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誼不是第一次來,龔苗兒已經到了看到他、聽到他就頭疼的地步。見他伸袖子拭汗水,大喘氣兒地道:“我在街上看到……看到……”龔苗兒打斷他:“我也看到了。”鄭誼眸子深深,一個男人竟然有小姑娘一樣的委屈:“小初姑娘她?”
“她馬上就是官夫人了。”龔苗兒說過,鄭誼很受傷害。花花公子也不見得不聰明,鄭誼想想自己這半年中人人手指,想想自己挨的好幾次打,後來有兩次皆是家人所為,這個要找進喜兒,與楚懷賢無關。
要說拚銀子,鄭誼絕不後退;可是提起來“官”這一字,鄭誼跳了起來,嘶聲道:“你欺負我家不當官。”龔苗兒愕然,鄭誼一轉身,衝了出去。
街上正是夜晚繁華時,近三月的天氣,夜裏行走的人和車馬比冬天多。龔苗兒回身對桃兒道:“我去看看別出了什麽事。”跟在鄭誼身後也去了。
半個時辰,燈火不甚明亮的酒肆裏,龔苗兒把鄭誼拉來了這裏。
“小二,過來。”這裏離家有路子,龔苗兒也敢亂說話,見夥計過來問酒,龔苗兒不說酒菜,先一臉壞笑壓低聲音道:“可有出色的小娘?”眼珠子掃一眼對麵的鄭誼,龔苗兒對小二努嘴:“多挑幾個會侍候的。”
小二笑嘻嘻,也是一臉壞笑低聲回:“平常隻是劉玉姐兒、張老媚兒在,可巧昨天京外來了一個絕色小娘,因為初來還不懂門道,摸到了我們這小店麵來。銀子也不多要,十兩銀子就成。”
帶著鄭誼來叫小娘的龔苗兒咬咬牙,以前賺多了鄭公子的錢,今天要往外掏了。掏就掏吧,給他叫這樣人花錢實在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龔苗兒在心裏祈禱,盼著鄭誼從此以後依就花天酒地、花花腸子,花得不認識自己才好。
反正他家裏有錢,應該還夠他花上一陣子。
三碗酒下肚,左一個花紅右一個柳綠夾上鄭誼而坐,龔苗兒有了抽身之意,看看桌上酒菜俱全,他正要說幾句話就走。鄭誼左手推開花紅,右手推開柳綠,又是一碗酒下肚,酒入愁腸,不能說化成相思淚,至少話多。
“我對她多有禮,你也說,張公子也說,我一直對她很有禮。”鄭誼這一句話,讓龔苗兒重新坐了下來:“什麽公子?”
鄭誼酒量一般,四碗酒下肚了,把這句話說過,就此有頹然醉倒之態。龔苗兒惦量過他的話,心裏一股子不舒服的味兒,他急喊小二:“泡醺醺的茶來。”小二分辨著笑:“客官,小店不是茶館。”龔苗兒拿出一錠銀子塞給他,小二立即咧開嘴笑:“濃茶一壺,就來。”
兩碗熱茶給鄭誼灌下去,鄭誼趴在桌子上對著龔苗兒笑嘻嘻:“咦,勞你給我擦汗,真是生受你。”龔苗兒也笑嘻嘻陪他醉話:“張公子最近如何?”
“好,一頭包好了,又偷他姨媽家的丫頭到手,而我,是沒有偷到手,反而弄了一頭的包。”鄭誼被烈酒和熱茶弄得眼前暈乎乎,隻憑著龔苗兒的聲音熟悉和他說話。
“你偷小初姑娘,是打好的主意?”龔苗兒飛快在心裏理了一個順序出來,趁他酒醉半眯著眼,把話問得很是直白。
聽到小初的名字,鄭誼突然嚎啕起來:“官欺民,以官欺民,有能耐我們私底下拚一拚。”這小小的酒肆裏經不起這樣鬧,龔苗兒心裏怦怦跳,把鄭誼半扶出來,到一個無人的巷子裏,龔苗兒重新問他話。
“不服氣,他要不是當官的,爺拿銀子砸死他。”鄭誼話裏不是對小初有情深,而全是男人之間比拚的不伏。龔苗兒順著他說:“那是當然,你有我幫你,還有一位張公子指點你,”
鄭誼半扶著牆嘿嘿嘿:“張公子,是我好哥兒們,他對我說,大家的丫頭見過好東西,可不能上來就用銀子把她嚇跑,也讓她看不起,你看我,作的好不好,白玉簪子是我親手所挑,楚家嘿嘿,楚公子高中了,有能耐!可我差一點兒,就送他一頂子帽子戴戴。你說說看,我厲不厲害?”
這個醉人嘴裏問來問去,再問不出來什麽。龔苗兒最後給鄭誼喊了一輛車送他走,自己失魂落魄沿著長街慢慢走回。
這是一個做好的圈套?就象鄭誼念念不忘小初,其實也有著男人之間顏麵的比拚;龔苗兒此時恨極惱極,自己這老江湖,也著了道兒。
一定要去告訴楚公子,小初是冤枉的!龔苗兒苦苦思索著直到家門前,那個張公子,是何許人也!
