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表妹夫長得,張昌吉在心裏哀歎一聲。這親事不遂姨媽的心意,龔家來時,杜夫人沒有為他請過親戚來陪。沒有見過龔大人的張昌吉今天見到,不禁為如花似玉的表妹歎息。這親事,果然是委屈表妹了。

龔大人雖然相貌一般,人還是精明的。對這位表兄麵上一轉,就能看出他不喜歡自己。這也罷了,這一家子的人,除了嶽父杜大人見自己,還勉強有句中聽的話,嶽母也好,未婚妻也好,都不說人話。

這親事讓人怎麽說呢,杜夫人隻所以親事訂下來,對著未來女婿還不說人話,那是因為龔大人辭了一次又一次。在龍安寺裏,龔大人當著楚懷賢的麵就深躬到底,連連打躬,口口聲聲:“下官不般配。”是楚懷賢強按著龔大人的頭,又提醒杜大人這親事一定要成。

回到京裏以後,龔大人不得不備上厚禮來拜。他是窮京官,家底子薄,為平息此事,傾家辦了厚禮上門,又辭了一次親事。雖然謙卑得不能再低,可是再一次辭親,杜夫人恨不能咬他幾口肉下來,都不會覺得解氣。

杜家的女兒,杜家如花似玉的女兒,就因為被人算計,先是莊姑娘,後是小初,就這樣落到你手裏。而你還不知道感激!再想這位龔大人不長眼睛,在楚家的下處有人尖叫,你跑出來幹什麽!杜夫人每每這樣想,就惱怒上來。在她心裏,龔大人應該眉開眼笑,一進杜家的門就把腰低到十分,見到嶽父應該伏地長謝,見到嶽母應該膝行長謝,不想這一位,居然又辭了一次。對女兒引以為傲的杜夫人心裏,她能不難過嗎?

張昌吉草草接待過龔大人,好在禮節還算周全。在門上送他走,就匆匆來見姨媽。杜夫人還在哄杜迎珠,見外甥一進來就歎一聲,垂頭坐下不說話。杜迎珠和表兄感情不錯,張昌吉外麵混蛋,姨媽疼他,他還是知道疼表妹的。杜迎珠這就放聲大哭。張昌吉苦笑勸阻道:“妹妹,這親事悔不得了。好在我剛才和他說話,卻不是一個草包。隻盼他以後夫榮你隨著妻貴,你耐著些性子過日子吧。”

把杜迎珠好好勸過,張昌吉陪著杜夫人出來。一出門張昌吉就忍不住了:“真的不能悔?”杜夫人恨聲道;“你也看到了那不成人樣子,你還沒看到他們家有多窮。我讓他們聘禮上豐厚些,我嫁妝也不會虧待。你知道他如何回得我,居然實說他是個窮京官。窮京官怎配得上我女兒!”張昌吉聽過有些想笑,雖然還是苦笑。既然不能悔,隻能再勸姨媽:“京官多是窮的,我家門首寓所裏住的幾個窮京官,天天都當當去,這一個還能辦出禮來,就比那些人強了。”

這話讓杜夫人聽著,也放聲哭了一聲,又收住淚對張昌吉道:“我的兒,我沒有兒子,我最疼你。這事情要怪哪一個,你可要記清楚了。”張昌吉咬牙道:“姨媽放心,這事兒我安排妥當。不過上次對姨媽說過,這事兒我不能出麵。酒樓上指給鄭公子看,是正巧遇到他們在。以後得有個人往楚家傳話撩撥,姨媽可想了人?”

兩個人走回房中,杜夫人屏退丫頭,告訴張昌吉道:“有一個賣花賣針線的劉婆,常往大家宅門裏走動,這個人和我相熟,前幾年犯了馬泊六的案子,這把柄還在我手裏。讓她去撩撥,這事兒一定能成。”杜夫人狠狠地道:“不僅是那賊丫頭,還有莊家那賤人,我都不會放過。”張昌吉嚇一跳,提醒姨媽道:“一個丫頭作弄過也罷了,公子們對丫頭,都是一時心性,玩過就了。莊姑娘是千金小姐,這如何使得?”杜夫人對張昌吉道:“你附耳過來。“在張昌吉耳邊說上幾聲話,張昌吉連連稱是,對姨媽翹起拇指:“這計策高!”

被人算計女兒的杜夫人眼中露出陰狠:“我女兒不成,她們個個休想!”

