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哥兒立誌要當壞哥哥,一早起來和湘芷吃過早飯,就站在弟弟的小床前不肯走。小床上雕刻的百子圖,豫哥兒對著那圖一直在看。

“你在看什麽?”湘芷過來問,豫哥兒嘟起嘴,手撫著百子圖道:“弟弟的床比我的多。”他白白嫩嫩的手指,指的是床上刻的是百子圖。

楚老夫人在一旁笑,對湘芷道:“他吃味呢,昨天晚上都睡了,又跑來對我說,人人都疼弟弟,他要去找他母親。”

豫哥兒很委屈地低下頭,手還撫著那嬉戲的百子圖:“母親那裏沒有弟弟,隻有豫哥兒自己。”楚老夫人和湘芷一起笑,湘芷攙起豫哥兒的手,帶著他數小床上的百子:“都是一百個,你來數一數,弟弟的和你一樣多。”

“一、二、三……”一周多的豫哥兒開始認數字。才開始哪裏能數得清,數了一會兒,對湘芷把嘴噘得高高的:“多了,弟弟的有一百好多好我我個,我隻有一百個。”拉著湘芷到自己的床前,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姑姑來數。”

楚老夫人笑嗬嗬看著,銀畫在旁邊湊趣:“老夫人天天睜著多一個孫好,這多了一個就是更熱鬧些。”楚老夫人覺得這話不對:“我幾時隻盼著一個來著。”她眯著眼睛心滿意足:“越多越好。”再加上一句:“她不是能生,這第二個我以為我見不到了。”

說到這裏,楚老夫人眼睛濕潤起來,扶著銀畫的手又去看驥哥兒。看過驥哥兒的小手,再看他的小腳。楚老夫人喜歡的不知道如何才好:“喏喏,這一個也長得像父親。”銀畫為她遞上拭淚的帕子,豫哥兒又挪動小腳湊起來,對著楚老夫人瞅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弟弟不好,我不要弟弟。”

楚老夫人又歡喜不盡地流下眼淚,對著豫哥兒伏下身子親親他的小臉兒:“哥兒呀,曾祖母也一樣疼你。”

“不要一樣,要多多的,不要一樣。”豫哥兒並不明白話意,反正他現在心裏不痛快,要反駁一切人哄他的話。楚老夫人笑眯眯扯他回去坐著:“你是哥哥,怎麽能不疼弟弟。”

豫哥兒大哭不止:“我不要弟弟,隻要豫哥兒一個。”他哭得凶,小床上的驥哥兒動了幾下,也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孫子都在房裏哭,楚老夫人此時為了難。湘芷、奶媽和丫頭們一起忍笑,哄豫哥兒的哄豫哥兒,抱驥哥兒的去抱驥哥兒。

正哭著,楚太傅和楚懷賢從外麵進來。聽到兩個孫子一起大哭,太傅大人心疼得不行。先問小的那個要去吃奶,就來看大些的豫哥兒:“別哭了,祖父來看你了。”

哄了沒有兩句,回身又掛念驥哥兒:“兩天沒有見,抱出來給我看看。”這句話剛說過,伏著身子哄豫哥兒的太傅大人覺得胡子一陣劇痛,被眼前站著的豫哥兒揪住了胡子。

“祖父不好,不要祖父。”豫哥兒扯得很用力。那胡子正趁心,豫哥兒一伸手就抓了一把在手裏揪著。

楚懷賢趕快過來,一麵救父親的胡子,一麵訓斥兒子:“放手,不像話!”好不容易把太傅大人的胡子救下來,豫哥兒委屈的不行,站在旁邊要哭又被父親罵得不敢哭,站在那裏隻是抽噎。

“他小呢,還不是訓的時候。”楚太傅罵楚懷賢:“多話!”摸摸下巴上還是一陣痛,再看可憐兮兮,以為自己沒人疼的豫哥兒,太傅大人過去抱起他,把胡子塞到他手裏:“祖父的胡子給你,你別拉斷了就行。”

