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1 聒碎鄉心夢不成

“鄧大人!”雲縱眼疾手快握住鄧世昌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間,那一個不經思考的動作令鄧世昌納罕地打量他。

雲縱乞求道:“鄧大人,不可以!太陽它無辜!”

“軍令如山!名犬如名將,與其死於屠夫雜役之手去引頸受戮,不如我自己……”鄧世昌的話音頓時梗塞難言。

唏噓聲此起彼伏,雲縱這才無奈地咬咬唇,避開鄧大人的目光賠罪道:“鄧大人恕罪,小的一時糊塗同太陽犬玩笑……”,雲縱抿抿唇,垂頭悻悻地解釋說:“太陽身上掉毛不是因為身染狗瘟,是小的賭氣用短刀剃了它的毛,本想給他些苦頭吃,不想……”

一席話眾人皆驚。

鄧世昌緊擰了眉頭,將信將疑,眾人也議論紛紛。

“牛非馬!”鄧世昌一聲大喝,雲縱抖起精神應道:“小的在!”

鄧世昌放緩語氣,但聲音中充滿威嚴注視著雲縱的目光道:“牛非馬,軍中無戲言。??我知道你在有意為太陽開拖,人非草木,孰個無情,我比你更不忍心。??但這是軍令,不容討價還價!”

頓了頓,鄧世昌目不轉睛盯了雲縱的目光問:“太陽雖是條犬,卻也是在北洋水師服役。??你可是思忖清楚再答話,若是你所言屬實,傷及軍犬製造艦上恐慌,可是要依軍法嚴懲,挨軍棍的!”

所有人地目光停留在雲縱的臉上。??雲縱的笑容漸漸消散。

雲縱如何也沒料到他不過是一時頑性大發,同太陽開個玩笑,竟然惹出此等禍事。

但眼前的情勢是他無法掌控抉擇。

若是承認,怕是他這朝廷從三品大員就要在眾目睽睽下如小卒一般褫衣受杖,傳出去令他如何見人?這且不說,軍中有條例,若是挨了軍棍有棒傷就要被勒令去岸上養傷思過自省。??就不能隨艦出發,那他千辛萬苦屈尊逾貴隱姓埋名混跡於水手中所為何來?

若是拒不承認。??自然無他人知曉,太陽又不會開口講話,可這就讓太陽蒙上不白之冤,被誤做瘟狗處決。

大丈夫敢作敢當,雲縱都在鄙視自己的猶豫,仰起頭不再遲疑地掏出身上的吹毫利刃短匕首,那上麵還沾了狗毛。

“皆因昨日太陽它偷吃了我的雞蛋餅。??一時挾機報複,拿刀子把它地毛剃禿。??本是想嚇嚇它,不曾想惹出這些麻煩。??牛非馬聽憑鄧大人處罰!”雲縱落寞道,心裏暗罵這惹事的狗,剃了它地毛竟然還惹出這許多麻煩。

老許伯氣得一巴掌打在雲縱頭上罵:“你小子調皮也分個時候,這種玩笑可是隨便開得的?”

雲縱訕訕地垂了頭,鄧世昌喝了碗茶水鎮定地吩咐說:“請軍醫來勘驗!”

老許伯牽了太陽犬才下去,親兵們紛紛跪地為雲縱求饒。??都說牛非馬敢作敢當,若是牛非馬不承認,豈不是太陽就冤死也無人得知?況且艦隊用人之際,牛非馬又會打炮,求鄧大人手下留情,待執行軍務回來再打牛非馬。

鄧世昌沉吟片刻。??話語卻是堅決地說:“軍法對任何人不能例外,拖下去,重責二十軍棍!打!”

“鄧大人!”雲縱大叫一聲,目光中滿是氣憤,心想我仗義,救了你的太陽犬不死,你就不能記下這頓打回頭再算嗎?

“孬種了?致遠號沒有孬種!”鄧世昌罵道。\\???書迷群2∴⑨⑴⑨⑥㈨⑸⑤②\\

雲縱一梗脖子回敬:“鄧大人,我牛非馬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怕鄧大人的軍棍。??隻是求鄧大人暫且記下這二十軍棍,待水師運兵返航後再打!”

鄧世昌轉過身。??揮揮手。??示意手下將雲縱拖下去。

鄧世昌輕輕xian開雲縱身上蓋的棉布單查驗傷勢,雲縱卻奮力一把扯住被單角死死揪住。??無聲地抗拒,死守自己最後一分尊嚴。

後腦勺被擊了一掌,充滿愛撫的聲音:“還真倔!討打的性子。??”

緊緊抓住雲縱地手腕連被單一道扯開,lou出臀腿上青紫的傷痕。

雲縱微做抽搐,沒有呻吟更沒有痛哭。

鄧世昌唏噓一聲道:“嗬嗬,這回可是吃到竹筍炒肉了。??”

