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喜在外麵同丫頭們說話,小初悄悄收拾著屋子想心事。張姨娘這事兒與她無關,但小初由張姨娘身上,更急著自己能自力更生。公子有權有勢,小初無權無勢。雖然不是想和他拚,至少有個自保的能力。這個自保的能力,小初完全明白,那就是不會被逼迫。

聽外麵再無留喜的說話聲,小初才出來。外間冬染和夏綠還在感歎,為二夫人也為張姨娘。見小初出來,夏綠眼睛在她身上瞍一下,道:“兩個人都可憐。”冬染忙跟上道:“二老爺偏心,二夫人固然傷心,張姨娘不占身份,一樣是可憐。”

以為這話說給自己聽的林小初,若無其事對她們笑笑:“我出門了。”幾步走到門邊打起簾子,看到秋白紅著臉急步避開。小初失笑,原來她們的話,是說給秋白聽的。一手執簾一麵回身對夏綠和冬染麵上看一眼,冬染對小初皺皺鼻子,俏皮地又吐出來一句話來:“要是遇到爺們不喜歡,這房裏人就更苦了。”

這話實實地是對小初在說,小初裝作生氣臉一沉,走出去再把手上門簾子重重一放。房中冬染笑嘻嘻又追出來一句話:“小蹄子,使什麽臉色給人看!”小初忍不住笑,公子雖然喜歡,我也不肯!

日頭高升陽光熾熱,小初為躲陰涼,沿著花架子下麵走。一壁廂走一壁廂想心事,二夫人和張姨娘的這些話,反而提醒小初。楚懷賢喜歡小初,小初不能說不知道。現在隻有公子在,他不是欺淩強占的人,還可以躲得開;等到公子成親少夫人進門,小初遙想一下,自己日子不會好過。二夫人對小初的猜測,本來小初是沒有想過。自從聽過,再加上這兩天的事情一一出現。小初迫切地明白,自己在少夫人進門前,還真的是需要一筆錢。

到時候公子再對我糾纏,少夫人一定大怒。少夫人一大怒,借著她這怒氣……林小初突然美滋滋,會不會把我和小意都趕出去。那個時候,就需要錢了。

這樣想來,前途一片大好。林小初帶著這憧憬美好的心情,樂顛顛的出門來找龔苗兒。

龔家是來得熟門熟路,孫二海把馬車停下,在外麵鋪子裏和夥計們坐著。小初徑直來到後院,看到低頭擺弄花盆兒的龔苗兒,先就是一句:“今天如何?”

一身黑色布衣,最近天天衣著都整齊的龔苗兒翻翻眼睛:“你再著急,這樹它也不長。”林小初不管他,對著廚房裏忙活的桃兒笑笑,拿過一個小板凳離龔苗兒幾步坐在樹下,開始扮演周扒皮的角色:“天天會吹牛,說你們龔家是幾代的手藝。這幾代的手藝,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你種一堆樹出來,賣不出去隻能肥地。”

對於外麵這樣說話,桃兒在廚房裏低頭笑。小初姑娘天天逼迫,讓公子早些振作。其實小初的意思,隻是早些見錢。

龔苗兒沒好氣,把身子動上兩步。原本是側著身子對小初,現在是徹底背對小初。小初才不放過他,這京裏京外如何賣得快,小初肯定不如龔苗兒。小初就在身後嘮叨,龔苗兒聽上幾句動一動身子瞄一瞄桃兒。桃兒在廚房裏忍笑,再給龔苗兒一個安慰的眼神。看向林小初時,桃兒就有些忍不住笑。林姑娘逼人,可真是不客氣。這樣也好,公子頹廢這幾年,也應該發奮才對。龔苗兒看到桃兒笑靨如花,就再忍忍氣,不理身後這個羅嗦人。

莊管事的從前麵過來,滿麵喜色地道:“韓家的人來了,請公子前麵說話。”龔苗兒紮著兩隻泥手愣了一下,也是喜形於色。桃兒早聽到,快手快腳把一盆水端來。龔苗兒洗過手,接過桃兒遞上的幹巾帛擦擦。走上兩步經過小初身邊,對她是一個有得色的笑容。再甩開步子負手,很有少爺模樣的往前麵去了。

這一連串把小初看得發愣,對桃兒問道:“怎麽了?”突然就活蹦亂跳了。桃兒悄聲告訴小初:“京裏的花草行當裏,韓家是最出名的。幾位王府裏要花草,都找他經濟呢。”

剛說到這裏,就聽到龔苗兒一陣大笑聲:“哈哈,韓兄說話,從來是有理的。”小初被驚得坐直身子。一開始認識龔苗兒,是酒鬼一個;再到他願意合股,也是成天陰沉著個臉,象是林小初欠他多少錢沒有還。今天這大笑聲?小初又要疑惑了,龔苗兒的同胞兄弟?

