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件意外事情發生,小初再見到公主,把為她準備的這些美綸美絕的言語,全都悶在肚子裏沒有說。
兩個人再見是在無趣樓上。十六公主麵前擺著幾樣子菜,她來的事情,就是挑剔挑剔再挑剔。一麵挑剔一麵對小初貶低:“你這個合夥人找的不好,這手藝差的,這還能入口?”
小初一動不動等她說完,幹脆地說了一句:“公主也來出個份子,你看如何?”十六公主愣了一下,再想了一下,突然道:“全歸我,賣給我吧。”小初忍無可忍脫口說了一句:“我丈夫你要不要?”
房中立即寂靜,十六公主身後還有幾個服侍的人,大家都不敢說話。房中終於有了說話聲時,是十六公主先開了口,她擺一擺塗著蔻丹的尖尖手指:“都出去。”
等到人都出去,十六公主是得意的:“我要是去回父皇,你還有命嗎?”小初遲疑著:“那公主的名聲還會好嗎?”
十六公主臉一板,又想不出話來反駁小初。知道自言正在想著挽回的小初見機忙道:“公主出份子,不是可以天天在這裏。”
“我才不是天天要來,”十六公主被說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覺得這裏菜做得這麽差,還敢天天開門,我來等著看有沒有人笑。”
小初今天伏首低頭:“是是,這裏要有公主指點,就再沒有人敢笑話。就是,”她眼珠子一轉:“怕公主不肯指點。要知道我這裏生意雖然還不壞,宅子景色也有一些,就是沒有公主在,所以蓬壁不生輝。”
“你這是奉承我嗎?”十六公主很是懷疑,聽著渾身上下都別扭:“以前我沒有來過,不是照開張。”小初心想,以前沒有你這樣的人天天來攪和。
把婦功批駁過的楚少夫人偶然有了這個想法,此時越想越覺得對。對麵公主絕色美貌,腮邊似桃花,眼睛似明珠,鼻子似瑤柱。好一個…….大廚。
“以前公主沒有來,所以覺得這菜還能吃;自從吃過公主做的菜,發現世上一切東西都是蠟燭。”小初這樣說,十六公主好心地提醒:“是嚼蠟。”小初對她感激的一笑,再道:“我不嚼。”
遠處青山影重重,近處樓下花重重,這酒樓上人影子重重。小初走到樓欄杆處,歎息道:“好山好宅好酒樓,獨缺一個公主這樣指點做菜的人。”突然鼻子在空氣中嗅了一嗅,十六公主也聞到了,大驚失色道:“樓下在烹筍子,山珍原本就鮮,怎麽還有肉香,”
公主嚇得不行:“我就說他不會做。某書裏是這樣說的…….”小初一把拉起她的手往樓下去:“快,幫個忙吧。”
樓下聽到樓板聲響,見兩個美人兒衝下來,直奔廚房而去。
十六公主進了廚房,楚少夫人在外麵陪她,帶請教她:“這個菜配什麽詩?”身後一個夥計手執著筆。
“你就沒有聽過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廚房裏傳出來十六公主的嬌音,夥計趕快記,小初覺得這一句才叫俗,她這不學無術的人都知道。再問道:“還有沒有?”十六公主一氣說了十幾個,夥計一氣記下來。捧給莊管事的看:“少夫人要換新菜單。”
“空空,這是個什麽菜?”莊管事的很是納悶,夥計做一個敲擊的姿勢,嘴裏發著音:“空空,猜猜這是什麽?”莊管事的差一點兒要跌倒,也俏皮一句:“今兒有風,吹起來沙沙響,怎麽不叫沙沙。”
小初皮笑肉不笑的過來:“不給風進來。”莊管事的一見她趕快訴苦:“你這是胡鬧,正經叫竹筍燒肉就算了。叫什麽空空肉。”
“那我問你,雲南米線為什麽叫過橋?”小初一句話把莊管事的問倒,莊管事的往後麵退幾步:“橋上吃的,所以叫過橋。”
晚上小初麵有得色地告訴楚懷賢:“知道鹽水清筍起的什麽名字嗎?叫破俗。”楚懷賢隻一想就明白了:“公主和你在一起。”小初搖著腦袋:“多好的一個廚子,不用白不用。”楚少夫人滿意地歎一口氣:“梁王出對聯,公主出手藝,你那幅字,像是越來越不值錢。”
楚懷賢給了小初一句:“你水漲船高,作為你的丈夫,我還是值錢的。”
十六公主回去發覺有些上當,鬧了兩天的脾氣,小初上門請了兩回,十六公主也覺得自己是個大度的人,又跑去了。
無趣樓的新菜紅紅火火,一個接一個地出來。龔苗兒每天隻歎氣:“這梅花是看的,不是用來吃的。”說著,把一個梅花湯餅再放到嘴裏去,再道:“知道梅花幾年成材幾年開花嗎?這價兒收便宜了。”
沒有人搭理他,夥計們隻忙著做生意。隻有坐在樓一角的鄭二官人,死死地盯著這樓上的客人,這樓上的新菜,眼睛裏又要冒火。
他孤獨地默默地回家去,看身影就是寂寥的。女兒開門,喊一聲:“老爹。”鄭二官人垂頭喪氣進來,女兒也不敢問他,反正他這樣,就是又虧了錢。
等到兄長們回來,女兒問的兄長:“老爹又哪裏虧了錢?”兄長們悄悄告訴她:“不是虧錢,是虧了人。”無趣樓越紅火,鄭二官人越生氣。因為那樓還占著鄭家的宅子,而且一個大子兒也不付。
初冬的夜晚,空氣中透著冷清和寂寥。鄭二官人在院子徘徊不肯睡去,心裏火燎火燎的想著那紅紅火火的無趣樓。
