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無心插柳柳成蔭
(春懷46)
“忘乎所以的畜生,耍些小伎倆做成一星半點事,就飄飄然想升天了!”
又是這句喝罵,楊雲縱垂眼不語()。
緩了片刻,才低聲應了句:“兒子受教,大人息怒!”
楊焯廷嘴角掠過一絲無奈的苦笑,擺擺手道:“去你祖母身邊吧,不見你回轉,又當是爹如何虐待你。”
雲縱深施一禮,轉身離去,還未到廳堂門就被父親一語喝住:“回來!把你的東西取去!”
楊雲縱停足轉身歸來,父親將兩張紙拍在桌上轉過身。
楊雲縱走近一看,竟是心頭一抖,卻是四張招商局製的船票,不知道如何在了父親手裏?記得他已經說服妻子,離開龍城去朝鮮國之事待祖母大壽之後再議,這船票也托人去退掉……
桌上的票,楊雲縱自然不敢去拿,撩了衣襟跪在地上,靜候著父親雷霆之怒。
一聲喟歎,楊焯廷罵道:“你自不必跪我,你心裏從來沒我這個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但凡是個有臉的,自己去反省如何是為人臣子之道!”
雲縱自然是不敢造次,伏跪在地不語。
緩和了語氣,楊焯廷道:“你適才都聽到了,也知道了這銀子的去處。朝廷有難處,做人臣子的定然要為主分憂,急主上所急;家門有危,為人子者該是如何作為?”
見兒子不語,楊焯廷冷笑幾聲搖頭道:“不過讓你受了幾天委屈,就如此這般心存怨恨,盤算了離家逃走!若不是念在家門有難時你還算明個事理,也算忍辱負重以大局為重解了圍,今日枕雲閣就不隻是皮肉之苦,早就打斷爾的狗腿!”
楊焯廷回身瞟了眼兒子,緩了聲音問:“可曾上了藥?”
雲縱忙支吾道:“多謝大人手下輕恕,膚表之傷,不…..不妨事!”
靜觀兒子的麵頰,誠惶誠恐中反透出些堅韌,逆光中的五官都顯得棱角分明,隻是極力在掩飾性格中的恣意張揚。
“下去吧,去向你祖母告狀,好好講講今日為父是如何責你的!”
“兒子不敢!”雲縱退下,走出幾步,聽了父親哼了一聲罵:“也不去好好思忖,總督府的賬簿就是那一個刀筆小吏想竊就能輕易竊去的?”
雲縱數日來的疑惑迎刃而解,他沒有停步,頹唐地出了厚德堂,向祖母的春萱堂而去()。
涼風驟起,連日陰雨後的日光都顯得灼眼。
原來如此,難怪!
一切都在父親掌控之中,一切都是父親策劃的一場大戲。
朝廷暗中挪用了龍城賑災修堤壩的巨款去為老太後慶壽修建頤和園,還要掩人耳目。
父親是吃了啞巴虧,怕也是比那觸犯龍顏直諫的吏部尚三喜大人識時務,竟然在大堤難保險些早成民變之時,主動承擔了罪責。但父親明哲保身,竟然金蟬脫殼般設了這個局,將這四十八萬兩庫銀的虧空推卸在他和三弟的頭上,畢竟他們兄弟是正管此事。而平日一手操辦銀兩出入的三弟卻在一場奸情醜事後驚瘋,他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來麵臨這一切。進一步,若是解了圍,就救活了父親這盤棋;退一步,如果他不能扭轉敗局,第一個位上法場的就是他楊雲縱。滿腔的義憤,捶著夾道的高牆,一手潮濕,黑色青綠的蒼苔斑駁總,幾隻小蝸牛在背著重重的殼爬行。雲縱將手指靠近,那蝸牛立刻將頭縮回堅硬的“家”中。蝸牛尚有塊兒避身之地,而他的避身之地又在哪裏?
