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林小初進家,當然不是當擦地丫頭。楚懷賢在竹簾外看到,遲疑一下自己揭簾進來。留春和留夏都慌了手腳,她們正指使著痛快,不防備說陪陳先生在園子等晚飯的楚懷賢重又進來。這門簾就沒有人去打。

“公子回來了,”留春留夏慌張地過來,楚懷賢自己打門簾已經進來。他沒有說什麽,荷花受留春留夏欺負,楚懷賢也是看在眼裏不說話。就是在京裏,房中親侍丫頭中,輕易能混到他麵前的就不多。這是個宅門裏生活的潛規則,楚懷賢心中清楚。

“我的扇子摔了,取一柄扇子給我。”楚懷賢把摔斷的舊扇子給留春,留夏送上新折扇。對林小初視而不見的楚懷賢轉身而去,同時道:“晚飯快送來,燙昨天的那酒,用我喜歡的玉杯。”

留春留夏答應著,楚懷賢微笑出來,小初對著公子都是侃侃而談,看她如何過這兩個丫頭的一關。公子有言在先,是不幫忙的。以後就是幫忙,也看我是否高興。

回到亭子上,陳先生一襲白衣,在暮色中取笑楚懷賢:“公子摔了心愛扇子,是掃興而去;這高興而回,想來新收的丫頭,又說了什麽提神醒酒的話。”

“這倒沒有,她老實趴在房中擦地,我看著有趣。”楚懷賢把手中新的楠木山水折扇放下,不介意告訴陳先生:“我等著房中丫頭們起風波。”

“嗬嗬,公子何其壞心思。”陳先生取笑過,也不放在心上。不要說丫頭們下人之間會這樣,官場上、學裏到處都是如此:“應付不了,當不起公子喜歡。”

天色漸黑下來,晚飯送上來,又在花葉間點起盞盞羊角燈,閃閃好似天上星。微風輕起似從腋下而出,陳先生樂道:“有趣,我與公子浮一大白。”

“京裏有信來,說張丞相又對皇上進言,要撤四位王爺處的精兵。又命他們帳下良將進京聽命,說京裏治安最要緊。”楚懷賢喝過杯中酒,對著陳先生徐徐道。

陳先生但笑:“皇上總是英明的,就是皇後,雖然是張丞相親生女兒,素來賢惠,不肯讓家人亂行胡為。”

“鍾山王小王爺前天有信來,邀我去他那裏作客,我與他幼年時京中一起長大,自他去了封地上,有幾年沒有見麵。”楚懷賢有些薄醉:“要不是趕考不及,我真想去他那裏玩上一年。”

說起來陳先生也見過:“小王爺能開百石強弓,我有同窗在他帳下,說老王爺最為愛重兒子,如今諸事都是小王爺在管,老王爺清閑之餘,隻是到處遊玩。”

亭外微風輕拂,有螢火蟲飛舞其中。坐中兩人心曠神怡,服侍的人都退得遠,說得話更是隨意。

“張丞相兩年前就頻頻進諫,說幾位王爺處要精減兵馬,不過這幾年邊境戰事的確是少。”陳先生隨口點評此事。

楚懷賢是不讚同:“並沒有窮兵黔武,說什麽精減兵馬;兵部每年各項支出也不超出,張丞相這折子上得不好。”

陳先生一笑,楚懷賢是文武雙全的人,要不是貴公子,又是楚大人膝下獨苗,他也從軍去了。

“二老爺平時多發議論,倒是對張丞相推祟,”陳先生提起來楚二老爺,楚懷賢一曬,然後有些得色告訴陳先生:“小初這丫頭嘴巴厲害,帶她回京去二叔麵前說上幾句,我想想就開懷。”

“公子又不打好心思,一個鄉下姑娘,知道公子喜歡她才放肆些許。回京去要是得罪二老爺,家裏能容得下她。”陳先生不無取笑。

楚懷賢微微一樂:“有我呢,在我們家裏呆著,沒有三言兩語如何使得。”

“既然是言語伶俐,這會子讓她過來侍候不是更好,讓她給公子打扇吧,喜歡的人倒杯白水也是好的。”陳先生隻為取樂,出這個主意。

亭外十數步,侍立著留春留夏和進喜兒。楚懷賢不奇怪沒有林小初,她以為公子身邊丫頭是好當的,讓她知道知道,輕易是上不來。

“我交待過讓她晚上侍候,想是被攔在房裏,今兒酒吃得快活,不想理論,明兒再說。”當此輕風清月中,楚懷賢繼續和陳先生取樂。

林小初和荷花還在擦地,吃飯前擦過,吃過飯又擦。從房裏到房外,再到走廊;從欄杆到柱子到房中桌子板凳踏腳處都要擦幹淨。

一身是汗的荷花直起腰來:“媽呀,總算擦完了。”林小初也累得不行,索性坐在地上歇一會兒,頭發已經半幹,不再往下滴水。額頭上全是汗,卻往地上滴汗水。

荷花把自己身上滴的汗水再擦幹,就著案上燭光對地上看過:“可算幹淨了,小初,你來真好。以前是我一個人擦這地,把我累得不行。還要做別的事情,果然侍候人不是好幹的。”

