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誼公子天天在家裏盼呀盼,總算盼到楚少夫人再喊他。他在家裏對著書支肘歪著腦袋在睡覺,一睜眼見到龔苗兒從窗戶外麵往這裏來,鄭誼公子這一次連蹦帶跳跑出來,對著龔苗兒道:“走,現在就可以走。”

“你慢著些兒,我不想再被人當成野漢子。”龔苗兒要躲開這位公子幾步,慢條斯理地傳話:“楚少夫人問您有沒有空兒,要是有,請您過去說幾句話。”

鄭誼不等說完就道:“我有,我有,咱們走吧。”說過大步流星前行,龔苗兒在後麵跟著。怎麽看怎麽納悶,鄭家這麽有錢,怎麽出了這麽個活寶。

再一想鄭二官人也不比他差到哪裏去,隻有他幾個兒子還算是正常些。龔苗兒釋然了,坦然了。

從鄭家裏出來,鄭公子挺胸而出是大模大樣。馬車到了新宅子停下來時,從車上下來的鄭誼是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下來,貓著腰左右看過,才小聲問龔苗兒道:“那個人,不在這裏吧?”龔苗兒看他這副樣子,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但是又不能不回答:“公子不在,你放心進去。”

鄭誼鬆一口氣,腰是直了一些,不過還不是大著膽子走路的樣子。龔苗兒陪他進來,實在是看不慣他這樣,又因為他被小初耍得一愣一愣的看不起他,陰陽怪氣地問道:“您哪天當了官,也是這樣走路,官步有了新走法了。”

“啊哈,不是,等我當了官,當然是這樣,”鄭誼再次挺胸走一大步,然後縮下腰來再道:“現在不是官,怎麽好走官步。”

龔苗兒這種性子的人,聽到這種話,恨不能在他屁股上踢一腳。如果不是想到這一位是好哄的大財主,他早就踢了。

小初在臨水的亭子上,含笑候著兩人過來。春水在後麵柳枝子下麵噘嘴:“我都弄明白了,讓公子生氣的就是這一位,見他是說什麽?”

“我這宅子缺門房呢,你給我當門房吧,看你這精細勁兒,我不瞞著你,你還不放心。”小初和春水鬥著口,看著鄭誼在亭下整衣理冠,而龔苗兒極不耐煩地在旁邊轉動著頭頸,像做保健操。

鄭公子上來,先是一個揖禮,人也斯文之極:“啊,林姑娘。”春水在旁邊嘀咕:“這是我家少夫人,”什麽小初姑娘不小初姑娘的。

龔苗兒也上來,打算看著這個呆子喊小初姑娘喊多久。

和風輕輕從水麵上過來,楚少夫人喊鄭公子來其實就幾句話。她笑容可掬地道:“這麽熱天還喊你來,真是過意不去。”

春水在後麵又嘀咕道:“那就別喊。”小初裝聽不到。龔苗兒兩眼看天:“我可以代傳話。”小初也裝聽不到。

鄭誼哈哈哈:“沒事兒,你隻管喊我好了。有什麽事情,我一定辦到。”鄭誼公子在身上拍一拍,看得亭子下麵的孫二海又納悶起來:“他幾時當過混混。”

小初開了口:“明天就開張,今天先請你來看一看。”鄭誼趕快道:“不敢當,不敢當。”小初站起來,回身對春水瞪瞪眼:“跟上。”再看鄭誼就是滿麵笑容。再轉到另一邊去對龔苗兒臉一沉:“你也來。”再看鄭誼又是滿麵笑容:“咱們走。”

把宅子前後都看過,鄭誼還在讚不絕口:“天下少有的好樓啊,這字,啊,太好了…….”然後想起來問一句:“這是哪裏買的?”

“我家公子寫的。”春水得意洋洋。鄭誼立即閉上嘴,再誇別處:“真是太好了。”剛才是讚不絕口,現在是絕口不提這字。

小初對他含笑:“明天開張,”鄭誼馬上道:“我來捧場,我帶著人來捧場,讓我家的人都來捧場。”

“不是,”小初笑一笑:“明天你不要來,這幾天你不要來。”鄭誼愣了一愣,張口結舌道:“為,為什麽?”

