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成親還有十天,天氣在一月中。梅花沒有凋謝,迎春沒有抽枝。天氣還是很冷,但是正月的過年氣象過去不少。

小院的門前出現一行車馬,楚懷賢自上一次來以後,再一次出現。這一次,是接小初去認新親。

楚公子騎馬,身後停下的是馬車。他在門口候著沒有進去,進喜兒下馬喊開門:“請小初姑娘出來。”

沒有一會兒,夏綠帶著小丫頭春水陪小初出來,身穿杏色繡牡丹花錦襖的小初一出來,楚懷賢又皺眉,小初和上次相比,還是一樣的下巴尖尖。

“給她一天吃五、六次,天暖和些就胖得多了。”看到的夏綠趕快回話,楚懷賢還是皺著眉頭,直到小初上車也沒有說話。

坐上馬車的小初不敢看楚懷賢不悅的臉色。事實上,從這件事情出來,在小初的心裏,是一直內疚歉疚。

說起來,小初是為自己,楚懷賢也是為他自己。換了一個詭計多端的古人,上這當也不虧。小初經過這些天反複思索,想到最後就隻是盲目的對楚懷賢內疚。此時眼色瞄到楚懷賢沉著臉,小初就不看他。

今天去認的新親在西郊外,是楚三夫人的娘家三哥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楚三夫人的娘家人不少,有當官兒的,不過從來官職不高;再就經商的也有,種田的也有,算起來是一個大家族。

天氣寒冷中偶爾會飄來路邊的野梅香,夏綠和春水伴著小初在車裏,不時指著路上景致給小初看讓她解悶。

打馬在馬車旁的楚懷賢聽到覺得欣慰,把夏綠給小初就是讓她能開開心;而小初在夏綠這樣的盛情之下,隻能不時陪上一笑。

有時看到楚懷賢在車外的身影,小初心裏就莫明被撞上一下……要是自己不走,要是自己對公子好好的再說一回…….

現在說這些當然是晚了,事情重回當時,隻怕林小初還是要走。她這些天裏,人想得有些糊塗。清醒時能明白現在成親,楚懷賢戴上為情迷怔的名聲,卻為他多少解脫嫌疑;糊塗時就隻恨自己當時,為什麽會相信鄭誼,而沒有選擇再和公子深談一回。

除了明白和糊塗以外,小初心裏再就是重重的矛盾。夏綠來到自己身邊,從此一飲一食是她精心照應。每每看到夏綠殷勤照看,小初心裏是難言的苦澀,因為她明白這是楚懷賢的照顧。在這樣的心情下,看到楚懷賢時,不管他是笑容相對,還是黑著臉,小初都覺得一樣難以麵對。

她手指攪著一方絲帕,對著窗外積雪下偶爾可見的綠色怔忡著,一直怔忡到馬車停下來。

“有勞嶽父、嶽母出迎,”馬車外楚懷賢的聲音把小初驚醒,再就是兩個喜不自勝的聲音:“公子來了。”這是兩個陌生的聲音。

夏綠低聲告訴小初:“這就是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說過自己一笑:“是親家老爺和親家大娘子才是。”

馬車門打開,吳三娘子歡歡喜喜站到門前來迎,口中是親熱異常:“我的兒,為娘來攙你下車。”

自出事以後凡事懶待動的小初,打迭起笑容抬起麵龐。車門外的吳三娘子是個中等個頭兒的中年婦人,身上是嶄新的衣飾,就是發邊的一枝子堆紗花也是嶄新的,可見吳家是相當的重視認的這門新親。

吳三娘子看小初,異常雪白的一張麵龐。這白讓人一眼驚心,吳三娘子心中有數,她弄出這麽大的事情來,楚家不會好好對她。為她認親,是楚家給自己臉上貼金。

自從楚三夫人回家來說過,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在家裏商議過多次。新認的這門親,以後在楚家不會過得好。他們肯認這門親事,完全是衝著楚家。

此時看到這雪白得嚇人的麵龐,消瘦尖尖的下巴,眸子中雖然沒有傷痛,卻是望不到盡頭的迷茫。吳三娘子在心裏歎氣,楚家這樣的門第,被逼娶了這門親事,心裏不會是痛快的。這樣推想下去,這姑娘嫁過去能活多久都還不知道。高門貴宅裏,折磨人到死的手段可想而知。這樣一想,自己和三官人商議的主意,要讓她趕快說好才行。

母女在車門前見上第一麵,吳三娘子麵上歡喜不變,親手扶著小初下車。楚懷賢是笑容滿麵吩咐小初:“見過你父母親。”小初依言行禮。吳三娘子還是打了一個照麵,吳三官人小初下車就沒有抬頭看,隻對著他醬紫色衣袍的下角行個禮,喊一聲:“父親,母親。”