雲縱側過頭,咬著辮子,目光寒冷茫然,卻含著不屈。

鄧世昌取過青花瓷碗,將一對雞蛋對敲分出蛋清,倒了些在手心搓開按在雲縱的傷處。

雲縱慌得要翻身躲避,嘴裏卻製止道:“不勞大人髒了手。??”

窄勁的後腰被鄧世昌蜷起的手背按住,那指骨節硌得腰眼生疼。

“老實些!”

低聲沉喝,巴掌蓋在肉上一聲脆響,那寬實的手掌開始在肉上揉搓。

“虧你還是將門之子,行伍之人,怎不知曉這軍棍打過毒血是要揉出來,否則皮下腐肉潰爛攻心傷腎!”

一句嗔怪的話,雲縱周身微顫,訥然無語,鄧世昌這話是何意?難不成他看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他是誰?

想到此心驚肉跳,任那兩隻大手用力地在自己身上揉搓,而自己也隻有咬緊了辮稍緊鎖眉頭,大汗淋漓。

“好漢子!有骨氣!”鄧世昌拍拍他後腰讚許,又輕聲道:“疼得緊就哭嚷出來,北洋水師地炮手或許真不如原家軍,可軍棍絕對不遜於朝鮮鎮撫軍。??”

雲縱扭過頭,痛苦地吐出了辮梢,嘴角還掛著幾根頭發瑟縮的聲音問:“鄧大人都知曉了?”

鄧世昌嗬嗬地笑。??搖頭道:“鄧世昌還不算眼拙,這打槍地功夫若要練到百發百中,怕沒有個三五年的功夫是達不成;這內家拳腳功夫也需是個自幼的練家子。??你看得懂德趣資料,也是個有才學見地之人。??你更是莫要忘,這魚鷹的眼都帶著鋒芒,沒入山雞中也會被一眼辨出。??我見你第一眼,就知你非池中之物。??不過幾日,我就懷疑你是誰家地子弟。??本是以為是哪位大人放了自家子弟在世昌的致遠艦來曆練。??可巧聽丁軍門提醒各艦,龍城督撫楊大人要擒一位要借威海水路逃去東北的逃奴。??嗬嗬~~什麽逃奴能令朝廷從一品大員如此興師動眾,而且囑咐各艦若是擒到重賞千金,不許傷及毛發。??怕是白癡也能猜出你是何人?”

雲縱徹底泄氣,癱在床上問:“為什麽不把我交出去?鄧大人也好拿賞錢!”

“哎?大仇未報,還不能白白交出你。??”鄧世昌拿捏地調笑道,“前番那位楊督撫地長公子販鴉片福壽膏被鄧某擒拿。??其猖狂囂張的行為令人發指,還死不悔改拿茶磚充鴉片戲弄本官。??嗬嗬嗬~當時鄧某就想,若是一朝擒到那楊督撫家地‘高衙內’,定然好好教訓一頓,以泄民憤!”

又是一陣冰涼粘滑的汁液倒在肉上,順了縫隙橫流,兩隻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揉搓,雲縱忍不住“啊~啊~”地叫嚷出聲。??眼淚竟然在眶內翻湧。

“看不出,還真是將門虎子,有些剛硬的傲骨!”鄧世昌讚許道。

老水手端了一碗清心火的湯進來,笑嗬嗬道:“還是鄧大人有法子,這個倔小子就是不肯讓人給揉傷,這麽大個子還害羞呢。??大姑娘似地。??”

雲縱一把扯過單子胡亂遮住身子,逗得鄧世昌也嗬嗬笑了起來。

雲縱對鄧世昌講了原大帥如何早就看出日本人地狼子野心,日本人為了打開朝鮮門戶,如何在朝鮮賄賂朝臣,私下挑唆各方矛盾,意欲朝鮮大亂。??原大人在朝鮮多次上表朝廷請求明確態度,阻止日本人地野心詭計,可朝廷非但畏首畏尾不表態,反有小人屢屢在朝廷中中傷原大帥,如今眼見朝鮮淪陷。??高宗被廢。??他堂堂七尺男兒卻束手無策。??鄧世昌點頭歎道:“時局如此,隻是竭盡所能報國就是。??”

正在說話。??一陣嗚嗚聲,太陽犬搖著禿禿地尾巴進來,身上還是一塊塊的癩斑一般惹笑,雲縱不由噗嗤笑出聲,身後又被拍了一巴掌。

“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做的!”

