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想到張丞相必讓人來勸自己,不過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是楚懷賢。他對楚懷賢怔怔地看著,那眼神兒中的傷害和悲憤,好像陷入深情的少女被自己的心上人給欺騙。

這傷害,是昏天黑地撲麵而來,是找不到北看不到頭的傷害,好似汪洋大海,隻覺得看不到頭。

楚懷賢投靠張丞相,在梁王看來,就等於看到楚太傅投靠張丞相。楚太傅要是投靠張丞相,梁王心裏覺得沒有指望。

他眼神兒由驚奇又轉變成傻傻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喉嚨裏幹幹澀澀發出怪怪的聲音。

楚懷賢從容不迫,是慨然陳詞:“周亡到秦統一,秦亡到漢,漢亡以後也是朝代更替。殿下,知天命者能久遠。”

“滾!”梁王動起來的時候,就是破口大罵。他跳著腳,拿著東西揮舞著,又叫又哭滿麵淚水紛飛:“滾!……..”接下來一堆嗚咽著不容易分辨的話語。

在任何一個人看來,梁王殿下,是氣瘋了。

楚懷賢身邊,當然有陪著來的人。見狀勸楚懷賢道:“大人,王爺像是瘋了,咱們可以回話去。”楚懷賢心中極擔心,走到殿門外,又對著梁王關切地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立即換上輕鬆自如的表情,隨著跟的人回去複命。

張丞相聽到後,居然是滿意的神色,對楚懷賢是更重視的眼光,語氣親切得好像見自己兒子:“懷賢,等禪位以後,會讓你如意的。你文有文才,武功高強,是難得的人才。”楚懷賢很想給他一下子,不過還是帶笑忍住了。

當天消息就傳開來,楚太傅的兒子,把梁王殿下給逼瘋了。楚懷賢又去見趙存宗,兩個人對著苦中作樂在笑:“你這名聲,越來越大。”

逼瘋王爺的名聲,天底下難尋第二個。

楚懷賢歎氣:“梁王,唉,我又去看過幾回,居然真的瘋了。打自己打人砸東西吃木屑,一咬一口下來,吐出來打人自己笑。”

趙存宗安慰他:“這失心瘋是遇到傷心事才這樣,等我們事成拿到遺詔討賊,殿下應該會好。”楚懷賢還是有心結:“如果不好,我是千古罪人。父親隻怕,會宰了我。”趙存宗想想楚太傅為人,也覺得楚懷賢這話可能成真。他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為你說話的。這也是件好事,他們信任你,你在宮中出入自如,伺機可以去見太後和皇上。”

“明天我當值,晚上我應該可以潛進去。我都看過,太後和皇上關在冷宮中,那裏一到晚上沒有人敢去,周圍有人守著,不過我知道他們巡視的時間。”楚懷賢說過,想想梁王還是心疼得不行。

回到家裏一個人在書房中一夜難眠,又掛念著小初和豫哥兒已經在半路上,盼著他們母子平安才好。

見窗紙發亮近天明,楚懷賢才合身睡了一個時辰。晚上當值白天無事,在書房裏把書信想著寫了一封,又覺得不行。撕了再寫,寫了再撕,大國舅派人來催時,楚懷賢回道:“寫了覺得意思不足,總要寫得滿意才能見國舅爺。”

把大國舅的人搪塞回去,楚懷賢悶悶用了幾杯酒,聽外麵有炮竹聲出來看,見有幾個家人孩子在放炮竹,見到公子出來,拍手笑道:“國賊國賊,一點就著。”多福出來喝斥他們,楚懷賢麵有笑容擺一擺手:“不必驚嚇,”

再問孩子們:“誰教你們唱的歌?”家人孩子們見楚懷賢是和氣地,爭著告訴他:“是街上的人教的,還給了炮竹。”

