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一開,張丞相就得到了消息。大國舅和二國舅都在他身邊,張丞相懷疑地道:“幾位大臣們宮中呆了一夜,皇上隻怕是立了遺詔。”
“隻能是景皇子,再不會是別人。”大國舅和二國舅是一個看法。張丞相隻覺得這不明不白地幾位大臣和梁王在宮中呆了一夜讓人奇怪,可是也想不出來別的心思,隻能道:“就是這樣了。你們,從今兒開始,要時時小心。”
大國舅上前道;“父親,景皇子即位,皇上未必就削弱外戚。”張丞相搖一搖頭:“有梁王在,皇上理當托孤與他,有梁王在,削弱外戚也是當有的事情。”
張丞相房中踱步,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兩個兒子說話:“昔日漢武說,母壯子幼,國之禍也,硬生生把如花似玉的鉤弋夫人賜死。”他撫著自己的額頭邊走邊漫漫述說。
二國舅想說什麽,被大國舅攔下來。張丞相若有所思:“漢時外戚當道,皇上昨夜不讓我去,也是有他的道理。”
大國舅這才陪笑:“父親不必憂慮,宮中還有姐姐在,她總是您的女兒。”張丞相一曬:“你姐姐,向來是個傻子。她能到這般地步,全是為父的籌劃。”
想起當年安太妃,還有更為聰慧的敬皇子和業皇子,張丞相露出微微的笑容來,這世上何來的鬼神?要是有,他們何在。
“以你們看,皇上隻是立一個遺詔這麽簡單?”張丞相突然問兩個兒子,大國舅一愣,二國舅先回了話:“還能有什麽事兒?”大國舅突然也想起來,神色一凜:“托孤梁王,梁王與咱們可是有遠有近。”
張丞相撫須:“那是他聰明。朝中的重臣,你見過梁王和哪一個不好,又和哪一個不好。他帶楚少傅的兒子去喝酒,改天就約你們打獵。梁王殿下,是皇上不可缺少的一個臂膀。”
大國舅默默聽過,沒話退回到一旁。
“明天讓你母親再進宮去看看皇後,看看能不能知道皇上的病情。”張丞相有些惱怒:“太醫們全不中用,居然不知道皇上是舊症還是新病?”
大國舅在心裏想,舊症又如何,新病也是一樣的病。隻是這樣想,他就沒有說。
第二天張丞相夫人進宮,回來告訴張丞相:“女兒氣色不錯,說皇上隻是舊病複發。我旁敲側擊問過,宮中沒有事情。”
張丞相苦笑,這個女兒,果然是個傻子。
第一場小雪下的時候,進宮的是鍾山王小王爺趙存宗。走在宮廊內,想到近日皇帝病重的傳聞,趙存宗提起來小心,對於自己今天進宮,不知道是禍是福。
進來見皇帝倒是氣色不錯,他原本就清瘦,再瘦一些不大容易看得出來。見趙存宗進來是和顏悅色:“這邊來。”
趙存宗躬身走到離皇帝隻有幾步遠處,跪下來行禮。皇帝是笑嗬嗬:“平身,存宗,你近日在做些什麽?”
“臣十日前在西山大營,西山軍中軍紀嚴明…....”剛說到這裏,皇帝又笑起來,聽上去精神很是愉悅:“朕問你在家裏,做些什麽消遣的事情?外麵下雪了,你是圍爐烹茶呢,還是快馬去射獵。”
聽到這裏的趙存宗心裏多少有些放心,再看皇上氣色紅潤不像病人,趙存宗心裏還是拿不定主意。宮中多補品,滋補起來讓人看不出來,也是會有的事情。
趙存宗不希望皇帝病,張皇後是個實實在在的賢德人,當然孝道上也盡有。對著精神尚好的皇帝含笑相問自己平時趣事,趙存宗油然生出一股承上的心來。
他朗朗回答道:“臣平時多讀兵書,再讀史典,閑暇時也射獵,出處飲酒時也去無趣樓。”皇帝笑聽著點頭,又問道:“無趣樓是什麽地方?”
