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85 辛苦最憐天上月

?送走小夫人,珞琪仍是倚窗望月,輕絮般的浮雲縈繞皎潔的明月,忽而明亮奪目如掛金盤,忽而遮在雲間朦朧迷茫。?

珞琪玩味著小夫人的話,記起前些時聽人說道,公公楊焯廷看中了一個十八歲的唱小曲兒的姑娘,想納為小妾。四太太還戲稱,以後就稱小夫人霍小玉為八妹,這新來的九夫人就要被稱作“小夫人”了。如此想來,世間的女子多麽的無奈。?

第二日,老祖宗就打發珞琪回家去靜養。自從寺院昨夜出了盜賊,官府派多了士兵來看守護寺,老祖宗也怕流民太多鬧事,留珞琪在寺院裏不得安寧。?

離開寺院時,楊家派來了一頂綠呢小轎,載了珞琪回府。?

從上轎的一刻起,珞琪就見到路邊七扭八歪坐躺在地上的流民氣息奄奄地望著她,那目光裏既是羨慕又是淒涼。一路上,更是慘狀處處可見,珞琪心裏盤算如何將手中還能變賣抵押的資產拿出來去賑濟災民,同雨嬈說起自己的想法,雨嬈卻望著她意味深長地問了句:“少奶奶,你手裏那點錢畢竟是有限,救得了眼前,救得了以後嗎?”?

一句話雖然直接,卻如錐子戳到珞琪心頭,愣愣半晌無語。?

回到府中,珞琪將廟裏供案前沾過佛光的福果子分給下人們去品嚐,又特地備了一碟果子給公公楊焯廷送去。?

也就走到厚德堂夾道地高牆旁。遠遠的就見四姨太和七姨太一前一後搖曳著過來,身後跟了幾名丫鬟和媽子。?

楊家的禮法,小妾就是高等級的奴才,就如同那些受主子賞識的媽子,或是主子養的貓兒狗兒寵物一般,家中晚輩對她們恭敬,那純粹是因為姨太太們是老太爺的玩意兒,老爺太太身邊的物件也是要尊重地。但楊家正房的地位卻是高高在上。所以這些姨娘見到正房的少爺少奶奶也是禮讓三分。?

珞琪靠在一邊,不卑不亢地同兩位姨太太見過禮,七姨太先笑問道:“老祖宗在寺院可好?”???談話的口氣仿佛她是楊家的正房太太一般。?

珞琪敷衍幾句,四姨太就拉著她的手嘖嘖道:“呦,看看我們少奶奶瘦得這個樣子了。都是大少爺惹得風流債吧?少奶奶,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偶爾出去偷嘴吃腥你也自當睜一眼閉一眼。”?

珞琪安然一笑,四姨太說話總是如此夾槍帶棒。想是雲縱這些時日落拓不羈,惹來眾人看熱鬧的。傳閑話的不斷。?

七姨太咳嗽一聲,暗示四姨太不必多言,尷尬地笑笑搭訕幾句就要走。四姨太卻不依不饒般說:“這丫鬟出身的就是鎮不住男人地心,你看那碧痕。扶成了二少姨奶奶,卻也沒能拴住大少爺的心。早知道今日,不如依了我尋的那房姑娘,好歹是個見過市麵,能降服男人的主兒。大少爺這巴巴地在外麵養了個唱彈詞的戲子。這身子幹淨不幹淨?可別惹出些髒病回來。哎。依我說。大少奶奶還是操心去過問一下,再不濟接回府裏當三少姨奶奶就是,也免得大少爺總野在外麵。”?

七姨太一臉窘態扯扯四姨太的衣衫對珞琪陪笑說:“大少奶奶。不要聽你四姨娘胡扯。真若收了那戲子進楊家,怕大少爺那性子也未準關得住!”?

“這男人都是外麵偷嘴來得歡,真拿給他吃,反是沒滋味了,說不定又去眠花宿柳再找個妖精了。想咱們大少爺看上去一表人才,原來也是個情種。”四姨太奚落地掩嘴笑了說,又甩著帕子搖搖擺擺地走開。?

珞琪胸中如驟然壓住一塊兒鉛砣,沉重得胸悶難過,身邊的雨嬈望著姨太太們帶了下人走遠,低聲勸道:“少奶奶,不必聽這些長舌婦嚼舌根子,姑爺未必是那種輕浮浪子。”???珞琪心裏忐忑不安,無風不起浪,不知道丈夫近日是否出去荒唐。不過她還是堅信雲縱不會胡來,小夫妻這些年雖然有些磕磕碰碰,可總也算得是舉案齊眉,夫唱婦隨,丈夫即便是娶小也會支語她一聲。一路看中文網首發xs555.CN更何況夫妻間山盟海誓,雲縱不該會變心。?

步履遲疑地來到厚德堂,公公楊焯廷已經在書房同幾位師爺議事。?

珞琪不便進去,隻在窗外廊下小立。?

烈日當空,暑熱難耐。院子裏的花兒草兒都懶洋洋地打蔫,側了頭懨懨地樣子。樹上蟬聲煩躁,連鳥兒都停住歌唱。?

珞琪見兩名下人抬了冰鑒到門外停住,就在珞琪地身邊打個千兒,解釋說是屋裏暑熱,放進去了許多冰塊也不見降溫,如今老爺吩咐從冰鑒裏取些冰涼地果子給大家祛暑。?