小初在家裏歇了這些天,總算是可以出門了。孫二海趕著車,趙進也跟著。馬車行到長街上,趙進問孫二海:“咱們哪裏去?”街上看著這車不錯,外麵還跟著兩個人,其實裏麵呢,是敗絮其中。坐著的人,不過是家裏一個丫頭。趙進這個管事的,覺得很是別扭。可是二夫人說過,他不得不跟來。

孫二海出身於市井中的壞人,對於迎來客往是很不陌生。明明看出來趙進的不自在,他還是嘿嘿笑著套近乎:“這個得聽她的。”然後小聲道:“她呀,去的地方都一般。”趙進哼一聲:“我想也是。”

今天馬車是去秦記鋪子,車上有趙進,當然不會去龔苗兒那裏。馬車停下來,趙進更是不自在,這象是我們跟著她出來買繡花錢一樣。居然跑到這雜貨鋪子裏來。這裏看著小東小西也有,大些的如屏風玉器也有。雖然鋪麵不大,看著也是姑娘們愛來的地方。趙進就鼻子裏哼一聲。

哼過見小初下車,對著孫二海和趙進笑嘻嘻:“我會個熟人,你們進來坐坐?”孫二海先推辭:“我外麵看著馬車。”趙進留心看看,這鋪子應該還有後院。要是小初從後門走了去會人…..趙進想想不行,他就下來跟著進去。

芳香迎出來,和小初一起請趙進到屋裏坐,趙進堅決不肯,就坐在院中。和兩個女人在屋裏坐,趙進這個男人,覺得自己尷尬。他在院中坐著,看來往夥計們搬貨。再打量後門寬闊,平時進貨卸貨這裏也行。後門外有馬車一輛,更讓趙進覺得自己進來的對,要是一不小心,林小初就溜走了。

芳香和小初在屋裏往外看他,小初把話告訴芳香:“是個盯梢兒的,讓他院子裏坐著,我熬他幾天看他還盯不盯。”這天怎麽不是夏天,把他在院子裏曬趴下,要麽就刮風下雨的好,讓他淋去。就是在廊下呆著,該熱一樣熱,該吹風一樣吹。

聽過芳香就笑,對小初悄聲道:“看我的。”正好一個夥計進來說句要緊的話,芳香就交待他:“那辣醬是不是該製了,趁著這天還行,製好了還有幾天日頭曬。”夥計出去,小初忍笑道:“這主意不錯,我聽孫二海和他說話,他象是南邊兒的人,不知道京裏呆上這幾年,吃不吃辣椒。”芳香也樂:“讓他盯梢,這一著不行,我還有別的貨。”

院子裏開始搬出成堆的辣椒,兩、三個夥計開始跺。空氣中辣椒味兒彌散開來,就是街上經過的人,也有人噴嚏連天,說一句:“這厲害!”趙進先是拿著個手帕掩鼻口,再就著站開幾步。夥計們都圍著口臉,隻苦了趙進在這裏呆著受罪。

小初在屋裏也要打噴嚏,一邊笑一邊找香來聞。一刻鍾後,看趙進果然往外走。小初和芳香笑得前仰後合:“讓你盯梢。”趙進走出來,站在街上大吃一驚,孫二海和馬車一起不見。孫二海去了哪裏?趙進想想不擔心。二夫人沒讓我盯他,我就隻盯著林小初。

門口站了一會兒,再走進去看看小初還在。本來想後門裏盯著,又想到前門也能走人。趙進這個下午苦熬著。辣椒切完,院子裏又擺開臭鹵。這原不是京裏的特產,是秦記這鋪子裏東西太雜。臭鹵在院子裏曬,隻有到院子裏的人才能聞到。趙進每進來一次,就覺得腦子發暈,眼睛發緊,片刻都呆不住。

過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馬車重新回來,孫二海悠然帶笑,象是這下午過得不錯。趙進氣極,過來責備孫二海:“你哪裏去了?”走進就聞到一股子酒氣,趙進更怒:“當差你還敢喝酒?”孫二海不生氣,笑容滿麵道:“跟著她出門兒,你就等著吧,她不說到日頭下山,是不會出來的。夏天多熱,這天雖然涼爽,轉天冷也很快。她房裏吃喝,我外麵為什麽喝風?”

說得趙進不說話,孫二海斜著眼睛看他:“下次一起去,這京裏的大燒缸,味兒不錯。那花生米蹦脆,那叫一個香。”趙進聽得眼前金星亂迸,敢情這兩個人打著出門的名頭,真的是出來玩的。

果然如孫二海所說,小初一直坐到日頭下山才出來。街上涼風漸起,秋天日頭一落氣溫就直線下降。趙進雖然是男人可以耐冷,但是這喝風的待遇讓他生氣。見小初和這鋪子裏老板娘手拉手出來,親親熱熱在門口道別。老板娘頗有風韻,對小初依依不舍:“你又不看晚飯,何必回去這麽早?下次再來,用過晚飯再走。我還有好些事兒沒告訴你,張五嫂生娃娃,錢三妹去求佛,這都沒和你說呢。”

趙進氣極,說了一下午,居然還有沒說的話。再說這張五嫂生娃娃,錢三妹去求佛,這些事兒值得說嗎?回去的路上趙進沉著臉往車裏問小初:“你這一下午,是當的什麽差?”小初還不高興:“做生意要人頭兒熟,她認識人可多呢。”趙進忍氣:“是是。”她認識的人張五嫂和錢三妹。

孫二海趕著車,聽著他們一人一句,慢慢露出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