“回皇上,是一處酒樓,這樓上下坐滿了人,也不過二十四桌,合著二十四橋明月之數,在樓上看月,是低頭望水中月,在樓下看月,是仰望天上銀輪。”趙存宗回過話,皇帝難禁地“哧”地笑了一聲:“這樣好地方,酒樓裏隻怕還有唱曲兒的,說書的,應是生色場所。是誰這樣有趣,偏取了無趣二字。”
趙存宗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回道:“是楚少傅的公子懷賢。”皇帝放聲大笑起來:“我記得他文才是高中的,這高中的人,把才就用在這裏。”剛笑畢,趙存宗又回道:“梁王殿下親去,取了上聯,懷賢對了下聯。”
把對聯回過,皇帝搖頭笑:“不好,這對聯一般。”不過想想還要笑。有名氣的酒樓不叫得月也叫曉晴,起了無趣兩個字,也不怕有喜歡討口彩的名字,一見就不願意進去。
皇帝今天興致高,對趙存宗道:“是怎麽樣一個無趣法,對朕說一說。”趙存宗見他喜歡,把有趣的地方一一地說來:“開張不過數月,有趣在四季花卉隨時而換。剛開時木香花架子,香濃十裏,池子離樓下有些距離,夜晚看月固然好,白天看魚要下樓。主人有趣,池水天天澄清,裏麵魚全是或通紅或斑斕有彩,夜裏掌上燈也能看清楚幾條。”
“這地方不錯,”皇帝聽得興致勃勃,趙存宗再道:“秋天還沒有到,就急急換上處處紅葉,這紅葉都隻有三、四尺高,風吹過來,沙沙響一片紅,再種上銀桂一片白,金桂一片黃,說丹桂不如紅葉紅,就沒有種丹桂。”
皇帝悠然:“你們會享受,這要冬天,又弄得是什麽?”趙存宗想想,就沒有把十六公主也在回上來,隻是說一下佳肴:“白梅開得比各處都早,客人們訂梅花湯餅,都是現摘的白梅花。”
“這下雪了,你明兒早去,可以現掃雪烹茶。”皇帝逗了趙存宗一下,趙存宗笑道:“回皇上,昨天臣家裏梅花也開了,這茶,臣打算自己家裏喝。”
皇帝哈哈笑起來:“你倒也節儉。”趙存宗就勢道:“這是臣父自幼對臣教導,一枝一葉皆有來處也有去處,一兵一卒也是用在有用之處。”
“是啊,鍾山王是個忠臣。”皇帝輕描淡寫的這麽說,趙存宗立即大喜,趕快跪下來謝恩:“臣替臣父謝君父恩。”
皇帝微微而笑,趙存宗是麵帶喜悅。他自兩年進京就一直呆著沒有走,就是鍾山王屢屢擔心,總覺得朝堂會有變化。今天得了這樣一句口彩,趙存宗想著出宮就給父親去信,皇上身體康健,還可以支撐數年,而且親口說老父是忠臣,趙存宗已經咀嚼過,這的確是一句誇獎。
片刻後,皇帝又帶笑問了出來:“軍中如何啊?”趙存宗停上一停,並盡量讓這停頓顯得不明顯,馬上回了話:“軍中將士們皆感皇恩浩蕩,對吾皇無不二心。”
皇帝笑眯眯:“要是有人有不二心,你就帶他到太和殿去,那裏是先皇靈位所在,好好的羞一羞他。”說過又似慈祥地加了一句:“你可聽到了?”
