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初,芳香就激動起來。對著鏡子,先換上一件藍底兒繡花衣服,對鏡子照照覺得一般;再換上一件暗紋的衣服,對鏡子照照也覺得一般。最後換上一件秋香色聯珠紋衣衫走出房門。喚來一個小夥計:“雇上車子跟我出去。”
夥計雇來車,問芳香去哪裏,芳香報出來:“柳樹胡同裏尋個人,到那裏車慢點兒,我自己找一找。”車一徑直到柳樹胡同去,芳香看看路還不近。這是一個小小窄窄的胡同,隻可以跑下一輛馬車。芳香從車內掀開車簾,目不轉睛把所有門都看過。裝作是迷糊了,讓車夫又倒回頭重新走一回,這才走著一道門讓小夥計去問:“這一家是不是姓柳的好匠人?”夥計下車問過回來:“這家姓方,隻得一個看不見的老太太在,家裏隻得一個兒子,在外麵沒有回來。”
芳香故作不信:“真的不是?你再去問問,他家兒子幾時在家,難道是我記錯了不成?”夥計又跑一趟,再回來道:“是誰讓大娘子來找的人,大娘子再問問他,一定是弄錯了。這家兒子說在碼頭上幫工,一早出去,到晚上回來,平時中午茶飯都是拜托鄰居。”芳香切實地鬆了一口氣,就是這一家沒錯!
坐在馬車裏回去,芳香心裏那個喜歡,都有點兒象激動了。兔子不吃窩邊草是個恒久的道理,方不正中午不回來,母親茶飯都是拜托鄰居,想來他在鄰居麵前,要把自己維持得人模狗樣才行。
芳香擔了這麽久的心,一下子放下來。回到家裏秦三官兒還沒有回來,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坐在房中隻想一件事情,方不正早出晚歸,要等秦三官兒不在家用晚飯的時候才能去了。芳香興奮的臉通紅,大有和方不正拚了的心!
秦三官兒是個商人,早出晚歸的時候也不少。第二天恰巧就不在,芳香換好衣服,這次不要人跟,自己雇上車說是往珠娘那裏來,芳香來到方家。進門喊一聲:“有人嗎?”屋裏出來一個瞎眼的老婆子,衣著幹淨人也慈祥,問道:“是找哪位?”
“找方公子,他在不在?”芳香說過,老婆子和氣地一笑:“這裏隻有我兒子姓方,但不是公子。姑娘你是找親戚還是找錯了門?”芳香笑盈盈過來扶住方氏,親熱地道:“那就沒錯了,我找的是方正公子,他昨天在路上幫我忙,我遇到幾個壞人是他打跑的。”
方氏聽著稀罕,又覺得扶著自己這隻手柔嫩不象做活的人,又碰到衣服象是絲綢,方氏有幾分相信,這說話的姑娘衣著象是不錯,聽嗓音這麽甜,也許街上被人躁皮讓兒子救了也不一定。方氏哪裏知道,她兒子總在外麵躁皮別人。
“那請進來坐吧。”方氏雖然看不見,屋裏屋外的路走得熟悉,拉著芳香進來讓她坐下,摸索著桌上茶壺,再摸到茶碗,居然還能不灑到外麵的倒水推過來:“你喝水。”芳香接過茶碗道謝,覺得方氏不容易。她來時本存著欺負瞎眼人的心,這就打消這念頭。隻覺得方氏生出來方不正這樣兒子,真是可惜。
坐下來閑談,方氏興致勃勃隻是說自己兒子的好:“有人讓他走遠路去做大生意,他不常去,為著我這個瞎眼婆子沒人照顧。”芳香溫婉地應聲,知道方不正往京外去,不是花天酒地就是做些撈銀子的壞事。
“家裏也沒雇個人?”芳香出聲相問,方不正那麽壞,應該有不少錢積蓄。方氏聽話隻把芳香當成小姑娘,笑著道:“我存著呢,再過一個年得給他找個媳婦才成。他說找媳婦長得不好嫁妝不好都算了,隻是能孝敬我就行。我這兒子呀,左鄰右舍都誇呢。”
方氏越說芳香心裏越喜歡,今天要是不遂我意,懷裏揣著剪子呢,就在這裏鬧起來。存著這樣念頭,坐在這裏喝著茶和方氏說話,芳香忽然過意不去:“我今天是來道謝的,一定要見到方公子才行。晚上飯我來做,不用麻煩鄰居們。”方氏謙讓幾句,就沒有再客氣,帶著芳香去廚房裏,指地方給她:“這是菜,那裏是油米,柴在外麵院子裏。”
方不正傍晚時回來,一進院門就聞到一陣飯菜香,對著母親先喊道:“娘,隔壁秦嬸子給你做飯了?”話音剛落,屋中走出芳香來,方不正嚇了一大跳,不由得倒退兩步驚道:“你,你……”這次換方不正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算是能穩住,隻驚奇一下就冷笑了:“你想怎樣?”