一個青銅麒麟銜珠的冰鑒,打開上麵的小蓋子,一陣涼氣散出來,迎麵吸來頓覺神清氣爽。裏麵是幾個紅紅地果子、葡萄。仆人們取了放在托盤中,又蓋了冰鑒上方的小蓋子,將旁邊的一個蓋子打開,外層是加冰塊的地方。將一桶取來的冰塊倒入,那冰鑒看來冷冰冰,卻是熱得“出汗”,表麵一層濕漉漉。?

珞琪隻問道:“怎麽不冰些瓜來,也祛暑。”?

仆人答道:“老爺這些天腸胃不好,綠豆湯和胡瓜之類的都不能食用。”?

這時屋裏傳來公公楊焯廷的聲音:“琪兒,是你來了嗎?不必拘禮,進來吧。”?

珞琪進屋,見是封先生和幾位府中的清客。?

楊焯廷一臉的憔悴,皺紋也似乎深了許多,手裏捋著胡須,一手拈著一紙公文看了搖頭。吩咐珞琪道:“琪兒,你來得正巧,有幾封洋人地信函,你翻給爹聽聽。”?

珞琪拿起信函,掃了一眼,是洋人來借機敲詐,要龍城從洋人銀行貸款。?

珞琪大致翻譯了意思給公公聽,楊焯廷就嘿嘿笑了幾聲。不予理會。?

封師爺說:“牆倒眾人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今之計,還是速速去各地借籌米糧,應付眼前的難關。”?

“借?誰個借你!黃河以南非旱即澇,各省自顧不暇,哪裏有餘糧借龍城府?”?

“難不成坐以待斃?再不然尋個籍口抄了那些大戶屯糧之家!”?

“不可魯莽!那些大戶,哪些不是在京城有背景?有些同李中堂沾親帶故,有些是朝中王爺們的姻親。千絲萬縷,或多或少都能牽扯出些關聯,總是要投鼠忌器。再者,這些人如今也是利益熏心。合計好了在一起同進同退,不到米價貴如黃金時,定然不會脫手!”?

“這些為富不仁的!眼睜睜去看到百姓餓死不成?”?

珞琪聽了眾人的發泄怒罵,心知還是為賑災之事。?

一邊是官逼民反,百姓食不果腹。路有餓殍;一邊是朱門之內糧倉高囤。就是不肯借糧賣糧。?

楊焯廷揉著疼痛欲裂的頭。打發眾人散去,隻喊住珞琪道:“媳婦,你也多留心思看管好吉官兒。聽說他近來胡為,在那個丁香巷養了房外室?”?

先時那麽多人提到雲縱在外養了外室,珞琪都不信,可公公說出此話定不是戲言。?

眼前頓時恍惚,珞琪的神色木然,腦海間想到昨夜小夫人莫名其妙地在月夜尋她,一番多情美女負心漢地感慨,想來是有所指,隻不過她癡傻沒能明白。?

見珞琪愕然的樣子,楊焯廷反問:“怎麽,你都不知道?”?

眼淚洶湧在眶裏欲奪眶而出,卻極力忍住生生壓了回去。珞琪尷尬地堆出笑容,訕訕地笑笑道:“相公隻說軍務操勞,住去了軍營。”?

楊焯廷嘿嘿幾聲冷笑搖頭,罵道:“你就是如此伺候你男人的?都瘋野到外麵去養了外室,還是個風塵女子,你都不曾聞得風聲。”?

珞琪心中更是委屈,不想公公如此來奚落她,被踐踏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忽然在骨子裏作怪,珞琪強壓了心中憤懣笑道:“大戶人家三妻四妾都是有的,公公若是不怪,就讓雲縱把那風塵女子帶回楊家吧。”?

楊焯廷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兒媳珞琪,眼神中滿是驚訝和困惑,擺擺手道:“下去吧!”?

珞琪持著一臉溫和的笑容出了院子,到了夾道無人的地方,就覺得失魂落魄。?

不時有丫鬟路過向她道萬福,珞琪陪笑著應付,相信自己的笑容比哭都難看,於是漫無目地的向前行,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後園那片花褪殘紅果滿枝的桃杏園,飄然來到枕雲閣,藏在假山旁的一個角落,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想縱聲大哭,卻怕被人察覺;強咬著衣袖哭泣,又覺得那悲聲在腹中要衝破胸膛而出。?

五年了,五年前表兄雲縱就是毅然地抓住她地手,對她說:“琪兒,跟我走!我們去天涯海角,哥哥心中隻你一個!”?

昔日在朝鮮國,王公大臣知道雲縱是原大帥手下的紅人,親如子弟,就巴結著要將貴族之女送與雲縱,雲縱都婉言拒絕。原大帥就娶了兩位朝鮮國美人為妾,雲縱卻始終守著對她的忠?

納碧痕為妾,雲縱也是多有不快,但那是家中長輩因為她沒有子嗣強逼的,珞琪一直如此安慰自己。可如今,覺得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身邊傳來羅蘭花素雅的香氣,一方淺藕荷色地綢帕遞在她麵前。?

珞琪慌得用衣袖擦眼,回身卻見是小夫人霍小玉。?

記得她起身回府時,霍小玉還在伺候老夫人,如何出現在她身後??

珞琪悲咽地喊了聲:“小夫人!”?

本想臉上陪笑,卻被小夫人牽了手一句:“別憋屈自己!”?

惹得眼淚和悲聲破堤而出,大哭失聲。?

“哭吧,哭痛快了就好受些。”?

珞琪揉揉眼睛問:“小夫人,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霍小玉點點頭道:“比你早知道兩天,是四太太娘家地舅爺地侄兒在丁香巷子大少爺那間外宅看院子,知道這個事傳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