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是昏黑的冬夜,出門時隻有地上積雪白光透亮。馬車中有一個火盆為取暖,借著火光楚懷賢笑眯眯看著林小初突然戒備,象是一隻豎起毛的貓。兩個人對峙過,楚懷賢更是忍俊不禁,嘴角邊笑意浮出,再看林小初,是長長的出一口氣。
“差點兒被公子嚇死,”小初心裏並沒有底氣,不過借著楚懷賢新逸出的笑意,連消連打的說出來一句,把楚懷賢剛才的問話避開。一隻手拍撫著林小意,一隻手撫著胸口的林小初,麵上自然盈盈的笑容,象是在說公子你玩笑開得大。這笑容盈盈自如,楚懷賢莞爾。
“過年這幾天,祖母要我房裏收個人,收個丫頭也行。”楚懷賢往外麵輕輕敲敲馬車壁,進喜兒的聲音傳進來:“奴才明白。”馬車行的更緩,小初不無感激:“多謝公子體貼。”小意在睡覺,馬車行慢些更好。
楚懷賢含笑:“不,我是讓馬車在外麵轉幾圈,我有話要和你說。林小初,還記得當初我收留你時,你答應過什麽?”
“可是咱們一筆勾銷了。”林小初據理力爭。事後想想遇刺客那天,其實還是公子和進喜、進財救了自己。但是林小初要爭一下,自己有出力不是嗎?至少算忠心。而且如果不爭,一不小心自己這身子主導權又不是自己的了。
對於林小初難關過去後不認帳,楚懷賢很能領會。公子的大度,是因為是他逼著林小初重回自己身邊,楚公子內心還是善良而且認理的。今天和小初在馬車裏說收房的事兒,楚懷賢不是要再開展一次辯論。他麵上笑容掠過,和氣地道:“我記得你忠心過。”
漢字是天底下最好的語言,隻加上一個字意思就大為改觀。小初駭然地重複道:“忠心過?”然後很是不樂意還在再爭:“是忠心,沒有過。”
楚懷賢目光如炬看過來,看得小初心中怦怦跳,不知道他下一句要說什麽。“你這忠心沒有過?是這樣嗎?”楚懷賢慢慢問出來。目瞪口呆的林小初呆住了,少一過和多一過,又延伸出別的意思來。
我忠心過期還是沒有過期?林小初腦海中一閃,不與楚懷賢就這句話多糾纏,隻是陪笑臉兒:“公子有話直說就是。”小初心中委屈,我雖然會認字,有個學曆。可是公子是文武雙全,會看書會舞劍不是嗎?就算大家勢均力敵,可是天時地利人和,林小初一樣也不占。罷罷罷,此時弱你一頭,我讓你一步不爭論了。
林小初隻先弄明白這位公子又要轉什麽腸子?
楚懷賢對於林小初近於服軟的話,收起玩味暢快的笑容,隻是淡淡一瞥:“沒了。”沒了?這就沒話了。林小初在肚子裏腹誹過,再陪笑道:“老夫人為公子考慮,您要收人,我看春紅姐姐就不錯,又溫柔又會侍候又忠心耿耿,她那忠心和我的相比,永遠不過。”
這諂媚的麵容出現在小初臉上,是為著給別人說不盡的好話。楚懷賢又被逗笑,半真半假地道:“欲罷不能這句話聽過嗎?家裏丫頭們都巴著我,你不巴著反而突出。”
林小初噎了一下,心裏燃起熊熊大火。恨不能過去掐住公子脖子問他,氣勢洶洶問他:“難道我巴著你,你就會放過我?”這樣一想,小初麵上流露出可憐兮兮,這位公子還是不肯放過我。
“春紅姐姐侍候公子從來跑在前麵,比別人跑得要快。”林小初開始讚美房中除了自己和小意以外的所有丫頭,楚懷賢煞有介事的配合:“改天我房中丫頭來一回田忌賽馬,我房中上駒對你這下駒,應該來說她家生子兒,跑不過你這賣花姑娘。”
被無端比成下駒,林小初不甘心地道:“孫臏的主意用在丫頭身上。”楚懷賢大樂,剛笑一聲又掩住口,對著睡覺的小意掃一眼,嗓音放低問道:“你也聽得懂。”楚懷賢來了精神:“你繼續說。”
馬車中沒有別人,林小初滔滔不絕:“夏綠姐姐身條兒好,頗知公子心意。”楚懷賢慢條斯理反駁:“她訂了親事,”
“秋白姐姐收拾房子,公子最喜歡,”
楚懷賢最反駁:“我要個人,不是要搭配的好擺設。”
林小初覺得額頭上有些冒汗:“還有冬染姐姐及房中的眾丫頭,”索性一氣說出來,任他挑去吧。楚懷賢很好心好意提醒道:“冬染也有親事,你舉薦別人也不問問清楚。至於房中眾丫頭,你也是一個。”