一臉惆悵再回到了老祖宗的春萱堂,屋裏幾位姨太太仍陪了老祖宗說笑。
四姨太總是顯得比旁人故作聰明,卻少了根筋一般,眉飛色舞談著年初尚三喜的老母過壽時的情景()。
“就見那抄家的官兵一到,那一院子的人如鳥獸般四散,你踩我,我擠你,哎呀呀!原本還是一場繁華,轉眼就成了階下囚。我看得雙腿都酸軟了,生是沒動地方。才出府時,聽了人講,那尚三喜的頭已經落地了,女眷們年輕的都要被發去妓院,最可憐見的是那十八歲下的少爺們,生生要割了那東西去宮裏做太監。賀壽時,見尚家的三少爺也就十五歲上下,和冰兒一個年紀,生的白嫩清秀,還沒有定人家,我還曾想,不然五小姐文蕙同尚家攀親也不錯。就不過那麽一轉念,嘿嘿……”
四姨太竊笑道:“可惜那麽個周正的孩子,怕現在已經是……”
“那天聽說龍城大堤不保,庫銀失竊時,我和心裏也七上八下。白馬紅纓彩色新,不是親者強來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老太太長籲短歎,道了句:“還多是虧得吉官兒這孩子有出息,若不是他,怕老太太我這七旬的好日子也要成了祭辰了!”
“老祖宗,這話不吉利。”珞琪忙在一旁解勸。
老祖宗拍著她的手道:“好孩子,奶奶聽說了,你把祖傳的寶貝都給吉官兒壓上了。”
楊雲縱並沒有進去,心情煩擾,信步出了院。
他救得何止是父親,怕是一舉一措都關係到楊家安危。
爹爹獲罪,怕也會被朝廷抄家,楊家下場如尚家一樣,即便他去頂罪,怕也難於免去楊家大難。那時唯一的破解之法,隻有向前無法後退了,大堤不保,莫說龍城澤國千裏,怕楊家也是滅門大難,他攜了妻子還能逃去哪裏?
父親逼他,無非是覺得他這個兒子無法約束,也怕他丟下楊家和妻子遁逃他鄉,才用出這狠招!
福伯迎麵走來,身後跟了兩名小廝,見到他問:“大少爺可是從老爺房裏來?”
楊雲縱點點頭,福伯吆喝著兩名小廝向前走,雲縱看得眼熟攔了問:“福伯,這不是三弟的跟班?”
“三少爺去了天齊廟修養,不必用他們伺候。”福伯答道。
雲縱心領神會,父親將三弟送離了楊家圈禁在寺院中。不管三弟裝瘋還是真瘋,怕在父親這精心策劃的考驗兒子的試金石下,已經是被廢置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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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的七旬華誕,楊府張燈結彩,滿府飄紅。七日來門庭若市,大戲連台,賀壽之人不斷,老祖宗更是欣喜萬分。
珞琪和丈夫忙得不亦樂乎,長孫長孫媳,裏裏外外的事都少不得她們。
連日的操勞過後,珞琪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是病了,幾日來胸悶惡心嘔吐,月事也近月未來。
丈夫同她分房讓她養胎一直未同房,珞琪也沒個人商議。
反是它媽媽提醒道:“少奶奶,看此情形,是不是有了?”
請來郎中搭過脈,珞琪就聽隔帳郎中的道喜聲:“恭喜老夫人,孫夫人這是喜脈,身懷有孕,算來該是有些時日。”
一時間珞琪喜不自勝,卻原來她是懷上了身孕,那老祖宗給的偏方果真是有用()。
送走了郎中,珞琪喜滋滋靠在床上。
它媽媽挑起簾帳,老祖宗和姨娘們卻都已經離去。
珞琪心生詫異,本是件令府中上下欣喜若狂的大喜事,如何眾人如此怪異?
它媽媽低聲問:“少奶奶,婆子不知深淺地問一句,少奶奶腹中的孩子,可是大少爺的?”
珞琪覺得氣惱,這話若是她人問,早就會被啐麵,它媽媽問她,她隻得蹙了眉道:“自然是大少爺的。”
“少奶奶,可聽了剛才四太太問的話。少奶奶同大少爺分房兩月有餘,從未圓房,這郎中推算的時日,正是大少爺在外奔波之時,少奶奶如何有的身孕?”
珞琪心下一驚,這倒是她未曾想到。
心裏立刻想到了大堤抗險暴雨初歇的那日,丈夫同她在無人的山穀中那份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