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抱,抱不好,小初就隻看著。楚懷賢在旁,見小初眉梢眼角俱舒展著,那笑,是有滋有味兒的。楚大公子到此,想起來三叔剛才見到白胖的豫哥兒,又說了一句:“不想你能掐會算,知道侄媳婦能生兒子,你這圓房,事先哪裏求過簽?”

楚懷賢認為這話是恭維中聽,帶笑回三老爺:“三叔,也是求過簽的吧?”良哥兒也是今天滿月,三老爺又是何處求的簽?

叔侄取笑過,各自去忙活。

對於不聽父命圓了房,楚大公子從沒有後悔,當時也沒有猶豫過。此時見到可愛的兒子,歡欣的小初,楚懷賢更是覺得自己做對了。

看了一時,小初不甘心隻看著,又要自己抱。在奶媽的指點下,慢慢接過孩子來,抱得一時見豫哥兒要咧嘴,就趕快再還給奶媽。奶媽托著繈褓,小初還不願意丟手。兩隻手撫著那繈褓,愛惜不夠地問奶媽:“一天吃幾回?愛哭不愛?”

房中丫頭們帶笑圍著,林小初眼睛比平時明亮,說話也慢聲細語的;楚懷賢坐在一旁含笑。秋陽照進房中來,看上去是和熙行樂圖。

豫哥兒懶懶,張開了小嘴,打了一個哈欠。小初喜歡的讓楚懷賢看:“看他要睡了。”站起來對奶媽含笑引路:“放到房中來。”

奶媽對少夫人也含笑:“哥兒要睡,我們要回去了。”與此同時,外麵進來太夫人房中的丫頭,笑吟吟對奶媽道:“老夫人要罵了,說去了許久,你隻圖著自己逛了,全不管小哥兒要睡了?”

這些人的笑語聲,對小初來說,好似頭頂上有雷聲。她呆呆地站著,對著楚懷賢呆呆看著,楚懷賢站起來,吩咐奶媽:“好生送回去吧。”

“在這裏睡,”小初撫著繈褓的手,變成緊緊揪住一角被頭,五指捏得十分之緊,當著這些人,對著楚懷賢強笑。說是討好,又生硬;說不是討好,那麵上擠出來的笑容,是相當的用心。

楚懷賢一笑,過來握住小初的手,溫柔地道:“過幾天,我陪你再去看。”不說還好,說過小初更捏得那被頭子緊。別人離得遠看不到,奶媽看得清楚,就隻懇求地向公子求救,不敢強著抱著繈褓走。

楚懷賢手指用力,一根一根掰著小初的手指。站著的小初白了臉,她的兒子,她吃苦受累生下來的兒子,好不容易見到,她不願意離開。一根手指被掰開,小初另一根手指又死死的搭上去。楚懷賢帶著笑容,邊勸邊掰:“外麵有客呢,我為送來給你看,逃席出來。今天我們是主人,我不能閃人太久。”

小初死死咬著牙,旁邊的丫頭也看出來不對了。少夫人白晰的麵龐上繃著,那強笑僵硬在臉上。

一個女人的力氣,不能和一個男人比。奶媽終於鬆一口氣,敏捷退開兩步離楚少夫人有一段距離,這才行禮道:“哥兒去睡了。”趕快轉身走開。走著還在想,回去要不要告訴老夫人,少夫人實在太嚇人。

沒有走幾步,楚懷賢在身後緩緩道:“且住!”奶媽和接豫哥兒的丫頭,跟豫哥兒的丫頭停下回身,見大公子手中還握著少夫人的手,但神色嚴肅起來,一字一句慢慢卻有力地道:“回去見祖母,就說很喜歡。”

“是。”奶媽這就不用糾結如實回還是不如實回,公子不讓說,以後漏了往他身上推。

奶媽走後,楚懷賢才鬆開緊緊握著的小初的手,對她有些掛臉色:“孩子氣!”小初蒼白了麵容,她的兩隻手十根手指都作疼,是剛才較力所致。

太過於傷心,林小初指責楚懷賢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楚懷賢板著臉,往房中丫頭們臉上看過,見她們往外退,冷冷地道:“不要生事情!”

小初低頭揉著自己的手,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以後幾天一看?自己的孩子不如奶媽親?小初不能接受這個打擊,她積於心底的鬱悶,就些翻了出來。

抬起蒼白失神的麵龐,小初黯然神傷:“你,記恨我?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你不是恨我離開,是你丟不起這個人。”憤怒立即在楚懷賢麵上暴現,楚懷賢重重的問道:“你說什麽?”語氣中,是風雨欲來。

這風雨欲作的狂悶,讓小初更昂起頭,她也是憤怒到不能自控:“你恨我,你隻管對我來!你不能,”小初泫然,麵上是難掩的悲傷:“你不能這樣,孩子是我的,不是你一個人的,不是你們一家人的。”

楚懷賢暴怒得不知道怎麽發作才好,隻覺得怒氣在全身上下不分地方的亂竄。

丫頭們退到一半聽到這些話,都驚得魂不附體。春水不顧死活,小跑過來把小初往房中拉:“少夫人,您累了,快去歇著!”

