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夜中全無月光,楚懷賢的麵容與雪夜一樣冰冷。書案上搖曳的紅燭,給書房中帶來一絲暖意,這房中地下籠火,房裏唯一看到亮的就是燭火,並無火盆。

“春紅去和二老爺說事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二老爺在聽春紅說話,楚懷賢也在聽二老爺房中侍候的紀媽媽說話。紀媽媽自己在二夫人身邊,女兒小燕也在房中,這消息打聽上就得便的多。

年紀隻得三十多歲的紀媽媽,垂手恭立在楚懷賢身前:“自前年就開始,二老爺管家,春紅的爹媽是管家,常說去回個話兒,或是問她爹媽在不在二老爺跟前回話,說家裏有事兒找。還有公子房中的佳兒,雪桂,齊媽媽,方媽媽都是二老爺跟前常去的人。”

算算日子前年是楚懷賢漸覺得二叔管得樣樣不對的時候,出去會個朋友二叔要打聽會的誰?過上幾天再來說這朋友諸般不好,還是呆在家裏看書,祖母父親母親知道才會喜歡。真是笑話,誰沒有幾個朋友。好男兒行走外麵,不認識幾個人怎麽行,哪怕是個玩伴呢!

和二叔生分倒是在去年,楚懷賢一怒之下沒有發脾氣,躲開別院呆上半年。年前回來二叔客氣的多,不想背地裏又有花樣。紀媽媽還在回話:“守二院門的許婆子,是公子有次晚歸,她殷勤候門被公子隨口誇上兩句,春紅回了二老爺把許婆子升了月銀,讓她總理二門。春紅晚上出入多是她開門放行。”

話回過紀媽媽出來,腳下積雪一踩就響,這咯嘰聲中紀媽媽摸著剛得的賞銀,大公子才是這家真正的掌家人。二老爺就是不分出去,大公子年長,這年也快要是他說了算。楚懷賢相中紀媽媽喊她過來敲打過,紀媽媽這就投靠了長公子懷賢。

片刻,楚懷賢出來往房中去。回到房中看春紅還不在,裝作隨意問道:“春紅哪裏去了?”夏綠回話道:“說公子明兒的早飯,姐姐有一句話兒沒說,她親自去告訴了。”外麵春紅進院門,冬染出來悄聲笑她一句:“公子回來就找姐姐,一時半會兒也離不開。”

春紅急忙進來回過,楚懷賢燈下對她微笑:“天冷當心凍著,有話讓小丫頭跑一趟,我回來不見你,這衣服還沒換呢。快拿衣服來。”冬染外麵聽到,一把拉住要進來的秋白,告訴她:“你進去就打擾兩個人,就是夏綠在房中,趕快喊她出來吧。”

兩個人在外間對著夏綠抹脖子使眼色兒讓她出來,一左一右扯著夏綠站定,都是悄聲兒笑:“你在房中白聽話,她不來,公子衣服都不能換,我們要是你,在房裏聽到這樣話,這就出去撞雪去。”夏綠想想也是,也在外間不進去。三個人一遞一句兒的低聲取笑:“我們是不會服侍的人,何必去白填著聽話。”

春紅取過熏籠上家常的衣服給楚懷賢換上,出來讓佳兒:“打熱水來公子洗過要睡。”再看到三個大丫頭隻笑看自己,春紅更是臉紅心跳,對她們嗔怪:“慣的你們不行,不侍候就在這裏笑。”三個大丫頭笑得無聲,卻是更嫣然。

重新進來給楚懷賢鋪床放湯婆子,坐在那裏等著洗漱的楚懷賢對這苗條背影兒凝神想以前,春紅小小年紀就在自己房中,當時多勤謹,大了心思越變越怪。丫頭們都想升一步,可是也要公子喜歡才行。

洗過睡下來,春紅過來給他掖好被角。楚懷賢微微一笑道:“以後不要亂跑,隻在房中。前天侯夜裏抓了賊,說是夾帶東西夾帶著話,你不出門再沒有你的嫌疑。”

公子今天話多,春紅隻覺得是關切,她抓住這個空兒,道謝過低聲說小初:“無事弄胭脂呢,為著公子親挑中的,就淘氣我也隻是好好規勸她。公子得了空兒,說說她才好。”春紅在這裏又搬弄一下。

楚懷賢又是一笑道:“你說的很是。”春紅看他閉上眼眸,把錦帳放下回到自己鋪蓋上。摸摸雙頰隻是滾燙,公子先說自己不回來衣服也不得換,在春紅看來這是誇獎;又交待不亂跑,是備加關懷才是。雪夜靜謐中,春紅心裏翻騰不能入睡。

正月裏多是無事,丫頭們也閑,楚懷賢吃過年酒也成閑人。下午站在廊下看梅花,林小初從外麵又鬼鬼祟祟進來,這一次學得精乖,手裏沒有包袱,袖子裏袖著十幾盒胭脂,是她五、六天中賣出去又補的貨。

