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淩亂的林小初,看上去更有幾分怯生生。楚懷賢對她看一眼,轉身行走在前。孫二海對著小初低聲道:“我跟公子後麵,你跟我後麵。”小初這時候不得不受孫二海這個人情,對他可憐兮兮地應一聲:“好。”

楚懷賢裝沒聽到,負手領著兩個人繼續往外麵走。沒走幾步,身後是趙存宗的聲音:“小初姑娘,”楚懷賢霍然回身,怒視笑容滿麵要和小初道別的小王爺。跟在他身後的孫二海是收住了腳。跟在孫二海身後的林小初,心裏滴溜溜轉著龔苗兒終於上鉤了,是喜歡;公子沒寫不打人不罵人的文書,是擔心。小初心裏有這兩件事情在,就沒注意孫二海停下來,一頭撞在孫二海背上。

“哎喲,”猝不及防,小初撞到鼻子,都有了哭腔。被楚懷賢怒容瞪著的趙存宗,無懼這怒目,滿麵關懷走上一步:“小初姑娘……”楚懷賢一伸手把林小初拉到身邊來,對著趙存宗從牙縫裏迸出來一句:“告辭了!”

林小初咬牙忍著痛,公子的手象鋼鉗,握得人手腕生痛。身後趙存宗止步忍笑,但是也不放過楚懷賢,再高聲笑語一句:“恕不遠送,懷賢。以後來玩,小初姑娘。”隨著他最後一句話,楚懷賢手又緊了緊,小初嗚咽一聲,掙了一下沒掙開,哽咽道:“痛。”楚懷賢當沒聽見,大步流星把林小初拖出來。

在門外馬車前,進喜兒打開車簾,楚懷賢厲聲喝命小初:“上車去。”林小初乖乖地上了車,在車角落裏找個地方坐定。坐安穩後,自己都覺得是連滾帶爬上的車。外麵天色已黑,手腕劇疼的小初舉手看手腕上紅的一圈,黑暗中也可以看到與別處膚色不一樣。公子手太狠了!

正在腹誹,楚懷賢上車來,冷冷掃一眼,坐下來再沒有說話。馬車晃動著上了路,小初揉著手腕,偶爾對楚懷賢看上一眼。看他閉目養神,小初悄悄地鬆一口氣,在心裏想著龔苗兒,再想著回來的路上怎麽讓楚懷賢消氣。

馬車停下來,小初揭開車簾往外麵看。孫二海指著一家小酒館道:“就是那一家,我和他約好在這裏,他帶著我去。”進喜兒把馬車停下來,小初重新縮回馬車裏,隻手張著車簾有一條縫。不一會兒,孫二海和龔苗兒出來,雇了一輛馬車往城北而去。

街上人還熱鬧,進喜兒跟後麵就不顯眼。漸漸人少起來,街道也黑暗得多。再行一刻鍾,前麵更荒蕪。進喜兒認得這裏是一片茺園子,是哪一家的他正在想,就看到前麵馬車停下來,龔苗兒和孫二海下車,孫二海搶著付錢:“你帶我看西洋景兒,這錢我付。”小初在車裏聽得好笑,這裏人不多,孫二海說得這麽大聲,生怕後麵人聽不到。

龔苗兒沒有懷疑,帶著孫二海奔著黑乎乎的一片茺園而去:“就在那裏。”兩個人走入黑暗中,楚懷賢、進喜兒和林小初從停在拐角處的馬車裏出來,跟到這裏來進喜兒狐疑:“這裏能有什麽?野狐子還差不多。”小初瞪他一眼:“你害怕就留下,我去!”楚懷賢沉聲道:“費話什麽!咱們這裏等著就行。”小初不幹:“我去,你們留下!”說著就跟過去。

跟上去幾步黑乎乎的一片漆黑,小初剛找地方,就聽到孫二海的聲音從前麵出來:“這麽大的洞,你要是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龔苗兒嘻嘻笑:“所以別人找不到,來,我來鑽,你跟著鑽過來。”

鑽進去還是漆黑一團的一個地方,龔苗兒不讓孫二海點火折了,說為著隱密。他領路深一腳淺一腳,孫二海不時說上兩句話引路,小初也跟在後麵深一腳淺一腳。鑽過狗洞鑽假山洞,鑽過草叢鑽亂樹林。行了有近半個時辰,小初覺得不對,孫二海也覺得不對了,推一推龔苗兒道:“咱們走的什麽路?往西拐彎再往南,再拐彎往東,現在再拐彎往北,這不是在轉圓嗎?”

小初停下來,對著周圍看看,眼睛已很能適應這黑暗,感覺這地方是剛才走過。她都疑心了,何況是孫二海。龔苗兒聽過咧開嘴一笑:“你迷向了,跟著我不會錯。”林小初走累了,一身大汗淋漓又覺得頭上衣上都是灰,再聽孫二海嘻笑道:“我身後要有人,一定讓她站這裏候著,看咱們一會兒錯不錯。”小初就此站住了腳,隻有孫二海跟著龔苗兒往前再走。

“我站在這裏,看著你們轉一圈過來。”頭頂上突然有人說話,這黑暗荒蕪的園子裏,小初嚇得一抖,才聽出來是楚懷賢的聲音。仰起頭一看,楚懷賢站在高處,應該是牆頭上,公子也來了。小初分外喜歡:“真的嗎?”

