:“扶我起來。”起來又坐不穩便,丫頭在她身後塞個迎枕歪實在了,湘芷微喘幾聲道:“有什麽吃的沒有,我餓了。”丫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二夫人也不敢置信地住了哭聲。
湘芷病了這一時,看過多少太醫都說是身體虛,能進飲食就好。起先老夫人也來看著她吃飯,二老爺二夫人、三夫人也來看過,湘芷存著心不想好,能吃一碗隻吃個碗底子,弄得人人沒有精神來看她。今天突然說想餓了,這房中不亞於一道雷霆萬鈞……
“快,快去弄吃的來。大姑娘病要好了,”知女莫若母,二夫人天天來罵,就是明白她大概是裝病。從小到大都沒有病過幾場,隻是為著“相思”二字就一病不起。二夫人一想到她的病因就氣惱上來,就跑來罵她一頓。
不一會兒,一碗清粥和小菜送到,丫頭還殷勤在道:“這小菜裏讓少拌香油,怕姑娘病剛好,胃口剛開,一下子吃多了使不得。”粥是不熱不涼,恰好入口。丫頭把話說完,湘芷一碗粥已經下去,把空碗放回托盤中,接過絲帕擦擦手道:“再給我一碗。”
二夫人激動地大氣兒也不敢喘,一直看著湘芷飛快地吃完,聽到她說還要,趕快再讓丫頭們盛來。湘芷把第二碗又吃完,對丫頭道:“請大哥來,我有話必要同大哥說。”丫頭答應著出去,二夫人坐到女兒床邊,滿麵春風:“你好了就行,幫母親說話也不必這麽著急,你的身子要緊。”見湘芷不答話,二夫人隻哄著她:“你一好就什麽都好,你也知道,祖母不喜歡你三叔,也不喜歡你父親,不過她自小就喜歡你,你自小就同祖母親。就是你大哥,他沒有同胞兄弟,也是最疼你。你小時候要什麽,怕父親母親不給,都是找你大哥要。你和他說話,一定管用。”
湘芷漸有氣力,同母親相對而坐。看到她皺紋又多幾根,心裏也突然自悔起來。要知道她自從病了,就沒怎麽後悔過。聽母親提起舊事,湘芷低歎一聲:“母親,我勸過你,你從不聽。”尤其是這些錢是黑了給自己的,湘芷更是難過。
女兒一坐起來就先說這句話,二夫人雖然臉皮功夫耐得也有些泛紅,對著湘芷正要說話,外麵丫頭們回話道:“大公子來了。”二夫人臉上更不自在,此時此地,她真的是怕見到楚懷賢。
湘芷回答一句:“請大哥外間坐著,我換過衣服出來。”久不起身頭有些暈,湘芷扶著二夫人:“母親幫我一把。”丫頭們也覺得今天不一樣,特特開了箱子,拿出一件新衣服出來給湘芷換上,再扶她走出來。
二夫人有心回避,又擔心女兒身子虛不放心,還是隨著跟出來。見到楚懷賢,頭也不敢抬。楚懷賢滿麵笑容,聽丫頭們說湘芷一下用了兩碗粥,也高興地道:“去告訴祖母,讓她也喜歡喜歡。”湘芷聽到這句話,更覺得有愧,為著自己的病,家裏人都懸心。
“二嬸也在這裏,”楚懷賢依禮稱呼過,二夫人聽他語氣溫和,大著膽子往他麵上看看,見他笑容可掬,二夫人稍放下些心,懷賢從不是無故和人撕破臉的人。楚懷賢再對湘芷含笑:“說你能起來,也要慢慢的起才好,防著起猛了要生病。”
湘芷低低答應過,來到楚懷賢丟開丫頭的手,就跪下來。這一著在楚懷賢意料之中,他隻是微笑,喊丫頭們:“快扶起來,仔細再病了。”湘芷不肯起來,跪在那裏就哭起來:“大哥是個心如明鏡的人,我不敢求大哥別的,隻求大哥別為難母親,那些東西,我盡數還給大哥。”二夫人緊緊捏著帕子,低下頭來不說話。
“都出去,”楚懷賢先讓人出去,二夫人心又寬一下,她終究還是不好意思與楚懷賢對視,就隻低著頭。等丫頭們出去,楚懷賢伸手把湘芷扶起來,安放她在椅子上坐好,才含笑對二夫人道:“二嬸請坐。”二夫人羞慚慚地坐下來:“我坐呢,你也坐。”
都坐下來,湘芷是隻會對著楚懷賢流淚,二夫人話也沒有一句。楚懷賢微微一笑:“妹妹的意思我明白,妹妹也隻管放心。你原有的嫁妝一毫兒不動,以後該添的隻管要去。”這話說出來,二夫人驚喜交集,湘芷卻不意外。她眼角看到母親喜極,心中隻能歎氣。大哥從來不是小氣人,是父親母親欺負他年幼,大伯父大伯母又不在家,時常拘得大哥受不了。大哥弄這幾次事情,也是出氣之意。如果是真的想生分,何必趕在大伯父大伯母回來之前揭破。
楚懷賢再沒有同胞弟妹,他也很疼湘芷。看到湘芷好起來,楚懷賢很是高興地道:“隻要能好,能進飲食,多花十倍錢也行。”二夫人一聽就喜歡上了,同楚懷賢有來有去的說湘芷好了以後,會比以前更乖巧更孝敬長輩和兄長。獨湘芷聽了,麵上微微變色。
她重新再起身,又給楚懷賢跪下來。楚懷賢再一次微笑,這又是一件事情。“我病了,原本是件醜事。大哥既然疼我,也為我做過一次主,再為我做一次主吧?”湘芷淚汪汪懇求楚懷賢。這話中意思,讓二夫人迅速地白了臉,不無惱怒地看著女兒:“你把全家人嚇得不清,你姨娘一天幾問,你三嬸也是一樣,你還有臉再提他!”
湘芷隻求楚懷賢,楚懷賢也和二夫人是一個心思。他聽提到自己為韋去華傳血帕的事情,眉頭緊鎖起。“大哥?隻有你能幫我。”湘芷可憐兮兮地喊他。二夫人急急道:“大公子,你可不能送她入火坑呀。”掩麵就哭起來:“我沒有福氣不生兒子,我要是再有一個,哪怕你死了呢。”
這才剛好,又要鬧起來。楚懷賢也歎氣,對湘芷實話實說:“我為你傳那一次東西,是看著你病得不行,想著給你留個念想。”這主意是小初出來,現在看到湘芷好了,楚懷賢突然想罵林小初,早知道妹妹能好,當初傳什麽血帕。湘芷默默淚流,一句話也不再說,隻是一雙眸子可憐巴巴的盯著楚懷賢看。
楚懷賢拿她沒有辦法,剛好的一個病人總不能訓她罵她。他沉思一下再接著說實話:“韋公子現在也上進,現在小趙王爺手下,憑他那一身功夫拚個前程是遲早的事情。隻是你,讓我怎麽說才好。咱們家的姑娘,可不能太任性。”
二夫人早就如墜雲裏霧裏,眼珠子一會兒跟著楚懷賢是狐疑,大公子幫著傳過東西?真不應該!聽過楚懷賢的話,二夫人又要點頭附合:“你大哥說得對,你得聽你大哥的,不能太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