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三姑娘來這裏,是為著諷刺莊浣芷對楚少夫人的妹妹待若上賓。一個鄉下丫頭,給莊家的姑娘提鞋也不配。因為楚少夫人上了枝頭,所以她妹妹也雞犬升天,成為莊浣芷的上賓。
外麵無人,莊浣芷為說話方便,就是平時站窗下的幾個使喚人也全支開。她們走開時,順便把跟小意來的人帶開,說是招待她們坐坐。這時候說的這些話,除了林小意以外,再無別人聽到。
把三姑娘打發走,莊浣芷回頭對小意不放在心上的笑一笑:“別對別人說。”她沒有難為情,莊家裏的情況,應該是京中知道的人不少。不為自己爭取,就隻能落在別人下風。
有些嚇白了臉的小意勉強笑得如花:“我不對別人說。”這個別人,當然不包括姐姐林小初,也不包括姐夫楚懷賢。小意姑娘的不對別人說,是除了這兩個人以外。除此以外,還有荷花,說不說呢?象是姐姐說過她不明白的時候多,而姐夫,看起來也不喜歡她。
“你來,我有果子給你吃,你等我回信。”莊浣芷笑得甜甜,和小意重回房中坐下。小意接過一個又大又紅的果子拿著,另一隻手拿起墨錠:“我給你研墨。”莊姑娘笑盈盈:“好。”她到這個時候,還是完全認為林小意不會認識字。
來時信箋上寫著的三位公子,全是楚懷賢按莊浣芷說的去選的。人品不說宋玉一般,也是五官端正。五官端正的男子,再儀表斯文,其實就是賞心悅目的中看了。莊浣芷不要太富貴的,楚懷賢心裏竊以為她說得對,給她找的這幾位,也全是官職中等,但家境殷實的人家。
提起筆要回信的莊浣芷,原本是對這三個人中的一個會滿意。落筆時紙上浮現出三姐莊三姑娘不屑的麵容,莊浣芷由此,變了心事。
原本和楚家的親事,是姐妹中最讓人羨慕的一樁。由林小初先進門後,變成莊家裏人人背後笑話的一樁。比如莊浣芷再進門,這杯茶是誰給誰敬?原本姐妹們當著麵還會安慰打氣:“當然是她給你敬。”從楚少夫人有孕後,當麵安慰打氣的姐妹們不再掩飾,紛紛把和氣的麵具拿下來,認為莊浣芷大勢去了三分之二,對著她也敢當麵諷刺:“看來這杯茶,就不是那麽好說的,而且你喊她什麽?可千萬別喊姐姐。你喊她姐姐,我們可怎麽辦?”
針對這些話,莊浣芷不得不親自往楚家去看林小初。看了以後,結果變了,她必須重新選親事。就選親事時,莊浣芷也還能把得住,理智地要一個自己能把握的住,娘家能壓得住的親事。
可是莊三姑娘今天來,訂的親事以前不如莊浣芷,但比那信箋上三個人強的莊三姑娘一席話,五姑娘浣芷不知道該如何落筆寫回信了。
身邊傳來小小“格吱”一聲,是小客人林小意咬了一口果子,再對著莊浣芷露出一嘴小白牙笑著。莊浣芷被逗樂了,心裏主意也拿定。落筆再到紙上時,是以下的幾句話:“富貴雖險,人人求之。”
下麵又添了幾句話,把這信攤在桌子上等幹。小意這個時候又插話了,真是一個愛插話的林小意:“您這字寫得真好看,和我姐夫寫的字一樣好看,個個不認識。”莊浣芷掩口輕笑,笑聲有如銀鈴一般:“是嗎?原來不認識的就是好。”
小意姑娘的小貧嘴,得到了一個充分發揮的土壤。她得了鼓勵一樣再道:“就象我們村子的張老實,他上城的時候最喜歡看布告,每看布告必大聲說,好啊好,真是好。其實你問他看了什麽,他一個字也不認識。”
“哈哈哈哈,”房中無人,莊姑娘可以痛快地笑一回。不僅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有失禮儀:“原來如此。”
莊浣芷笑得開心,林小意看得開心。小意姑娘看的,不是莊姑娘的笑,而是她擺在桌子上的回信。
這上麵的字,小意姑娘恰好,個個都認識。小孩子記性,從來是好的。
回到家中,理當先去回楚懷賢回來了,就手把回信給楚懷賢。出門拜客的林小意,一蹦三跳地來見姐姐。
“姐,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小意摟著小初的脖子,說了一段悄悄話。小初聽過顰眉,三個男人的名字?莊姑娘又要富貴?少夫人這一次想歪得離譜。楚家和莊家都是高門,這公子姑娘們,難道背地裏勾結賣的是官職不成。
嗯,極有可能!
讓小意出去玩,小初在榻上冷笑。這位莊姑娘果然厲害!自古以來賢內助者,能幫助丈夫摟銀子、升官的,不說是上品,至少是個男人都想要。莊姑娘不再覺得林小初是個麻煩時,林小初倒覺得她有些棘手,象堵在哪裏的一根刺了。
莊姑娘有身份有顯赫的娘家,想來那樣的家裏,十幾年沒閑著,學會治理家人,料理產業,再就是有一定的人脈。而林小初,恰似一個三無東西,隻有一個人。外帶自己的妹妹,也在這裏吃閑飯。
說吃青春飯是句難聽的話,小初覺得自己,象是吃青春飯。三年五年人老矣,楚大公子還會這樣夜夜回來?