楚懷賢居高臨下,今晚沒有月色,卻可以看到小初笑出來的白牙,還有她歡快的聲音。楚懷賢好笑道:“害怕了?”林小初不否認一個人害怕,對楚懷賢抓住機會嘻嘻一笑:“公子站在這裏,粗看上去好似楚辭中的大司命,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餘所為。”

楚辭背的這麽好,楚懷賢也不打算給她好臉色,板著臉道:“知道什麽意思嗎?”小初笑得討好無比:“大約知道,是誇掌管人生死的大司命,人物出眾神采飛揚,而且別人嘻,都不知道您想什麽?”

“哼!你賊眉鼠眼了一路子,就想到用這幾句詩讓我不追究嗎?”楚懷賢打定主意沒好氣到底。他眼睛也適應這黑暗,可以看到被自己形容成賊眉鼠眼的林小初彎眉笑眼地喊冤枉:“哪裏有賊眉鼠眼,您生氣是不是,我總得看著一點兒。”

不遠處傳來孫二海的聲音:“你沒喝酒也犯糊塗,這路要走幾遍?我剛才在這裏擺了塊石頭,現在還在這裏。”龔苗兒黑夜中一聲尖叫,嚇得小初一哆嗦,再聽到龔苗兒的咆哮聲:“你當老子是傻子!從你一進來到老子身邊,我就認得出你!隔著三十條大街,大爺我都能聞出來騙子味兒!哼,罵你是我小舅子,你還罵大爺!大爺家裏沒姐妹,隻有一個表姐入了土,你趕快入土去,我當你的表小舅子!”

咆哮聲中還夾著龔苗兒的跳腳聲,小初遁聲過去,看到孫二海一把揪著龔苗兒衣領,一隻手已經舉起來。“往手!”小初喊住孫二海,孫二海氣得臉通紅,他活這麽大,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說表小舅子這一說。在他拳頭下的龔苗兒毫不懼怕,兩隻平時酒醉的眼睛異常明亮,雖然不能跳腳,還是破口大罵,把林小初也罵進去:“這裏是野園子,野狐子也來了!”

楚懷賢衣著整潔,負手看著小初把孫二海連推帶搡弄回來,身後是得了自由又在跳腳罵的龔苗兒。孫二海聽著身後罵聲,惱怒道:“你別攔著我,這樣人就要教訓才行!”小初拚命攔他:“你現跟著公子,不能再亂惹事兒。你也罷了,不要帶累公子名頭。”林小初又抓住時機買好了,楚懷賢想想自己到王府大鬧,我這名聲也快沒了吧,還是為著一個臭丫頭!

主仆三人回到馬車旁,進喜兒忍無可忍大笑起來:“罵得我這裏都聽到了!”龔苗兒還在罵,而且罵得凶狠:“爺有絕活兒,爺是上過千萬次當的騙祖宗了,爺怕你們這樣伎倆……”後麵就開始惡毒。進喜兒趕著車,逃也似的離開這裏。到前麵有燈火處,進喜兒更是大樂,對孫二海道:“看看你這一身,不愧鑽了野園子。”

車裏聽到這話,楚懷賢看看林小初,從王府裏出來時就蓬著頭,鑽過草棵樹林更是灰頭土臉,更兼臉上受辱上當後的氣憤,看上去活脫脫一個鬼臉丫頭。

出師未捷,龔苗兒精明不上當。小初回去的路上原本是想著勸公子消氣,現在自己氣得不行。楚懷賢雖然一言不發,心裏想著怎麽讓這丫頭消氣。可憐她被自己嚇了兩天,又被人騙了一回。

回家去是深夜,進喜兒不時竊笑,孫二海滿麵怒容,林小初臉漲得通紅,隻有楚大公子沒事人兒一樣,不時看一眼林小初,毛著頭發繃著臉兒,象是人人欠她三百兩。

“隨我來,”楚懷賢帶他們去書房,讓孫二海去收拾休息,隻讓小初留在房中。林小初從受騙上當中醒來,對著公子害怕的心全衝走了,悻悻地道:“公子要責罰就罰吧,我現在知道被人騙是什麽滋味兒。”

看到她的狼狽的樣子,楚懷賢道:“我被你氣得兩夜沒睡好,也不想和你計較,不過不和你計較,你以後插手插腳更得意!”小初恭敬地行個禮道:“公子您為大姑娘想想,自古有情人難得。公子不情願,不過是對韋公子信不真。不過有公子在,韋公子真與不真,您自然能作主。要是韋公子全無是處,您當初不會把他舉薦到小趙王爺處,這也是有成全的心不是?”

楚懷賢實話也出來了,敲著桌子道:“表真情法子多的很,你往裏麵攪和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