兩個人端著水盆拿著擦地的布往後麵池子裏去洗,邊洗邊說話。

“院子裏還有什麽人?”對著一汪月下碧水,林小初想起來小意,五嬸真是好心人,說肯幫忙去告訴小意一聲。還有公子,他說隔上兩天讓人去接小意來。說起來不能怪公子要情,他還真算是救了自己。

林小初受丫頭奴役雖然累,卻是誠心誠意地當差。再苦再累,總比今天晚上呆在孫二海家裏要好。

早來兩天的荷花當不得這一聲問,覺得自己比林小初要懂,這就說起來:“這家人真是多,從我來過,還沒有出這院門。就咱們這院子裏,除了公子,就是咱們四個人,另外還有四個粗使的媽媽,隻是我來以後,這地就歸我掃了,我掃得不好。”

林小初莞爾,留春留夏的做派,就象犯人解到大堂,先來一百殺威棒,把手中擦地布擰幹,林小初再問苦著臉的荷花:“除了掃地還有什麽?”

“我們做的,就是掃地擦地抬水,給姐姐們洗衣服。公子要茶要水,換雀兒鳥食,摘花焚香,這都不是咱們做的。”荷花望著粼粼水波:“剛來時也讓我倒茶,我摔了好些杯子,就再也不能倒了。”

林小初提高警惕:“摔杯子?”荷花是十幾歲的姑娘,不是幾歲的小姑娘。荷花到現在都弄不懂是怎麽回事,點點頭道:“不知道那杯子到我手裏就摔。”想起來還有心有餘悸。

“你太緊張了吧?”林小初有些明白。

“是啊,我一想著給公子送茶手就抖,姐姐們這時候罵我,我就拿不住杯子。”荷花垂下頭黯然:“好在不扣月錢,不然的話,真不知道怎麽辦。”

樹影裏走出來留夏,過來就罵:“兩個懶蹄子,隻是在這裏磨蹭,公子回來了,要水洗澡呢。快去院門口候著,熱水來了就接進來放在廊下。”

荷花嚇得站起來就躬身子:“知道了,姐姐。”留夏又叉腰凶巴巴道:“用香胰子把你們的手洗幹淨再去,要快著些兒。”

坐在水邊的林小初輕笑起來,到底是讓我們快去,還是讓我們先幹淨手再去。都是當差,相煎何太急。

楚懷賢說林小初晚上就當差,他指的當然是在自己麵前當差。留春留夏談不上偷換概念,她們也讓林小初當差,而且當得忙個不停。新來的丫頭學規矩都需要一段時日,留春留夏覺得公子問起來也可以交待。

洗過澡的楚懷賢,臨睡前是院中走走才睡。他換上一襲月白輕衫,站到廊下吩咐打門簾的荷花:“我要走走,你隨我來。”

荷花受寵若驚,緊張起來吃吃答應,隨在楚懷賢身後出院子。轉過走廊來的林小初聽著留春和留夏撇嘴:“這又上去了,明天侍候不好,找一頓打在身上才叫好呢。”

轉眼來看到林小初,留春是憎惡:“天不早了,你睡去吧,不用等荷花,她要侍候公子呢。”留夏也攆著小初走,等到小初不見,更是厭惡:“這一個再在公子麵前站著,隻怕也要上去呢。”倒是讓她回去的好,反正天也不早。

院外的水榭上,楚懷賢和荷花在說話:“以後小初說什麽,你都要告訴我,不管是她當麵說的,還是背地說的,我都要知道。”

荷花真是沒經過這樣陣仗,她原以為來當差,聽主人的話,按他的吩咐做就行,沒有想到先受欺侮,公子今天又讓她做一個小小的內奸,隻盯著林小初。

“你們兩個人是鄰居,總是比別人熟悉些,實告訴你吧,你服侍得好,以後就跟著小初,也算是照顧你跟個熟悉的人。”楚懷賢看荷花,這個丫頭真是蠢笨不開竅,一樣的水怎麽養出來兩樣人。

荷花當然是聽不明白,服侍得好,以後是林小初的丫頭。她還真以為公子是照顧,歡歡喜喜行個禮:“我聽公子的,小初說什麽,我都來告訴公子。”

“你隻對我說,不要告訴林小初。”楚懷賢聲音慢慢嚴厲:“要是你走露風聲,我是不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