楚少夫人蛾眉帶笑:“我怕公子會來,你就別來了,你看好不好?”鄭誼覺得胸口好似雷擊,他嘴唇動了又動,好不容易才說出來一句:“好吧。”說過以後,臉色是灰暗黯淡的。

“你沒有不高興吧?”小初說過,鄭誼趕快帶笑:“沒有沒有,你說得對,我喜歡得很呐。”然後悻悻然:“讓他來吧。”

春水又插上了話:“等我家公子不來的時候,你再來吧。不過公子不來,少夫人也不能來。”春水說過,搖頭晃腦往旁邊看看,不管別人什麽臉色。

龔苗兒打一個哈哈:“春水姑娘,你一個月多少月銀?”春水瞪大眼睛:“怎麽,你要挖角嗎?”這個挖角一詞,是春水最近常跟著楚少夫人來學會的。龔苗兒道:“那倒不是,隻是覺得你一個人要是不拿兩個人的工錢,有些不對。”

把鄭誼送回去,龔苗兒回家進門就放開嗓子喊:“桃兒,桃兒,”桃兒從裏麵出來:“來了來了,有什麽喜事兒?我知道呢,是明天要開張是不是?”

“不是,”龔苗兒慢騰騰道:“是我覺得這樣喊比較像漢子。”坐下來拿出煙袋點上,又對桃兒道:“要是你被人搶了,我一定同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絕對不會忍氣吞聲。”

桃兒聽得愣了,趕快洗手去燒香:“大吉大利的日子,可不能說這些話。”龔苗兒慢慢騰騰地道:“我就是出出心裏悶氣,男人,不像漢子還行。”

白天酷熱,夜晚還是涼如水的清爽。楚懷賢一回來,小初就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手裏拿著一副大紅貼子,喜滋滋地道:“請你明天去坐坐,賞不賞光。”

楚懷賢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無趣樓開業,恭請…….”還真的叫了無趣樓。楚懷賢把貼子隨手一扔,小初趕快接住,楚懷賢往房中去,道:“沒兒我沒空。”

“沒空就沒空吧,反正意思到了,禮多人不怪我就行。少了你一個,也是一樣開張。”小初跟在後麵進來,嘴裏也嘰嘰咕咕。

第二天小初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來,再看春水,也是一身新衣服,插了一頭的首飾,像是把首飾匣子插得空空的。主仆不再拌嘴,相對而笑出來。

門外一身是新的孫二海腆著個肚子站在馬車旁,再看馬車,也是洗涮得幹幹淨淨。馬車來到無趣樓下停車,鞭炮開始作響,先放了一掛。

莊管事唱禮:“大掌櫃的到了。”春水跟在後麵興頭:“那我呢,是不是管家。”孫二海道:“算個跟班兒吧。”

一直近中午,楚懷賢過來。剛拐過這條街就吃了一驚。竟然是有不少人在往這邊來,要知道這一處不是太熱鬧,一下子出來這麽多人,難道都是來吃飯的?

再看這些人,楚懷賢有些疑惑。把疑惑放在心中,楚大公子帶馬來到樓下。見這樓高兩層,全新的木板還有著新漆的味道。

正中高掛一個牌匾“無趣樓”,旁邊檻聯空空,而牌匾上也是少了一樣,隻有下款沒有上款。

遠處可見城外青山,隱隱青翠誘人神魂;而近處,楚懷賢微笑起來,就是進喜兒和進財兒也道:“好。”