無話可說的林小初,突然一笑,是無奈也覺得好笑。冬夜裏就著火盆,馬車在街上兜圈子,我和公子在商議他收房裏人。暖暖的火盆讓人欲睡,林小初倚在車廂上帶了懶意:“公子不是輕薄人,總是欺負我。”
楚懷賢哎呀一聲:“和你玩笑一回逗樂子,看你嚇的,我又不是莫小寶。”對麵的丫頭時顰時嗔,楚懷賢多少有些失落。
馬車中的談話把林小初嚇得不輕,她回過神來要補償:“這幾天我想出門兒看珠娘。”不看總是不放心,小初覺得自己要去多提醒她。
“上午還是下午?讓進喜兒套車送你。”楚懷賢是隨口說出來,林小初撲哧一笑,象是這話多可笑。楚懷賢不悅地看過來:“這是什麽規矩!”小初才掩住口猶有輕笑:“這可不行,您允我出門,我自己去就行。”
楚懷賢隨意揮揮手:“去吧。”晚上幾杯酒,吃得楚懷賢也有困意。他又敲敲車壁:“回去了。”馬車速度加快,往楚家而去。
到家雪又下起來,飄飄落落在梅花上。春紅不時往房外看,冬染又要取笑:“衣服也熏著,熱水也備好,不用擔心公子回來不周備,姐姐象是擔心小初把公子帶跑了吧?”
春紅涵養不錯,有時候也受不了冬染的這張嘴。此時被紮著心病的春紅一抹冷淡掠過眉梢,秋白悄悄拉拉冬染,對她附耳道:“你這張嘴呀,恨死人。”
“公子回來了,”小丫頭們一聲喊,別人都迎出去。冬染一拉秋白落在最後麵,對她附耳道:“我隻是說對了。”秋白微顰眉頭似是而非的一笑,突然皺眉看外麵:“小初背的是誰?”
林小初把睡熟的小意背進來,楚懷賢有酒的人,在車裏解去一件衣服,出來順手把衣服蓋在小意身上。走到院子裏的春紅皺眉,別的丫頭們也皺眉。林小初一直到房裏才注意,把公子的衣服拿在手上,到前麵來還他。
佳兒出來接過衣服,冷冷道:“公子睡了,”小初對她陪過笑臉回房去,揉幾下自己僵硬的麵龐。對著姐姐們笑,對著主子們笑,對著……馬上要睡覺了,對誰也不笑。
第二天上午半天去當值,春紅還是和氣:“說你下半天兒要去看姐妹,你姐妹是梁公子的姨娘?”不知道為什麽,林小初總覺得這句話裏有鄙夷,她隻能點頭。總不能說還不是。
春紅再道:“以後隨公子出去,記得讓他早回來。”小初隻能再次點頭,心中好笑,他要幾時回來我能催他?
“公子昨天和你說的什麽?”春紅笑眉笑眼又問出來,林小初滔滔不絕:“吃飯的時候沒聽到,公子和梁公子在外麵吃的。後來回來,我在屋裏呢也沒聽到。回來的路上,公子車裏打盹兒,我沒敢喊醒他。姐姐要聽話,下次我留心記住。”
春紅笑逐顏開:“不用了,你侍候的好。”佳兒翻翻眼睛:“你就是出去吃飯和人說話去了,”小初心裏誇她說得對,臉上遲疑著低頭還要再想想,抬頭來上一句:“下次我多侍候。”佳兒不說話了。
中午吃過飯,交待小意在房裏聽話,又拜托春痕照顧小意,林小初第一次一個人出了門。春痕送她出的角門,問她幾點回來:“我來接你,怕你不認得路。”小初道謝過,走到街上去。天氣寒冷飛雪撲麵,可是這份自由自在,小初舒心地吸了一口冷氣。
不認識路雇的車過去,身上帶了錢到地方,果然芳香也在。一夜不見,珠娘眼腫麵紅,象哭過許久。拉著小初的手,珠娘又哭道:“是誰這樣害我?”
眼淚把小初心裏的話全打消掉。這是珠娘的歸宿?對於古代女人來說。小初猶豫不決,我的話重要嗎?芳香看不下去,她自到京裏氣色很好,麵上媚態消去許多,很直率地道:“就不是以後的夫人,也跑不遠。”
這話真痛快!小初在心裏喝一聲彩,話也不能再藏:“做別的也能養你自己,何必要這樣下去。”芳香驚奇地對著小初看過,立即不說話。這位林小初,她和楚公子也是不一般,芳香是這樣猜測。
珠娘隻是發愣:“我已經是梁公子的人,我還能怎樣?”小初熱心腸地道:“你先好起來,再想別的辦法。”芳香也忍不住了:“對於她,還有什麽是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