此人是個關鍵!
桃兒還在候門,龔苗兒心事深藏怕嚇到她。第二天獨自出門跑了一天,在鄭誼平時多去的地方打熟識人問過,也沒有打聽到張公子的真名姓。
出來幫閑、玩樂的人中,姓張的實在太多了!
這一夜龔苗兒無眠,輾轉反側到早上。桃兒起來做早飯,熬了兩夜不得好睡,眼珠子都有些紅的龔苗兒出來和桃兒說話:“我套車,今天去楚家找老孫,讓他幫我遞話,看看公子見不見我。”
“是送我見姐姐嗎?”林小意也起來,剛好聽到這一句,急急跑來歡喜的問道。桃兒露出笑容,龔苗兒是擠出笑容:“我自己去,要是你姐姐願意見你,我明天再送你去見見。”
林小意噘起嘴兒:“我姐姐,怎麽會不見我。”龔苗兒自從明白小初上了當,而自己是太大意沒護好她,對小意也不無歉疚之心。他麵上是幹巴巴的笑容:“你姐夫又中了,殿試再中就當官,你姐姐就是官夫人,小意,你要體諒她,不管怎麽樣,我這裏,留你住著。”
“不!我要和我姐姐住一起!”林小意小孩子,聽著這話音裏有自己在此長住的意思,立即鬧騰起來:“我要見我姐姐,我自己去,我要找我姐姐,我姐姐不會不要我。”
大清早的,龔家裏小意又哭又鬧。要是平時,會凶幾下小意的龔苗兒歎氣進屋裏,任由林小意在院子裏哭哭啼啼。
桃兒哄好小意,給她兩個點心坐在廚房裏吃。小意在這裏沒有依仗,哭過後乖乖跟著桃兒在一起,早飯後看桃兒洗碗,小意小聲地道:“桃兒姐姐,我姐姐在家的時候,也洗碗。”桃兒心裏一酸,她被龔苗兒提醒小初在楚家,過得或許不好。桃兒柔聲安慰小意:“成了親的人,事兒忙呢。小初姑娘不管怎樣,都會來看你的。”
“會接我。”小意把話糾正過來,桃兒眼中有了淚水,背過身子強笑著回話:“是的,會來接你。”
龔苗兒要出門去楚家,怕把小意惹哭了。等到小意和桃兒進廚房裏時,才悄悄往外麵走。剛躡手躡腳走到前麵鋪子裏,莊管事的大嗓門兒喊起來:“掌櫃的,有客。”龔苗兒嚇了一跳,他一隻手還扶著通往院子的門簾沒有丟,下意識地去看小意。小意探出頭來,見到龔苗兒是出門的樣子,手扶著門框,嘴巴扁了起來。
對著林小意尷尬的一笑,龔苗兒把門簾子放下來。來看客人三、四個,有一個卻是孫二海。龔苗兒今天見到孫二海,是喜出望外:“老孫,我正念著你。”孫二海對他客客氣氣地一笑,把身子往旁邊讓一讓,對身後的幾個人道:“這就是龔掌櫃的,小意姑娘蒙他照看多日。”
一個媽媽兩個丫頭,都露出笑容行下禮來:“龔掌櫃的,我們奉公子之命,前來接小意姑娘回家。”
龔苗兒從沒有想到楚懷賢能想起來這麽快接林小意,他驚奇地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門簾子一掀,在後麵偷聽的小意歡天喜地跑出來:“春痕,碧痕,我在這裏。”春痕和碧痕轉過來再次行禮:“小意姑娘。”
以前的玩伴突然這樣,林小意同龔苗兒一樣,也驚奇地愣在了那裏:“你們,你們怎麽了?”
一刻鍾後,龔苗兒趕著自己家的馬車,跟在接林小意的馬車後麵上了路。他麵色時而陰沉,時而沉思。
楚懷賢在自己的書房裏,林小意一進來就跑過來楚懷賢腳邊兒跪下,隨即開始放聲大哭:“求公子讓我和姐姐在一起,求公子不要打她,不要罵她……”楚懷賢笑起來,伸手拍拍林小意的頭:“起來,聽我說話。”
“我要陪我姐姐。”林小意好不容易被哄著站起來,還要再說一句。龔苗兒在外麵聽著裏麵哭,咧一咧嘴,真是能哭。
楚懷賢接林小意進府,是特意地要先交待於她。林小意上一次走,還是這裏的丫頭。她心裏沒有姐夫的概念,卻有主仆的觀念。
“你姐姐病了,你要哄她喜歡。”楚懷賢把林小意好一通交待,親自帶著她出來:“我送你去。”出來見到龔苗兒,楚懷賢已經不大記得他,見一個陌生男人在這裏,微微皺起眉頭。
龔苗兒敏捷地跪下:“小人龔自珍,見過公子。”楚懷賢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你。”他淡淡一笑:“你在這裏候著,我正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