雲縱偷笑,昨夜灌醉了太陽犬,用刀將狗身上的毛剃得一片片斑禿,就是尾巴都剃刮得一截一截。

“我也見過許多小子調皮,不頑皮也就不是男娃,隻是你也淘氣得過了!”鄧世昌罵道。

“鄧大人,求您務必帶煥豪登艦,煥豪的傷已經不礙事!”雲縱期盼的目光凝視鄧大人,而鄧世昌卻起身搖頭說:“既知道你登上致遠艦的來意,定然不能載你去大東溝。??你先養棒傷,待五日後返航再做定奪!”

“鄧大人!”雲縱翻身跪在地上:“鄧大人,煥豪追隨原大帥去朝鮮也是為了殺敵報國,朝鮮門戶一開,東北危矣!求大人以朝廷大局為重,就當不知此事,放煥豪歸艦,煥豪沒齒難忘。??”

鄧世昌輕歎一口氣道:“你既然也是朝廷命官,當自尊自重,不可輕舉妄為。??如此荒唐之事,傳出去不僅有傷你地名聲,怕對令尊楊大人和原大帥都是毫無裨益。??你我也算同僚,有緣相見即是緣分。??我也欣賞你是條漢子,若不曾見你,還當楊督撫家養了位養尊處優四處生事的小衙內。??好生養傷,其它的事從長計議。??”

太陽卻忽然伸爪一撲,壓在雲縱胳膊上,再抬爪,竟然拍死一隻花腿大蚊子,還有一抹絳紅色的殘血。

“太陽幫你拍蚊子呢!”鄧世昌逗道。

太陽在雲縱的床鋪邊嗚嗚地發出聲響,似在同雲縱話別。

雲縱拍拍太陽的頭罵:“死狗,都是你害得我!拍個蚊子就饒你不成?待你回來,看我如何收拾你!”

嘴裏罵,卻從枕頭下抽出一條西式純皮狗項圈說:“昨天在鎮子上從洋人手裏買來地。??”

邊為太陽換上說:“天熱,鋼圈沉!換上這條,鄧大人一提項圈就揪住你小子!”

夜靜人稀,雲縱已經被移到了水兵修養的岸上民房。

扶著牆來到小院,抬頭望一天星鬥,夜色沉沉,鬱悶得捶了幾下牆。

沒能如願以償去到大東溝,也不知道原大帥在東北籌糧如何了?也不知朝廷派去的聶統領的軍隊能否戰敗日本侵略軍。

如今真是報國無門,陸軍去不了,水師也趕了他出來,空在這裏望洋興歎。

在懷裏摸摸,不由自主摸出那截斷釵,他幾日來每當睡覺前都思念遠方的妻子,不知道珞琪如今如何,不知道珞琪是否恨他這個薄情郎痛入骨髓?他寧願血灑疆場,也不能守在龍城如父親一樣屍位素餐地抽鴉片混死,因為他是楊煥豪,是原大帥養的那隻“小老虎”。

想到珞琪望著他時那雙哀婉含淚的眼,雲縱心裏也在滴淚。

一瘸一拐地來到房外不遠處的礁石邊,跪坐在那裏聽著海濤拍岸的巨響,看著黑暗處那不見際涯的海岸,思鄉之情更盛。

奶奶,不知道奶奶如何地傷心。??奶奶講明了他地身世和養父的秘密,這對他是再殘忍不過,他心中僅存地那些溫意火種又熄滅了一顆,更是冰涼。??可奶奶是疼愛他的,疼愛得近乎寵溺。想到這裏,不禁記起父親大罵他是隻“狼”,還要在楊家裝做是隻“羊”,這個比喻令他暗自發笑。

李鴻章中堂派陸軍十二營士兵增援平壤清軍,前往鴨綠江大東溝。??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親率定遠號等十六艘鐵甲艦護航,其中就有致遠號鐵甲艦。??預計八月十七日抵達鴨綠江大東溝徹夜登陸。

雲縱目送致遠艦的兄弟們登艦點火啟錨遠去,那威嚴的鐵甲艦在無際的大海上漸漸化成一條細線,之後消失在水天交接處。

鄧大人走後,雲縱傷痛漸漸難捱,雖在家也曾吃過板子,隻是水師的療傷環境惡劣,他同一位在岸上服役的老水手混得爛熟,老水手偷偷幫他去鎮上買來燒酒和醬肉吃。

有一家老字號的醬驢肉十分可口,雲縱越吃越香。

“給太陽留一些,這個小東西一定喜歡吃,看他每次吃醬肉的饞嘴樣兒。??”雲縱笑罵,自言自語道:“這五日在海上怕沒什麽好吃的,留給它回來打牙祭。??也不知道狗毛要長長需要多少時日?”

致遠號離開已經是第五日,雲縱算了時日,今天是西曆九月十九,致遠號早應該按行程送兵到大東溝後歸航了。??退潮時,海麵上漂來一些破碎焦糊的殘片,眾人拾得紛紛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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