近處這一帶並沒有院牆,空地上種的全部是鮮花。茉莉,木香,朝顏…….不少是香花,所以風微微一吹,就香風陣陣。

因為這一處沒有院牆,宅子裏的亭子小橋也看得清楚。人站在樓上看著這些飲酒作樂,算是賞心悅目的好去處。

樓下拴著馬車是二、三十輛,馬是幾十匹。樓下人已經坐滿,一個麵前三、兩個菜,正在埋頭苦吃。

進財忍不住道:“少夫人真能耐,不過這些人,怎麽像幾天沒過飯。”頭埋在飯碗裏都不抬。再看有一個人,把一根魚骨頭啃得溜光,還用手拿著在嘴裏細嚼。

上到樓下,全部是穿長衫。這一樓的長衫,清一色的嶄嶄新。不過這些人的吃相,也不比樓下的人好。

見到楚懷賢身著一襲白色繡竹枝的長衫進來,腰間玲瓏玉佩,頭上束發金簪。有一個人問旁邊的人:“這一個人怎麽比我們的衣服好?”那個人隻顧著狂吃紅燒肉,被打斷不高興地道:“管他呢,有吃就行,這一頓吃呀,可以抵上三天。”

小初迎出來,龔苗兒和莊管事的也迎出來。把楚懷賢接到雅間裏去,小初興致勃勃請楚懷賢去看花:“這一間是給你留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楚懷賢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來:“你這一樓的客人不體麵,你是哪裏找來的?”龔苗兒掩口要笑,莊管事的沒有忍住笑了一聲。小初見瞞不過去,對楚懷賢道:“你眼睛真厲害!這不是地方偏沒客人,找了一些人來扮客人。”

進喜兒和進財候在門簾處,聽到少夫人的話,兩個人再看看樓上的人,有一桌正在為一盆子新上來的魚塊大搶出手,雖然都不會功夫,也是運筷如飛。

還有一桌已經吆喝起來:“來來,猜拳,哪一個輸了的,把桌子鑽一回。”

正在這裏鬧,莊管事的走出來,清一清嗓子大聲道:“各位,還想晚上在這裏吃飯的,請斯文些。”龔苗兒出來,就直接的多,亮開他的大嗓門兒:“扮豬要像豬,扮人要像人,你們這四不像,明天我們不用了。”

楚懷賢在雅間裏正手捂著嘴,另一隻手指著小初,嗓子裏隻發出“吭吭吭”地聲音。小初過來給他捶背,一把子體貼地道:“你要笑就笑吧,悶壞了不好。”

好不容易楚懷賢笑完,楚少夫人開始“哎喲”連聲呼痛。她的一隻耳朵擰在楚懷賢手裏,楚大公子似笑非笑地道:“晚上我在這裏請客,你把這些人都給我趕走。”

“多少也留幾個是不是,不然的話太冷清。”小初剛說過,覺得耳朵又加重了,趕快道:“好,好,你先鬆手。”

楚大公子不無解氣地鬆了手,還不忘再說小初一句:“這樣對你說話才見效。”

“掌櫃的,客人來了。”莊管事的說過,是龔苗兒的一嗓子:“鄭家的老客來了,樓上請。”楚懷賢變了臉色,小初是惴惴不安。

門簾一動,龔苗兒大步進來:“鄭二官人帶著他的幾個兒子到了。”楚懷賢難看的臉色這才好了一半,對著小初瞪上一眼:“把你們的好菜,給我上來。”

鄭二官人帶著幾個兒子,手裏提著一掛小鞭炮上來拱手:“哈哈,我們來恭喜來了。”旁邊的一個人坐在樓角看著這一切搖頭道:“假,太假,這個演得更不像。給人道喜,怎麽著也得是個千頭鞭吧,看看他手裏的,最多兩百頭。唉,這個人晚上是不能在這裏繼續吃飯的了。”

說過繼續埋頭苦吃他的。

楚少夫人讓人接過這一掛小鞭炮,對著莊管事的皮笑肉不笑:“趕快放了吧,這是二官人的心意。”突然想起來公子還在裏麵,再一伸手拿回來,對莊管事的道:“你先陪著,我就來。”進來給楚懷賢看,是嘟著嘴:“看看鄭二官人的賀禮。”

一掛紮裹著紅紙的小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