笑聲中,龔苗兒陪著一個身材不高,黑瘦黑瘦的中年漢子走到後院裏。小初聽桃兒說過這人分量,趕快站起來。和桃兒一起,欠身子對姓韓的笑笑。龔苗兒精神抖擻,對著小初神氣地道:“倒茶來。”再就看也不看她,隻對韓掌櫃的伸手相引:“恕小弟不拘禮了,咱們樹下坐著,比房裏涼快。”

被使喚端茶的小初,一點兒也不覺得別扭。知道是生意,反而喜滋滋地送上茶,再退到廚房裏和桃兒站著,支著耳朵聽外麵的話。

“多年親戚不走動,是親也不親了。”韓掌櫃的一開口就親切之極,他撫著手上一個碧玉扳指微笑道:“你老弟家中享樂,把我這老兄忘了吧。”龔苗兒哈哈大笑,看起來快活之極:“哪裏,哪裏。”

桃兒在小初耳邊低聲道:“他是無事不登門的人。”林小初兩眼放光,低聲道:“好!”

外麵談話進行中,韓掌櫃的沒有廢話,端起茶碗喝一口,就道:“今年的荷花節辦得大,老弟聽說了吧?”龔苗兒笑著道:“敢是需要花木?”韓掌櫃的在桌子上輕拍一掌:“我看過多少家都不成,所以來找你老弟。”說著,韓掌櫃的抬眼在這小院裏掃視一眼,把院中樹木都看過來。

這一眼看得小初心怦怦跳,桃兒心怦怦跳,龔苗兒也心怦怦跳。直到韓掌櫃的收回眼光,打著哈哈道:“老弟這是個安樂地方。”大家才一起鬆口氣。龔苗兒徑直問出來:“是要什麽?”韓掌櫃的直言不諱:“今年荷花節在城外最大的龍安寺,那方圓有荷田百畝。因為聖駕可能在,龍安寺和周圍那一方地保裏正找到我,說要鬆柏各千株,還有若幹花樹。”韓掌櫃的在桌子上輕輕再拍一下,道:“找別家也行,可是要那幾天株株存活,這個,我就隻能來找你了。”

龔苗兒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韓掌櫃的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找老弟你,這就不用發愁。”再低下身子說幾句:“到時候看到不順眼的人,你可要忍著性子。”龔苗兒立即臉色難看,過上一會兒,才忍氣道:“我知道。”

送走韓掌櫃的,小初出來笑逐顏開,對著龔苗兒就誇他:“你是有本事的人,真有本事。這是你家以前認識的人,難怪這樣相信你,還專門還找你。”這樣狠狠一通誇,小初覺得可以彌補自己之前的“壓迫”。龔苗兒也和前幾天背對著小初不一樣,是下巴快要揚到天上去,得意洋洋地聽著。

小初說過,龔苗兒不滿意:“你這就說完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初笑眯眯:“等事成了我再誇你。”龔苗兒哼一聲:“都這樣了,你還敢不相信我!”轉身回到樹下小桌旁坐下,黑著臉給自己倒一碗茶,象是對於小初還有懷疑,很是生氣。

對於這家夥拿上架子,欺負他慣的小初臉“唰”一下放下來。龔苗兒此時底氣壯,更是不甘示弱地狠狠“哼”一聲。這氣勢小初隻見過一次,就是龔苗兒在茺園子裏跳腳大罵的時候,是樣樣不讓人!

小初無法,隻能軟上一些。過來坐在韓掌櫃剛才的位子上,對龔苗兒帶笑敲打:“現在不必多說什麽,等到事成了,我請你。”龔苗兒象屁股下麵安著燃放的二踢腳,一下子跳得多高。落到地上時,瞪著眼睛扭著頭,大聲:“現在不必多說?姑娘,你有眼無珠,你一向看錯了!”

樹底下,倔脾氣被林小初引出來的龔苗兒,開始把家門又報一遍:“我爺爺當年憑這一手,救活了無數官道上的樹,給官府省了上萬兩銀子;我父親就憑著這一手……”小初笑眯眯聽著,敢情嫌我誇得不過癮,他自己來上一回。

龔苗兒口若懸河把龔家狠狠誇上一通,對著圓眼雙眸的小初不解氣地看一眼,坐下來道:“你?你懂什麽!”可以說是乳臭未幹。

小初聽得笑容滿麵,不經意地問道:“給官府省那麽多錢,分給你家多少?”龔苗兒一甩腦袋:“錢?你就知道錢!這叫能耐,這叫名聲,這叫體麵……”突然停下來,對著林小初嘿嘿笑上幾聲。這笑讓小初從腳底板到頭頂心都是毛的,她問道:“你又怎麽了?”象是瘋病又來了,今天並沒有喝酒才對。

龔苗兒嘿嘿笑著搔搔腦袋:“小初姑娘,說到錢,我想問問,這打點人的錢,是你出,還是我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