楚懷賢招手:“過來,”林小初心裏撲通撲通跳走近,楚懷賢含笑在她身上打量過,突然問道:“她好些了?”林小初眼角瞄到丫頭們又都是支著耳朵的樣子,有心離公子遠的人偏偏被他叫,有心要親近他的人偏偏他不叫。林小初如果能敢怒,早就要抗議多次。

“托公子的福,她好多了。”

“托我什麽福?我問你她好了,你就不要再進門。”楚懷賢說過,林小初垂下頭:“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人生病不容易好。”

楚懷賢嗓音冷下來:“是嗎?你打算侍候她活蹦亂跳到可以下河摸魚?”拂一拂袖子:“進來。”春紅心中喜歡,不時伸頭看走到側間的楚懷賢和林小初。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小初在磨墨,公子在作畫。兩個人看著好得很,林小初笑靨如花,楚懷賢也是帶著笑意。春紅過去幾步,到幔簾前聽他們說什麽。

“這樣可以了吧?”小初端著雙手磨墨,袖子裏十幾盒胭脂重量不輕,沒有磨一會兒就累得手酸,在心裏隻是罵楚懷賢,作畫為什麽不是國畫,他畫的是水墨畫。畫國畫就不用磨墨了,林小初這樣想。

楚懷賢偶然抬眼,對林小初額頭上的汗水和眼中的懇求隻是一笑,再低頭作畫而且不許林小初停:“這墨要磨得濃才行。”林小初臉上陪著笑,心裏滴著淚;春紅在外麵看他們,是臉上帶著笑,心裏滴著血。

好不容易楚懷賢說可以了,林小初放下袖子,一陣咣當叮當的聲響中,袖子裏的胭脂掉了一地。楚懷賢驚愕:“這是什麽?”狼狽不堪的小初匆匆撿起來。有一盒眼睜睜看著滾落到楚懷賢坐的椅下,小初同他商議:“請公子挪一挪,我的東西在下麵。”

“哼!”楚懷賢沉下麵龐,小初發現他生氣,趕快低下頭先認錯:“怕以後不容易出去,多買了幾盒放著,這胭脂也不會壞,最多不過是幹了,象是能調水……”說到最後,聲音低下來。小初聳拉著腦袋,自認倒黴:“請公子責罰。”

簾幔動了一下,是春紅歡喜等著公子責備林小初,她太喜歡情不自禁動了一下。楚懷賢麵龐是冷著,卻是雷聲大雨點小,隻伸出手指在林小初額頭上點一下:“我對你再說一遍,不許夾帶外麵東西進來,缺什麽帶進來要給門上人看過。”

林小初腦袋點得象小雞啄米,楚懷賢再道:“以後讓我看到,不會再這樣客氣。”林小初得了大赦,抬起笑靨更是如花。春紅很失落,公子就這樣放過去。楚懷賢這就算發落過,他不讓小初走:“看看我畫的這個,可以給你當花樣子吧。”

宣紙上用墨線勾的是淩霄花,林小初很喜歡:“這個可以給我?”她不敢相信,外麵春紅也不敢相信。楚懷賢負手滿意地看著:“給你的,不是白給。你拿去,給我繡個荷包來,權當謝禮。”

林小初苦著臉:“您這,是不是在抽頭錢?我並沒有帶幾盒胭脂進來。”一語提醒楚懷賢:“對了,你賣花兒的頭錢,我還從沒要過。”小初咬著嘴唇,很是痛苦:“從月錢裏分一年扣吧。”銀子又要飛走,對窮人林小初來說,世上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她此時唯恨的,就是自己的小舌頭說錯話。

兩個人在房裏象是纏綿起來,春紅黯然神傷還要強裝笑容回到榻上坐好,心思雜亂想一時,小初還在裏麵沒出來。春紅陡然一陣嫉妒,她竟能纏著公子這麽久。就是以後並肩,哪裏還有自己的位置在。

林小初在楚懷賢麵前繼續痛苦,楚懷賢是和顏悅色,不過說話句句讓小初難過:“出門好些天了,不許再出門。門上有人來找你,也不許帶東西。”小初近乎於嗚咽了:“是。”

“好了,回房去吧。要用晚飯了,你快些來。”楚懷賢說過,小初眼巴巴還看著他坐的椅子下麵,被楚懷賢又說一句:“還想著什麽?”林小初可憐兮兮垂頭喪氣拿著畫兒出來,看在春紅眼中更是嫉恨。公子讓她陪半天,她還裝得象不情願。

最後走出來的是楚懷賢,在春紅麵上不經意掃一眼。我和別的丫頭親近,春紅她是聽懂我敲打的話安分守已,還是又有什麽心思呢?公子懷賢打算等著,如果後麵不再犯,前事可以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