楚懷賢在書房中也是小有煩惱,對著莊姑娘的回信是啼笑皆非。先是不要富貴的,現在要富貴的。當她自己是什麽,也太看得起楚家。楚家出於彌補賠禮,隻能盡量彌補,卻不能如對自己女兒一樣,為她海選名婿。
真真是太可笑了!沒有幾天,這一位變了心思。以楚懷賢來看,她是存心刁難,壓根兒就不想嫁別人。楚懷賢冷笑一下,你就嫁吧,本來就打算你是嫁進來的。
既然是還想著我,書房裏多來了一出就是做作!楚懷賢生氣了,讓進喜兒拿燒信的小火盆進來,把信箋在裏麵燒掉。一個人獨坐書案前輕敲著桌子,想著莊姑娘進門怎麽收拾她?
這主意就太多太多!
比如洞房花燭夜,蓋頭掀過,客人散過,轉身就走再不進她那新房;比如第二天一早,讓她給小初敬茶;這對於姑娘小姐們來說,是奇恥大辱,可以哭三天三夜不出門。
楚公子和楚少夫人這一對夫妻。一個在房中冷笑,真是找了一個好賢內助;一個在書房中冷笑,當楚大公子好耍嗎?挑三揀四挑肥揀瘦。
到晚上楚懷賢才明白過來,是吃飯時小意想到莊家姐妹吵鬧,突然“嘻”地一聲笑。楚懷賢不說食不語,他話不多;小初心裏不舒坦,又為小意賠禮也不舒坦,也話不多。但是房中溫馨,自成一處。
見小意無事嘻笑,楚懷賢皺眉:“吃飯笑什麽!”小初趕快護著:“小孩子不就是這樣,想到了就笑,難過了就哭。”
“以後不行,行止要端莊。”楚懷賢再說過,小初翻翻眼睛,這也是規矩!
林小意在自己的小小思緒中又漫遊一會兒,見姐夫給姐姐挾菜,又給自己挾菜,同姐姐說:“懷德的文章今天好,把我沒用過的扇子取一把給他。你明天帶著人找出來,也算一件事情。”
小意問道:“懷德是誰?”這次是姐姐要說:“是二房裏的公子,以後有話私下裏問我,不要當著公子的麵直呼其名。”楚懷賢好笑:“她不懂要問話,不呼名字呼什麽?”小初無語,這次倒合了規矩不成!
“姐夫是疼他還是疼我?”林小意笑容漫漫,無心無肺的問出來。楚懷賢和林小初同時一笑,楚懷賢道:“疼你,他也疼你,你見到他,要喊他二哥哥。”林小意又想起莊家吵鬧,吃上幾口飯,又是“嘻”一聲笑,嘴裏的飯粒差一點兒噴出來。
小初趕快攔在前頭,先對小意道:“吃飯呢,吃過了再想。”楚懷賢就直接問:“笑什麽!”林小意把嘴裏的飯匆匆咽下去,笑逐顏開地把莊家的事情說了出來。小初聽過也想笑:“讓你不要對別人說,你就都說了。”小意立即道:“姐姐和姐夫怎麽是別人?”楚懷賢大樂:“說得好。”
正樂著,林小初在對麵嘀咕:“吃飯不讓人笑,自己樂上了。”再對著楚懷賢看一眼,楚懷賢心裏明白,自己是別人。
先不和小初計較,楚懷賢瞬間明白莊浣芷的變卦,原來有原因!
飯後,楚懷賢坐著沉思此事,有些犯難。要富貴人家朝中也有,還有兩位小王爺沒有成親。趙存宗是成親過,另外兩位鍾南王府和鎮海王府裏各有一位適齡待聘的小王爺。隻是都要遠嫁,而且這親事不好提。
成全她還是不成全她?直到身邊紅燭半殘,丫頭們來換燭台時,楚懷賢才動了動身子。不管她,她要風我要給得起才行。
天邊星月半隱半現,小初已經去睡。楚懷賢自己梳洗過進來,見小初眼睫微動,俯身親了一口,小初不說話。
林小初在鬧別扭,為著莊姑娘這個未來“賢內助”。再就是她匆忙被情勢所迫有了這門親事,再多了孩子,她也和自己鬧別扭,再為小意去賠禮,因此不想說話。
第二天把扇子找出來讓人送給楚懷德,小初在房中隻和小意說會兒話,再就懶懶不想動。過了兩天,後知後覺的,自我感覺一向良好的楚懷賢才發現小初不想和自己說話。
“冷淡我?”楚懷賢逗小初,小初把頭轉過去。“為著收拾新房,還是為著什麽?”楚懷賢再逗小初:“就來了新人,不過要你敬杯茶,你有身子,不用行禮了。”小初把身子也側過去。
晨明再起時,床前多了一張淡色信箋,上麵寫著一句戲謔的話,是楚大公子一手飄逸的字:“學息夫人乎?”小初看過往旁邊一擲。拿息夫人比我?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笑他。息夫人是什麽人,也是亂比的。林小初在心裏嘲笑自己的丈夫,就這樣也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