趙存宗略顯有些不明白,不過也隨即叩頭回話:“臣記下了。”皇帝麵上笑容猶在,這笑讓他顯得麵色更為紅潤,他笑吟吟道:“你回去吧。”
趙存宗出去,皇帝猶在想著這無趣樓在笑。笑著笑著忽然取過龍案上絲帕放在嘴邊,這一口吐出來的,還是一口鮮血。
對著窗外漫漫飛舞的小雪,皇帝自言自語:“朕,如這雪一樣,隻怕明春就要化了呢。”
走出來的趙存宗是大惑不解,對於皇帝後麵的那句話是聽不明白。太和殿裏供奉著曆代先皇的靈位,要是有人有不二心,帶他去那裏說理?趙存宗啞然失笑,對於不二心的人,說理有什麽用。
直到出宮門,趙存宗也沒有弄明白。皇帝是金口玉言,趙存宗隻能先把這句話記下來,打馬先回家去。
小雪剛漫盡地麵,馬蹄踩上去就是一個印子。在路上遇到楚懷賢,迎麵勒住馬:“小王爺哪裏去?”趙存宗想起來宮中自己回的話,笑容滿麵地道:“我從宮中出來,哦,對了,才皇上問我京中哪裏有趣,我說數來數去,也就隻有無趣樓了。”
楚懷賢愣在那裏:“你,說清楚些?”楚大公子那眼神兒就有些寒凜。趙存宗看過就好笑:“我沒提小初姑娘。聽說小初姑娘又有了身子?”
這是第二個在楚少夫人成親後,還要小初姑娘長,小初姑娘短的一個人。楚懷賢沒好氣,光一個鄭誼不懷好心嗎?小趙王爺也是經常會問到小初的人。楚大公子似笑非笑:“這是我的能耐。”說過打馬而去。
趙存宗對著他遠去的身影又笑起來:“生孩子是什麽能耐,叫花子都會做的事情。”有三子一女的小趙王爺,才不會體會楚家得到豫哥兒的喜悅心情。小趙王爺是王妃生了一個,側妃生了兩個,妾生了一個。孩子已經不少。
雪漫漫又是兩天,楚懷賢又有一夜沒有回來。小初有些沉不住氣,上一次沒有問公子,這一次又為什麽?冬雪寒冷中,別處香臂柔肌,還是公婆又給了他什麽?
早晨起來正在亂想,吳三娘子進來看她。這一次吳三娘子是趕上了,回想上一次小初有孕,除了有限的看幾回,再也沒有看過。
她這一次來先不是探問,也不是關懷,而是坐下來就低聲:“這雪天裏米價兒貴,那鄭家又漲價了。”然後遺憾:“秋天豐收,我們屯少了。”
吳家主要是做絲綢鋪子的生意,自己也沒有船,是有不少零售鋪子的行當。小初若有所思地笑,不想鄭二官人還能控製京裏的糧價兒。
鄭二官人想著無趣樓,楚少夫人也想著他的生意。這有了身孕一步不出門,更是閑來無事隻盤算鄭二官人去了。
“京裏的生意被他做幹淨了,鄭家也收棉也收麻,也有古董鋪子,是樣樣盡有。”吳三娘子是不明白小初頻頻打聽鄭家是做什麽,但是也借機發一發心中悶氣:“他那鋪子今年粗米漲了一文錢,我們都得跟著漲,他要是說跌,我們也得跟著跌,這樣生意,總是做得不趁意。”
小初有一半心思還在想著楚懷賢夜不歸宿的事情,微微笑著道:“他跌別人不得不跌,他漲別人不漲,他有什麽辦法?”
“看姑奶奶說的,”吳三娘子舌頭伸出來多長:“我的菩薩,有一年是木棉漲價,木棉這生意我們家裏做得少,孫家的算是一個中等富戶,他家裏屯貨多,就不跟著漲。結果你知道怎麽了?”
小初有了興趣:“怎麽了?”
“鄭二那老頭子,弄了幾個京外的夥計進京,把孫家的存貨買了一個七七八八,然後全是高價在鋪子裏賣,把孫家的氣了個半死。”
小初笑眯眯,這倒是符合鄭二官人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