小手裏舉高的炮竹上,寫著兩個大字“國賊”。

“公子,”多福不安地道:“這太不像話了。”楚懷賢含笑道:“賞他們錢,讓他們點著我喜歡聽。”知道這是諷刺自己的楚懷賢,打心裏盼著張丞相等人一點就著。

孩子們見公子喜歡,點過炮竹又拍手唱兒歌給他聽,出來尋那教唱歌的人告訴他:“你說得對,公子喜歡聽。”

教唱歌的人倒嚇了一跳,然後冷笑連連罵道:“厚顏無恥。”

楚懷賢一個人揪然不樂的過著年,思慮國事以外,就想想小初母子。到晚上去當值,把從家裏帶來的路菜分成大家:“你們成天說我大家公子,我今天,也巴結巴結你們。”

侍衛們嘻笑著過來分吃,楚懷賢往外麵看看天色:“我出去轉一轉,你們來不來?”一個侍衛拿著一隻鴨掌邊吃邊道:“你太小心了,一個時辰巡一回不會有事。這宮裏,像鐵桶一樣。你要去,你快去,我們在這裏吃。”

“你們吃,我今天索性討好到底。”楚懷賢笑著問過人都不出來,他一個人出來。走出來後,侍衛們在房裏還笑話他:“太認真,再認真也是落一個不好的名頭兒,難道以為自己開國元老?”

被笑話的楚懷賢悄然來到太後和皇帝住的冷宮外,白天早早看好的地形,熟門熟路的從一個幹了的陰溝裏爬進去。怕弄髒衣服,是袖內帶了一件薄薄舊衣罩在頭上,進去以後自己苦笑:“一會兒爬牆,一會兒鑽陰溝。”

到小趙王爺那裏要爬牆,來見皇帝,倒成了鑽陰溝的人。

剛把衣服取下來準備打量這冷宮中的環境,見破舊長廊一角,筆直端正地站著小皇帝。清冷月光照在他麵上,肖似先帝的麵龐是格外的嚴肅。他一言不發,隻招了招手,轉身悄無聲息往長廊深處走。

這冷宮裏,居然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楚懷賢心中起了陣陣憤懣,張丞相!應該千刀萬剮。隨著皇帝走去宮室中,張太後坐在一盞光亮比豆還小的油燈下,正在哀哀泣哭。

“太後,微臣救駕來遲。”楚懷賢也眼中流淚,跪倒在張太後麵前。張太後吃了一驚,見皇帝不驚不懼,再用哭花了的淚眼認真打量楚懷賢:“是太傅大人的公子?”

楚懷賢泣道:“是!微臣有罪,讓太後和皇上受苦!”張太後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親手移過小小光亮的油燈,對著伏地的楚懷賢道:“你起身來讓我看看。”借著油燈仔細看過是楚懷賢,張太後大慟:“你是如何進來的?你難道不怕我父親……國賊罪大,已經不是我父親!”

燈光下,張太後麵黃肌瘦,再看皇帝,也是瘦弱異常。楚懷賢泣著從懷中取出一包吃的來:“我隻帶了這些來,太後和皇上先充充饑。太後和皇上請先忍耐,臣隻要還有一口氣,會設法解太後和皇上之厄。”

一包吃的,是軟乎乎的點心和肉幹。張太後接在手裏淚水忍不住的往下落:“國賊怕我們不死,把我母子困在這裏水米全然沒有。我和皇帝忍到如今,就是皇帝說,一定還有忠心臣子,隻是暫時怕國賊勢大,不敢出來而已。果然,皇帝說對了。”

“臣不是不敢出來,”楚懷賢淚流滿麵:“是出來無用。到臣出來的時候,一定是營救太後和皇帝之時。”

張太後把吃的分給小皇帝,小皇帝吃著,聽楚懷賢一一告訴自己:“小趙王爺在調動京中國義士,吏部裏聞大人也在聯絡群臣,兵部裏…….”