“起來起來,外麵冷,快進去再說話。”吳三官人的聲音是渾厚的,聽上去也是喜上眉梢。小初垂下頭,知道這喜歡不是為著自己,是為著認了公子這個乘龍快婿。

吳三官人陪著楚懷賢行走在前,他對楚懷賢說話是極其的敬畏。吳三娘子攜著小初的手走在後麵,她是歡聲笑語如珠玉滴落。

“給你收拾了房子,我自己個兒親自看過不算,你妹妹們又來看過。對了,你有三個妹妹,分別是和你同年的秀芳,小你一歲的玉芳和小你兩歲的珠芳。”吳三娘子說到這裏,低頭的小初突然有一絲笑意。

一個同年,一個小一歲,一個小兩歲,這位“母親”可真是能生,居然一年一個?難道是姨娘生的,小初想到這裏,再想想楚懷賢,心情又黯然。黯然一閃而過,小初在心底歎氣,一切是為著公子。欠他的還他,管他以後如何。再說就是公子一時半會兒沒這心思,光一個急著抱孫子的楚老夫人,就不會袖手旁觀。

過去的女子走路,好在多是垂頭。小初手攜在吳三娘子手上,走到房中時,已經能重新偽裝出微笑,不時溫婉的抬起麵龐笑上一笑,這個可憐勁兒看在吳三娘子眼中,更是覺得自己晚上要對小初說的主意不差。

來到的房裏是吳家的正廳,居中兩把八仙椅。吳三官人還在讓楚懷賢:“公子請上坐。”楚懷賢是笑語自如:“請嶽父和嶽母上坐,容小初和小婿行禮。”

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一起滿麵紅光,兩個人本能地想謙讓,再想想沒有謙讓的道理。楚懷賢含笑躬身再一次道:“請嶽父母上坐。”

今天穿著嶄新衣衫,看起來象衣服架子的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笑容滿麵這才坐下來。及至坐下來也不象平時那樣隨意,而是腰板得直直的,讓人光看著就為他們拿捏。

小初盈盈拜倒:“參見父親、母親,”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一起欠身子伸手:“女兒請起,”小初起身,這才看到吳三官人的模樣,中年白麵略胖有須,看上去是一尊笑麵佛。然後是楚懷賢來行禮:“小婿拜見嶽父、嶽母。”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更是欠身子相扶,嘴裏隻會說:“請起請起,”恨不能把身子欠到地上去。

夏綠看得有趣,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等楚懷賢和小初坐下,吳三娘子小心地道:“讓妹妹們來拜姐姐如何,順便也認認姐夫。”她說這話時,主要是問楚懷賢。楚懷賢婉拒並道:“小初要在這裏打擾幾天,請嶽母領她去認一認妹妹們。”

“說什麽打擾,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吳三娘子笑起來,就勢對小初道:“大姑娘隨我後麵來,你妹妹們一定等急了。”

小初和吳三娘子後麵去,楚懷賢和吳三官人在前麵說話,吳三官人還客套地問上兩句:“聽說公子念書是好的,去年中的高,春闈就在下個月,一定也會中的高。”楚懷賢耐心聽過,他先說出來:“成親的日子嶽父已經知道,嫁妝我已經辦好,過幾日就送過來。父母親是昨天會的嶽父母,一應使用都是我們送來,想來父親母親也對嶽父母說過了。”

對於楚懷賢這麽直接地提到親事,吳三官人有些意外。他好不容易能和這樣一位貴公子平坐說話,隻想多說一些閑話,不想楚懷賢不願意廢話,開口就提到親事上來。吳三官人撫著頷下不多的胡須微笑:“既然是我們的女兒,嫁妝當然是我們來辦。我們雖然不如公子家,這嫁女兒的嫁妝還是能辦得起。”

“嶽父不必客氣,這親事認得匆忙,是以這嫁妝是我家備好送來。”楚懷賢不是客氣,是真心的不願意要吳家出嫁妝。匆匆忙忙認下的這門親事好與不好都不知道,全是衝著楚三夫人,楚懷賢才答應下來。

吳三官人和吳三娘子是覺得林小初迫不及待地要找一個身份,作為楚大公子來說,他倒還有挑剔。

吳三官人佯裝生氣:“這話是怎麽說。我實告訴你,家裏現有三份嫁妝,三個小女,啊,是你三個妹妹都沒有訂親。我和三娘子說好,隨著大姑娘看上哪份嫁妝,就給她哪一份。”

楚懷賢聽他話中意思甚誠,對吳三官人好感增加不少。進門前進門後楚懷賢依禮相待,其實心裏並沒有真的拿吳三官人當嶽父看待。

這是楚大公子天生的貴介公子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