方氏從屋裏走出來,聽到兒子的話忙道:“你不認識她?這不是賊,是你昨天路上救的姑娘,她做的飯給我吃,手藝不錯,又要等你回來道謝。”方不正神色驚疑不定,不過聲音是放柔和對母親道:“我想起來了,姑娘和昨天打扮的不一樣,我沒認出來。娘您進屋去,我和這位姑娘單獨說話。”
把方氏哄進屋去,方不正回身關上院門,近前來一把抓住芳香手腕,惡狠狠地低聲在她耳邊道:“你敢到這裏來!”芳香左手被他抓住,右手一道寒光閃起,揚起的是一把利剪,芳香毫不懼怕地也低聲道:“方公子,我給你留著臉呢。哼,今天咱們把話說清楚,以後你再敢說認識我,我就和你拚了!”
方不正市井上的人,手腳也靈便。一抬手又把芳香持剪刀的手緊緊捏住。夏天黑得晚,暮色在天際邊尚有餘光,芳香狠狠瞪著方不正,方不正狠狠瞪著芳香。一時之間,看不出來誰更恨誰!
這個時候方氏又走出來,帶笑道:“兒呀,天晚了院子裏有蚊子,讓這位姑娘屋裏來住,屋裏她剛才幫著點過艾草。”方不正手仍緊緊扼住芳香,聲音卻帶了笑:“她就要走了,這天黑回來晚了不好。”說過用眼光凶狠對著芳香看。芳香冷笑一聲,唇邊諷刺盡現,對著方氏也笑著道:“我這就回去了。”方氏笑嗬嗬:“以後常來坐坐,兒呀,這天黑,姑娘家走路不方便,你送她一送,晚點兒回來不要緊。”
方不正答應著,手上一緊,把芳香手上剪刀拿下來。兩隻手緊緊攥住她一隻手往門上拖,一麵笑著道:“姑娘慢走,寒舍簡陋,以後不用再來。”芳香被他拖著往外麵走,人還在笑嘻嘻:“您母親和我投緣兒,看到她就象看到我娘,以後我常來。”方不正大怒,打開院門,把芳香拉到外麵,才冷笑道:“你娘是什麽東西,別拿我娘比!”芳香以前喊娘的人是什麽人,方不正一聽就來了氣。
柳樹胡同裏,住的多是做活的人。白天都不在家,晚上就打開院門在吃飯。芳香一看人多,更是勝算在手。用手揉著被捏痛的手腕,冷冷道:“方公子,橋歸橋路歸路,你!學老實一些。”說過伸出手:“剪刀還我!”方不正被她一臉冷硬給噎得說不出話來,當下沒有想就把剪刀還給她。
芳香接過剪刀,一轉身子大步走開。院門口的方不正這才明白過來,對著這要隱入夜色中的瘦弱身子不敢相信地看著,低聲罵道:“竟敢威脅我!”罵過回屋去,對著母親麵上擔心地看看。看不見的人多聽得真,方不正看到母親沒有別的神色,隻是聊著這位姑娘怎麽和氣怎麽陪了半天,方不正吃著飯,這才放下心來。
小初有兩天沒有往這裏來,不知道這裏事情。她隻急著帶郭興去小院說去收拾東西。郭興和她一起過來,進來就嚇一跳。這小院裏哪裏還有下腳的地方,一院子裏全是花。郭興摸不著頭緒::“這是哪裏來的?”小初理直氣壯:“公子讓放在這裏,說你能處置掉。”郭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我能處置……”郭興蔫掉了。
“唉,你不能就算了。實告訴你呀,這些花呀是告訴過公子過了明路的,買的便宜不過買多了,家裏又不要,喊你來是和你商議,你要是也沒有主意,我隻能回公子,說我們辦事都不能。”小初垮下臉來。郭興黑著臉不接話,林小初又自言自語:“我不是京裏人,我要是京裏人,我要是人頭熟,我要是……”
郭興轉身大步走出去,小初一個人立即停住語聲,找幾塊花磚墊著坐下,對著這花優哉遊哉地欣賞起來。過了半個時辰,郭興重新回來,看也不看小初一眼,對身後跟的幾個人道:“就是這些花,都搬到車上去吧。”
小初還是悠閑地坐著,心裏不無得意。這個滑溜隻想討便宜不想吃虧的人也有今天,讓你吹你是京裏人,讓你吹你在京裏人熟……林小初拉拉自己裙子,就是郭興不說,也不能平白放過他。打著楚懷賢這塊招牌,有時候不需要明說,其實事情好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