簡單說過,楚懷賢就往外麵看天:“臣是借口巡視才來的,不能久呆。”張太後和皇帝急忙催他:“你快走,有機會可再來。”楚懷賢忍淚看著落魄的太後和皇帝:“梁王殿下瘋了,是臣不好。”

“這不怪你。”張太後也這樣說,是感激涕零地看著楚懷賢麵容,像是看不夠。小皇帝送楚懷賢到外麵,低聲對他道:“父皇去前有遺旨,太和殿上有鎮國遺詔,必要皇叔和太傅同開才行。”

楚懷賢摸一摸胸前:“我來京裏時,父親把這把鑰匙給了我。說是先皇臨終時給他,我想這鑰匙,梁王殿下應該還有一把。隻是他瘋了,就是不瘋也未必肯相信我。要在他身上,我就取了。要是他放在王府裏,這就難以尋找。”

小皇帝聽過,解開衣領,把裏麵衣服上的一枚鑲寶石梅花扣子揪下來:“這個給你,梁王皇叔隻要有一絲清醒,看到這扣子,他就會明白你是忠臣。”

楚懷賢鄭重接過梅花扣貼身放好,在小皇帝的注視下披好舊衣,又從陰溝裏爬了出去。月色寂靜中,小皇帝眼中,也慢慢流出淚水來。

仰望天上一輪殘月,小皇帝暗暗許下期望,再慢慢走回去。

著急的楚懷賢甚至等不及明天,回去和侍衛們又說話一會兒,走去看梁王。看守梁王的人見到楚懷賢過來都笑:“他不會好,你放心。”楚懷賢裝出僥幸的表情:“不會好就行。”然後是半開玩笑的表情:“他會不會拿我當成兄弟?”

看守的人在心裏罵楚懷賢無恥,把梁王逼成這樣,還有臉開這種玩笑。但眼下楚懷賢是張丞相麵前的紅人,看守的人湊趣道:“你去他麵前站一站,或許對你親切。”

楚懷賢帶著信以為真的表情,果然去推殿門往裏去。見他進去,看守的人才低聲罵他:“真是臉皮厚。”

“咱們還是看著一點兒吧,丞相雖然相信他,也不是完全相信。他老子,可還沒有歸順。”說過幾個人也跟到殿門前往裏看。

楚懷賢大搖大擺走到梁王麵前,見梁王破衣爛衫,他的衣服全被他自己撕得不成樣子。心中難過的楚懷賢強打笑容,裝著逗梁王:“殿下,喊我一聲好哥哥,我給你好吃的。”

殿門口的人聽著都是笑。

裝著從懷裏往外掏吃的,楚懷賢把皇帝給的梅花扣拿在手中:“咦,這個不能吃,”再掏一把,取出來的才是一塊點心:“要不要吃,喊好哥哥。”另一隻手又從自己衣領內,把一直係在脖子上的鑰匙亮了一亮。

鑰匙亮過就得收起,剛收起來,見目光呆滯的梁王飛身撲過來,從懷裏取出一樣東西對著楚懷賢身上、手臂、手上紮去,一麵紮一麵罵道:“我戳你,我紮你,”

梁王的手裏,拿著一把粗看上去和楚太傅給楚懷賢的鑰匙一樣的鑰匙。楚懷賢剛眼睛一亮,手心裏一緊,這鑰匙被梁王塞到他手心裏,梁王大怒:“你敢搶我的,”在身上又抓出來一樣東西,也是一把鑰匙,不過普通的多,對著楚懷賢身上又紮:“我戳你,我紮你。”

看守的人隻是笑不過勸,楚懷賢輕輕鬆鬆把手心裏的鑰匙滑到袖子裏,掙脫開來梁王殿下,把他一甩到殿角,再罵一句:“瘋子,找死!”

“楚大人,打死了丞相不喜歡。”看守的人見楚懷賢發怒,忙出聲來勸。楚懷賢是悻悻然,對著梁王再認真看一眼,嘴裏罵道:“一看你就是命大的人,等著吧,有你出頭的一天呢。”

至此,楚懷賢知道,梁王殿下沒有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