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丫頭們愣住,楚懷賢在房裏也愣了,隨即不知道是怒氣還是情緒浮上心頭,小初又在搞哪一出?

外麵冰雪寒冷,楚懷賢是知道的。放下書下榻出來,小初就跪在廊下,而且正在哭。楚懷賢走過去蹲下身子,院子裏的丫頭媽媽們都知趣讓得遠遠的。楚大公子不是好脾性,楚少夫人對上某些人也一般般。

小初見人都不見,留戀地對著她們隻是看,再看出現在麵前的楚懷賢麵龐,就近在咫尺。楚懷賢凝視小初,再道:“進來。”林小初在後麵低聲討價還價:“要跪我就跪外麵,不跪裏麵。”楚懷賢沒弄明白這話裏意思,他擺擺手:“進來再說。”

聽起來有商議,小初隨著楚懷賢進去,見楚懷賢坐下,也到自己的坐處窩起來,身上雪衣未解,摸一把濕漉漉,又起來解了衣服。楚懷賢道:“把衣服換了。”薰籠上是暖的家常衣服,小初換過再過來,對楚懷賢先開了口:“她病得重,手腕子瘦得隻有這麽細,”用手圈起來比給楚懷賢看。楚懷賢想起來,小初病重的時候,手腕子也隻有這麽細。

“梁家不給她取暖,房裏又潮又陰冷,”小初還在說,楚懷賢冷淡地道:“你就在那裏呆了半天?”小初倔強:“我得陪她,病人有人陪,就會好過一點。”楚大公子把原因放在梁少夫人身上:“梁家就這麽待客?”沒有客廳,讓客人去生病的姨娘房中呆著。

小初囁嚅,還是和盤托出:“梁少夫人生了我的氣,說我一進門,就去病人房裏。”楚懷賢到這裏,全聽明白了。小初的滿麵淚痕,是這樣來的。他帶著一絲隱隱的怒氣淡淡道:“梁家的下人也不象話,不引你客廳裏去,帶你亂走。”小初抬起眼睛:“秦大娘子去過,她認得路。”東扯西拉往別人身上找理由的楚懷賢就此閉嘴,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又不能讓小初去外麵冰天雪地裏跪著,倉促間罵了一句:“豈有此理!”

小初沒閑著,坐下來把楚懷賢麵前的一碗熱茶喝了。榻旁紅木鑲銅角箱子上的青瓷罐裏有點心,也不一塊兩塊取了。索性把罐子抱下來放身前,用手拿著一塊一塊地吃。楚懷賢皺眉:“你吃慢些兒。”

林小初把嘴裏的碎點心飛快咽下去,接過楚懷賢新倒的茶喝了一口,吸溜著嘴說一聲:“燙,”再對楚懷賢可憐兮兮地道:“我吃飽了,好聽你發脾氣。”楚懷賢覺得噎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你沒吃飯?”他找到現在,總算找到梁家一個不好的地方:“梁少夫人聽說能持家,到吃飯的時候也不管飯?”

“她說我不是客人,讓她為難。”小初還為梁少夫人辯解:“我是讓她為難來著,我就在珠娘房裏沒出去。”楚懷賢失笑,他可以想象得到小初在那裏哭,梁少夫人很生氣。往外麵喊人:“送飯來,少夫人還沒有用飯。”再喊一聲:“春水,”

春水還沒有進來,小初緊張地抬起頭:“你要打她多少,全打我吧。”楚懷賢道:“不應該打她嗎?跟著你出去的人都該打。”林小初又想哭了:“你打吧,我……”楚懷賢直直地看著小初,小初掩麵就是哭:“我就是出去看個熟人,你沒有熟人嗎?你認識的都是公子們不成?你這樣,我天天心裏悶得慌。以後我再出去,一個人也不帶。”春水躲在房外不敢進來,就貼在門簾上偷聽。

“那你想怎麽樣?你以後管家,也助長這樣的奴才?”房中傳來楚懷賢的聲音,春水又嚇了一跳,回身去問冬染:“怎麽辦?我怎麽辦?”冬染也在聽,見春水亂跳妨礙自己偷聽,沒好氣地在她頭上一敲:“你進去跳,少夫人哭,你旁邊跳,這年才熱鬧呢。”

秋月搖手:“春水你沒事了,你暫時沒事了。”春水和冬染在鬧沒聽到,拉著秋月隻是問:“又說了什麽?”秋月一看她們沒聽到,這下子得了意:“給我個什麽,我告訴你們呢。”頭上立即被敲幾下,冬染又罵她:“小蹄子,不說一頓好打。”秋月委委曲曲,這才說出來:“公子說這事先放下,讓少夫人先吃飯,停幾天再說。”

春水心放回肚子裏,冬染對著幾個丫頭悄聲道:“少夫人再出門,我堅決不跟去,而且她後腳出門,我立即跑去告訴公子。”說過走了,春水在後麵罵:“有這會子說的,白天怎麽不告訴我。”春水可憐自己,少夫人和和氣氣地讓陪著出門,怎麽能不出去呢?