小初原本是哀怨泣訴,被春水這麽一推,反而發作了,她狠命地把春水一推,上前一步衝著楚懷賢怒道:“不是你逼的我狠,我怎麽會走?你從不肯聽人說話,從來是你自己自以為是,你要是不逼我,我……”

冬染也嚇得魂飛魄散,上來一把抱住小初往後拖:“你閉嘴,說的這是什麽!”

楚懷賢惡狠狠盯著小初,楚大公子心中最深的隱痛,被妻子翻了出來。小初被冬染拖著往房中去,還不甘示弱地回瞪著楚懷賢。及至被冬染按在床上,小初才“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房中眾人就此凝住,低頭的不敢動,勸小初的不敢停,還不敢大聲。

一個丫頭怯生生的聲音打破這凝重:“老爺請公子前麵待客去,說公子把客人全忘了。”楚懷賢從憤怒中回過神來,他強自壓抑著一陣子一陣子往上竄的怒火,壓抑著自己的手癢腳也癢。聽著小初哭聲中還夾雜著指責,楚懷賢聽也不想聽,他怒火中燒的頭腦裏想到的,就是小初翻來覆去地哭的,一定是“你逼我,我才走。”

這話真是紮人心!

楚懷賢邁步,緩緩地往房中來。進來命冬染:“出去,”冬染膽怯地道:“少夫人她今天才出月子,月子裏得病神智不清的人多的是。”托著帕子哭得傷心的小初住了哭聲,倔強地插了一句:“我沒病。”再接著哭。

冬染再勸小初:“才出了月子,你也不能哭。”

楚懷賢加重聲音,聽起來是平靜無波:“你出去。”冬染沒法子,對小初再勸一句:“公子多疼你,你別哭了。”這才退出去。

丫頭們在外麵屏氣凝神,大氣兒也不敢喘。小初在裏麵繼續哭著。楚懷賢負手站了一會兒,心裏腦子裏轉的全是小初的話“你逼的我,我才走!”楚大公子心裏也明白今天不能,也不應該發作。小初剛起床,外麵是賓客滿堂,他忍了又忍,這氣忍不下去。楚懷賢從牙縫裏錯出來一句話:“我可以對你一心一意,要我原諒你!我萬萬不能!”

說過覺得房中呆得自己無比氣悶,楚懷賢大步走出來。出來理當回前麵去待客,耳邊是小初的哭聲,再就是小初傷人的話“全是你逼的我!”

腦中回想這近一年來,外麵的恥笑,家人的煩惱,小初生病,自己的苦惱。剛才沒有忍住發泄了一句,這氣有如火山噴發,再也不能在心中停留半刻,楚大公子發作了!

“眼裏還有我嗎!來人,取馬鞭來,今天不教訓她,明天要上天!”楚大公子急躁地往榻上撩袍一坐,用力在小桌子上擊了一掌。伴著他的咆哮聲,是小桌子上茶碗器具叮當響的聲音,還有丫頭們低低的吸氣聲。

小初的哭聲也一嚇停頓了,她性子從來不是軟弱的,就是偶爾小圓滑罷了。此時鬥氣,覺得自己憤懣滿腔。被人一嚇就此不哭,林小初此時丟不起這個人。她隻停了一下,又接著哭起來。楚懷賢大發脾氣,林小初多少有些震懾,但又不能服軟。接下來的哭聲,既不太高,也低不下來。就這麽繼續哭著。

楚懷賢的奶媽從外麵急急進來,她剛才送豫哥兒,回來在院子裏就聽到楚懷賢咆哮。“哥兒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這樣。”奶媽來勸:“少夫人才出了月子,你要打,以後再打吧,今天可不行。你打了她,老爺夫人一定要問,問起來,你怎麽回話?”

這話提醒了楚懷賢,他心裏泄了氣,人還不解恨,對奶媽道:“你聽聽她嘴裏說的什麽,再由著她胡說,我容得下她,別人容不下她!”

奶媽勸著楚懷賢出去:“我才回來,客人越發的多。你消消氣快出去吧,去晚了老爺要說。我來勸,保你回來,少夫人已經好了。”

楚懷賢有了台階下,就此站起來,冷冷提高聲音又道:“等我回來再這樣,誰勸也不行!”再環顧房中人:“有誰敢往父母親處亂回話的,亂棍打死!”大步就此出去,奶媽進來勸小初。

現實啊,現實。小初被房裏一堆人勸,經由奶媽勸,她由楚懷賢的無情,想到他的體貼和關心,想到鄒太醫說的那劑藥,後來又送了一付來,據鄒太醫說,再想有第三付,至少得等五年,因為有些藥材,要待它生長才行。

奶媽在房中坐了半個時辰,嘴裏一堆話當然句句不是勸就是敲打著。小初哭累了,又聽奶媽說:“實話不中聽,不過是實話。老夫人拿小哥兒是心尖子寶貝,我前兒聽人說,剛有些待見你,聽到你這樣說,你還想看孩子?再說要看孩子,公子陪你去最好,你想想,你能往狠裏得罪公子嗎?”

奶媽不再說誰對誰不對,這話應該不應該說。而是實在的說了這句話,林小初聽了進去,默默的洗過臉,去睡她的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