鄭誼再一次從書中發頭昏出來,也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他的宅子臨著鄭二官人的,能聽到月下鄭二官人的低歎。
像是二叔又有了心事。
苦讀聖賢書的鄭誼雖然文才沒有長進,對鄭二官人的孝敬之心倒是越來越多。當然這源於鄭二官人現在不騙侄子錢。
“二叔,又哪裏虧了錢?”鄭誼開了角門走過來問一聲。他和鄭二官人的女兒都問出同樣的一句話來,都是熟知鄭二官人本性的人。
鄭二官人眼角裏有了淚花花,拉著侄子的手嗓子裏也有些哭腔:“老大呀,你前年拐楚少夫人走,應該先對我說一聲才是。要是二叔幫你籌劃,一定不會讓人發覺。”
深夜裏提起這個問題,鄭誼覺得這話比北風更冷,而且這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話。楚少夫人每天紅光滿麵,氣色一流,鄭誼公子偶然看一回是賞心悅目的,就是回想前年的往事,他心裏要難過。
鄭誼想走開了,覺得自己來勸二叔勸錯了,他笑嘻嘻道:“二叔,我突然想睡了,你睡不著,繼續在風裏走吧。就是少走一會兒,風吹多了要生病,生病花錢你又要心疼好幾天。”
鄭二官人不讓他走,緊緊拉著他的手,盤問道:“前年楚少夫人要和你走,應該是對你也有幾分情意吧?”冬夜裏二官人的眼睛是分外關切,帶著不回答不行的表情:“那個時候,應該也有幾分喜歡你吧?”
這話倒不是說小初水性揚花。現代的年青人挑對象,多看幾個人才確定下來的不也多得是。
鄭二官人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楚少夫人當然有沒有跟侄子走的確實意思。
這樣的問題擺在哪一個男人麵前,隻要他不是太笨,都應該高聲回答“是”。鄭誼也不例外,他馬上就回了話,一臉雄糾糾氣昂昂,一臉的大丈夫:“二叔,那個時候她當然是相中過我的。”
再找一個理由出來:“就是我不是官,我沒有把她搶到手。”
鄭二官人歎氣:“唉,這是什麽年月,老婆都是用搶的。就是女人少,也不必這樣。”說過安慰鄭誼:“老大呀,我勸你不必傷心不必難過,比著她這個樣子的,二叔再給你尋一個。”把聲音提高了:“比她還要好!”
鄭誼難免傷心難免難過:“二叔,還有嗎?”鄭二官人愣在那裏,這樣刁鑽拿著人家燒毀的東西賣出高價兒來,把運貨的河道堵上,把別人家鋪子占著不給錢,還拿著人家的古董給自己當擺設的人,像是不大容易再找出來一個。
清冷北風中,鄭二官人是把手搓來搓去。他不是覺得冷,是覺得心裏有火在燒,手無處放,就得做點兒什麽。
“二叔,要是再有這樣的,我把她藏到別處去,讓她天天給家裏掙錢,你說對不對?”鄭誼的傷心事被勾起來,他是對著星星發呆,隨口說了一句。
鄭二官人聽過,再沉思一下。突然一蹦多高:“有主意了!”鄭誼嚇了一跳,出其不意地險些跌倒,驚愕地看著鄭二官人。
“老大,要是她死了,楚家還會要她嗎?”鄭二官人目光閃爍,對著鄭誼狠狠地看著。鄭誼麵上露出一絲歡笑,這笑剛出來就沒了,變成哭喪著臉:“二叔,我真的要睡覺了。”再和鄭二官人沒完沒了地談小初,鄭誼快頂不住了。
身子剛退一步,鄭二官人上前一把抓住鄭誼的衣襟,惡狠狠地道:“現在要是能讓你和她成親,你還肯嗎?”
“肯,我當然肯。”鄭誼腦子裏和小初成親倒沒有想到,主要是被鄭二官人此時的臉色嚇的。鄭二官人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深深的吸一口氣:“老大,亂墳崗子上天天有死人,我們去拉一個回來,再把楚少夫人藏起來,把那死人給楚家去。”
“啊!……”鄭誼張口結舌,就此呆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鄭二官人說過,極是滿意的放開鄭誼的衣襟,雙手輕拍一拍,突然亮開嗓門兒:“人呢,兒子們,快起來,老爹有話說。”
除了在鋪子裏上夜的兒子,家裏還有一個兒子在。他披衣打著哈欠出來,一出門先被冷風吹得縮一下腦袋:“老爹,有大哥陪你還不行,何必半夜裏又喊我。”
鄭二官人眼睛發亮,招手讓兒子走到身邊來。左邊是他,右邊是鄭誼,二官人神秘低聲:“老大拿鐵鍬,兒子你套車,咱們趕晚上去,先拉一個在家裏。我白天聽人說,今天有一個女人死在那裏,不知道讓多少人看了去。那個女人,聽說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
兒子的困意全被嚇醒:“老爹要拉死人!”因出來時鄭誼在,兒子立即對鄭誼怒目:“大哥你,能不能有些正常主意。”
這時候才回魂的鄭誼結結巴巴:“是二叔……”鄭二官人笑眯眯:“這主意是我的。”他悠然自得地往外麵走:“今兒晚上正好,這街上巡夜的人我也認識,咱們到城門去,候著早上一開門,咱們就去拉人。拉回來先擺在離那裏最近的相熟人家過一個白天,到天黑……”
鄭誼和鄭二的兒子一左一右抱住他:“老爹,這事兒不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