豫哥兒不要胡子了,在祖父懷裏抽抽泣泣:“弟弟,不好,小床比豫哥兒的好,什麽都比豫哥兒的好。”

大家一起大笑,笑得豫哥兒瞪著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哭也暫時忘記了。

楚懷賢正在笑,聽楚老夫人手指著他道:“這個隨他,懷賢小時候,就是這樣的。”楚懷賢大為尷尬:“祖母,現在不是說我的時候。”楚太傅好笑:“你有兒子就不能說了?”抱著豫哥兒玩了一會兒,才把他哄好。

讓人帶豫哥兒出去,楚老夫人關切地問楚太傅:“宮中怎樣?”楚太傅安慰母親:“有梁王在,不會有事。”楚老夫人也道:“兄弟,還是中用的。”再一指楚懷賢:“這一個,不知道為懷德瞞了多少。”

楚懷賢趕快陪笑:“並沒有,我還打他呢。”楚老夫人哼一聲道:“你們都當我老了,當我不知道呢。”楚太傅對母親開了一句玩笑:“他倒不敢當母親老了,隻是明白母親不會說。”楚老夫人一笑,再道:“我才不管這些事,我有兩個曾孫子,和他們樂還來不及,才不管你們怎樣。”

又笑得眼睛隻有一條縫的問楚懷賢:“下一個孫子在哪裏?”楚太傅和楚懷賢一起笑。地上站著的媽媽們也湊趣:“老夫人,少夫人才出了月子,您又想著下一個了。”

“她不是能生,這三年生兩個,再給她三年,還能生兩個嗎?”楚老夫人一想到孫子,就什麽都想不起來。

楚懷賢對著祖母點頭哈腰:“我理當盡力。”楚太傅哼一聲:“大話又上來了。”楚懷賢忍住笑忍住得意。

有了第二個兒子的楚大公子,成了這個家裏功臣中的功臣。

宮中,是一片白色。太監、宮女們身上都著喪服,來往匆匆。

梁王眼睛哭得赤紅,日夜都在皇帝棺前。身後一個宮女來請:“太後請殿下去。”梁王哽咽著道:“我就來。”

自從知道太妃死因不明,梁王對張太後一直心存芥懷。皇帝西去的悲痛把這芥懷壓得死死的,在梁王眼前更重要的,是江山社稷如何穩如鐵桶。

這千斤的重擔,全壓在梁王身上。新帝初即位,梁王怕自己一個人擔不起來,常常悲痛就是這個原因。

來見張太後,梁王還是悲傷莫明。張太後也是紅腫著眼睛,過於哀傷因為病倒。為見梁王,強撐著身體坐起來:“皇弟不必行禮,以後諸事,還要倚仗皇弟多多操勞,這俗禮兒,就免了吧。”

此時籠絡梁王,在梁王身中想來,也是理所應當。梁王對張太後還恭敬,全是一心想著剛逝去不久的先皇。

讓梁王坐下,張太後屏退宮女,對梁王說出一番話來:“先皇西去,撒手丟下這一大攤子事情。國事有仗皇弟,這宮中的事兒全交給了我。我不得主意,事事還是要請皇弟幫著拿個主意才是。”

“太後請說,”梁王一聽到先皇兩個字,就心如刀絞。在心中對自己暗暗地道,不管天大的事情,國事為重。

張太後的嗓子也哭得沙啞,對梁王道:“女官們對我說,冷宮中還關押著幾位嬪妃,全是先皇在時有過失的人。我問了問,不是什麽大事兒。想著她們也是服侍過先皇一場,如今先皇去了,讓她們也到靈前哭靈盡一盡心意。這個事情,不知道皇弟是什麽意思?”