小初吃過喝過,天已經是二更後。暖飽中打一個哈欠,見明窗外可見搓棉扯絮一樣的大雪,又掛念珠娘:“這樣的天,她怎麽辦?”楚懷賢在對麵涼涼地道:“凍死了她,我就不用和你生氣。”小初也噎了一下,後麵由此要引出的一堆珠娘多可憐而讓楚懷賢同情的話就此噎回去,起身忿忿:“我睡了。”真沒有同情心。

寶鼎噴出龍誕香,小初倚在楚懷賢懷裏,猶在輕輕的喘息,楚懷賢不住手輕輕撫摸著小初的發絲,慢慢地道:“為什麽跪外麵?跪我麵前更暖和,而且和我拌嘴我也聽得清。”小初很委屈:“房裏隻有你一個人,外麵有不少人,你發脾氣至少有人勸。”就是你一出來,她們都嚇跑了。”

要知道楚少夫人平時,是多麽的平易近人,如沐春風。關鍵時候,這些人沒有猶豫地退開了。

房中靜悄悄,朦朧欲睡時,小初又說話了:“我就是受不了你抬手抬腿的,你動不動就抬手抬腿的,你要是再這樣對我,我就…….”楚懷賢漫不經心:“你就怎麽樣?”小初暫時性詞窮,動動身子:“到時候告訴你。”

又是一會兒沒人說話,楚懷賢突然開了口:“其實我算脾氣好的,小國舅才是脾氣壞。”小初帶著睡意吃吃看楚懷賢:“你這還叫脾氣好?”對著楚懷賢極其誠懇的麵龐,小初唯一的選擇,就是把臉埋在楚懷賢懷裏,悶悶地道:“你這好脾氣,讓十六公主享受去吧。”楚懷賢笑起來,在小初耳朵上擰一下:“又胡說了。”然後親昵地湊到小初耳朵上:“別再提她。”

小初抓住楚懷賢此時的好心情,抱著楚懷賢的一隻手臂撒嬌:“你去對梁公子說,讓他對珠娘好些?”楚懷賢道:“怎麽個好法?給她治病,給她住得好些?”小初把臉貼在楚懷賢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幽幽地道:“要是他不再喜歡珠娘,就放了她吧。”楚懷賢一根手指重重地敲擊小初的額頭:“我就知道你是這樣想。你也為什麽珠娘想想,她死在梁家對她才叫好!”

“已經快死了!”小初叫起來,楚懷賢嚇了一跳,抬手給小初頭上一巴掌,罵道:“好好說,死就死吧!”林小初大怒坐起來,雪白的身子上什麽也沒有,一隻手捂著額頭被打處,怒目過也知道全無用處,翻身睡到床裏麵去。楚懷賢給她蓋好被子,聽著那傳來的輕泣聲就是輕輕一句話:“你再折騰,我真發脾氣了。”

輕泣聲沒有了,變成斷斷續續的哽咽聲,過一會兒沒有哭聲,小初轉過身子湊過來:“咱們和好吧。”楚懷賢道:“好。”小初再道:“我有話和你說。”楚懷賢道:“那你還是繼續哭吧,反正你總有睡著的時候,我就可以安生了。”小初硬湊過來,重新抱起楚懷賢的手臂:“明天讓我再出去看看她,好不好,公子你這個人,最是一個大好人。”楚懷賢一動不動聽著,到小初說累了間隙中,又是拔涼拔涼的一句:“我鐵石心腸。”

石頭,這個人絕對是個石頭。楚少夫人知道今天自己做的也或許不對,不對之處就是掃了梁少夫人的麵子。可是人命關天,小初不覺得自己全不對。她失望地鬆開懷中抱著的楚懷賢的手臂,不甘心地再道:“就一次也不行?”楚懷賢閉目,像是睡著了。

楚少夫人自此心裏象長草,出又出不去,在房中隻是想著珠娘滑落出淚水的傷心眸子。春水安生兩天,又來出主意:“外麵送過年的牛皮靴子來,又送了一個皮球,總坐著不好,咱們踢球散悶去。”又有小意過來,小初帶著丫頭們跑出去找個地方去踢皮球。

園子裏平時楚少傅不怎麽進來,今天會得人多,偶然起了興致:“寒梅開未?”興致勃勃來看梅。正看得好時,聽到嘻嘻哈哈的笑聲,再就是一個圓滾滾的硬物帶著風聲,從身邊大力穿了出去。楚少傅嚇了一跳,怒喝道:“什麽人!”

四周靜得不能再靜。小初和丫頭們麵麵相覷,她們也是偶然出來玩一回,不想正撞見楚少傅。見問,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那皮球滾出去不遠,落下來。楚少傅整整心神這就明白,再理一理衣衫,背著雙手板起臉走了。

他答應過兒子任她嬉戲,當然是說話算話。走出幾步,直奔楚懷賢的書房而去。楚懷賢見父親來,趕快站起來問:“有何吩咐?”書案上攤著書,硯台裏有墨,楚少傅滿麵笑容:“我來對你說,明天園子裏和你賞梅花,你不要忘了。”

楚懷賢當然說好。到下午喊來跟父親的人問他:“為什麽高興要賞花?”跟的人實話實說:“是上午沒有賞好。”把事情說過,楚懷賢忍俊不禁:“哦哦,我知道了。”讓跟的人自去,楚懷賢微笑,父親說話,果然是算話的。

到晚上見小初,當然是一臉的擔心。告訴楚懷賢,上午是這樣這樣的。楚懷賢一臉的鄙夷:“你還知道擔心別的?”還以為就擔心梁家的姨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