梁王再長長歎氣一聲,又落下淚來。眼前這一位太後,的確是難得的賢淑人。她在宮中數十年,也不會沒有一個兩個曾經不和的人。她新到了太後,沒有作威作福,想的全是先皇對她的恩情。

罷罷罷,梁王決定認了,過去的怨仇就讓它過去吧。他拭過淚,對皇後正色道:“皇帝登基那日,是大赦天下。宮中赦免,全由太後作主。太後命嬪妃們都可以哭靈,這是太後的仁德。”張太後又哭起來:“先皇去了,我恨不能跟去…….”

梁王忍淚還要勸她:“太後保重,皇帝還小呢。”張太後越發的哭起來:“正是為著皇帝小,也請皇弟多多保重才是。我聽人說你一頓吃不了多少,這樣可不行,為著皇帝,你要保重。”兩個人相對淚眼看著淚眼,又哭了一場。

梁王心中痛快許多,對張太後的煩惡也少了許多。不是為著她事事要與自己商議,當然這也是一條。子幼母壯,太後要是糊裏糊塗,一意孤行的人,梁王殿下有些事情,也不太好辦。

除了張太後事事與自己商議外,再就是太後再一次表現了她的賢惠。走出宮室的梁王再一次決定,以前的事情先壓下來。

新帝即位,需要老臣。等他有了惡跡,再發作不遲。

太後的懿旨一下,冷宮中,妃位不高的人,也得以到先帝靈前盡情哭靈。宮中又是一片哭聲大作,梁王聽到耳朵中,更是悲上加悲。

聽到哭聲漸止時,一個宮女怯生生來回報:“殿下,劉昭儀求見殿下,說有要事來回。”梁王雖然當家,也不肯事事自己拿主意。這是嬪妃們的求見,梁王就道:“讓她先去見太後。”

宮女去了一時再回來,道:“劉昭儀說這要事,一定要先回殿下。”梁王認真的思索過,宮中多秘聞。這位劉昭儀是幾年突然見罪於先皇,據說當時先皇震怒,卻沒有殺她,把她一直放在冷宮中直到如今。

會有什麽事兒呢?梁王突然背上冒出一陣冷汗來。那一件事情,可再也不能讓人亂提起來。他想到那件事情,就對宮女點一點頭:“帶她來。”

不大一會兒,宮女帶著一個約三十多歲,容貌娟秀的女子過來。劉昭儀先是不拜,對著梁王的容顏仔細打量著,神情激動著這才跪拜,恭敬地道:“昭儀劉氏,請殿下安好。”

梁王剛看她麵熟,她就伏下身子來,忙道:“平身抬頭,讓我好好看看你。”劉昭儀抬起頭來,是淚流滿麵:“三郎,可還記得乳母嗎?”梁王大驚,急忙過去扶起她:“你是嬤嬤的獨生女兒,是娟姐姐?”

“是我,三郎,多年不見,看到你還好,我……我這心裏放心了。”劉昭儀扶著梁王的手臂,哭得昏天地暗:“我以為,這一輩子再不能見到你。”

梁王在這哭聲中,心慢慢地定下來。劉昭儀要對自己說什麽,梁王心裏也基本清楚了。他靜靜候著劉昭儀哭完,果然她開了口,一開口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太妃她……死得冤枉,三郎,你要報仇,要報仇才是。”

“你慢慢說,我在這裏聽著呢。”梁王木然了,皇帝臨去時對他說的話在耳邊不時回響:“我要去了,以後你要殺人如麻也由著你,你要江山社稷也由著你。你身上流的,也是皇家血脈。我不再勸你什麽,隻盼你作事情後,還能見列祖列宗。”

劉昭儀緩了一下淚水,悲憤地聲音再次響起:“現在坐在太後宮中的那一個,是殺人凶手!當年還有兩位皇子在前,先皇自太後去世後,視太妃為生母。太妃執掌六宮,原本要為先皇納的是蕭氏為後,可憐蕭氏死得慘,她所出的皇子,也死得慘呐!”

這悲聲中,梁王心中一片死灰,腦子裏一片混亂。要殺人如麻,還是江山穩固。張太後是殺人凶手,那坐在皇帝位上的新帝呢?

不就成了得位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