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歡喜冤家 29 人間何處問多情
珞琪望著他崩了臉嗔怪:“怎麽,才走一個瘋子,又來了一個不成?”
那膽怯受驚的樣子頗是可愛,霍小玉反是被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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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嬈將賬簿一字攤開在桌上,指點煥豪等人將帳目從後向前翻對,找到大小賬簿出現差異的地方,紛紛標注。一手搖了算盤放在桌案上手下飛打,一麵自信地翻著賬簿中的幾頁解釋道:“這種暗賬雨嬈也會做,雖然這做賬之人手法高明,賬目合得天衣無縫,但畢竟有蛛絲馬跡可循。譬如這兩處,單去查這兩筆賬的經手人,就可看出些端倪。尤其是這筆兩萬的款子,進出了四次,很是可疑。”
楊煥豪等人聽得頻頻點頭,珞琪得意地逗笑說:“怕是我請來了位帳房先生。”
楊煥豪審視眼前深藏不露容貌俏麗的丫鬟雨嬈,驚如天人,拱手道謝,連稱要拜師學藝。
賬冊有了眉目,珞琪吩咐下人打來水,伺候丈夫擦洗,就見丈夫深深的眼眶下那幽深的眸子遍布血絲。
“去爹爹房裏問安吧?”珞琪看看天色將亮。
煥豪囑咐道:“等下三弟醒來,那條新做的紅綢褲子給他去穿。”
珞琪一陣錯愕,那是她一針一線忙了兩日所得,焉能舍得給了三弟?丈夫倒是大方,忙碌一夜還有心思惦記著瘋傻的三弟煥信。
既是丈夫堅持,她也不便駁斥。
清晨,連綿不絕的春雨已經化做細雨霏霏,昨夜風疏雨驟,滿地殘紅,溝渠飄芳,眼前一派雨後蕭瑟。
小夫人霍小玉一身素雅的裝束迤邐來至珞琪的院子,走走停停,在廊下欣賞著小院中紫藤花架間嘰嘰喳喳的兩隻黃鸝。
珞琪迎上前,見霍小玉一臉溫笑,左右看看沒人,隻拉她頂了如煙絲雨立在枝葉稀綢的紫藤花架下,小心地問她道:“有宗事體,且問問你,隻是一定要實言相告。”
珞琪見她一臉的笑意斂住,換做認真的神色,猜不出又有什麽大事。
霍小玉問:“少奶奶近來可是去了洋人的銀號?”
珞琪點點頭,心裏暗自揣測小夫人因何問她這個話題,就如實答道:“是曾去過德華銀行,料理先父托管在那裏的資產古玩字畫。”
霍小玉目不轉睛地望著珞琪,仔細地問她道:“我且信了你,隻是老爺未準信。”
珞琪更是好奇,想是公公責備她在外擅自走動,愧意道:“都是珞琪不好,不該擅自去洋人銀行。隻是洋人銀行不比我們大清的銀號,條例繁多,非是本人不能取兌。先父膝下隻珞琪一個女兒,自然是要親力親為拋頭露麵的,隻是珞琪不該借了去拜訪南安郡王妃的空子不稟明公公私自去了銀行。”
珞琪答得小心翼翼,長睫微顫,雙眸流動怯怯地問:“老爺可是氣惱了?”
那膽怯受驚的樣子頗是可愛,霍小玉反是被逗笑。
霍小玉雖然是小夫人,但人人皆知她是老爺最寵愛的小妾,年輕貌美又聰慧機敏,家中大小事務都是她一手操持。
“少奶奶沒曾聽大少爺提及此事?”霍小玉反問,珞琪懵懂地搖頭。丈夫這些日都不曾在她房中睡,她哪裏知曉。
“怕是老爺近來多心了。銀庫裏的賬出了差錯,當差的隻有大少爺和三爺,如今三爺病得囫圇人事不知,知情的怕也隻有大少爺。近來老爺聽人告發,說是大少爺把這些銀兩私挪了出庫去洋人的銀號裏放貸吃利錢,偏巧你近來總往洋人銀號裏走動。”
珞琪心下大驚,這簡直是六月飛霜天大的冤枉。
且莫說楊家的銀子她殷珞琪從未看在眼裏,就是丈夫煥豪在楊家也如寄居外人簷下一般,盡量不沾染楊家分毫。除去每月各房定發的例銀,其餘物品都不去府上支取,多是自己置辦。
且莫說就是這個失蹤的四十八萬兩銀子,當年丈夫的養父大伯楊耀廷過世,所有的遺產家財萬貫和宅院都留給了煥豪,煥豪都是如數移交給了生父楊焯廷。如今公公竟然如此猜忌長子,真令珞琪也滿心憤懣。
“小夫人但可以轉告爹爹得知,珞琪在洋人銀行中是有些錢財,不過那些都是殷家的財產,可以去查。就隻唐伯虎一幅《幽穀蘭鶴圖》便是稀世之寶,能買下整個龍城,哪裏會覬覦那四十八萬兩庫銀的利息?”
見珞琪粉麵微紅,俊目生嗔,咬了下唇露出淺淺一排小銀牙,那樣子嬌俏任性,霍小玉一臉無奈地笑拉了她的手揉弄道:“真是千金大小姐,看這性子,女孩兒家如何這般沉不住氣?你若是惱了,可是辜負了我這份心。若是偏信了那些混帳言語,我哪裏還能對你言講?說來給你知道,無非讓你多個提防。家中女眷,隻我和你最要好,心總是向了你的。你且想想,自古有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之嫌,你不如謹慎些,也少給大少爺添些麻煩不是?”
珞琪見小夫人說得語重心長,也不由自愧不如,點點頭解釋說:“這些天陰雨不斷,珞琪是擔心洋人的銀庫裏潮黴,汙毀了畫卷,特地去查看關照。”
霍小玉長舒口氣道:“這就是了,我尋個契機趁了老爺高興,點撥給老爺知曉就是。隻是即是這麽名貴的畫,如何不拿回房中保存,反放去外麵?”
珞琪這才笑道:“大少爺他清高,說是這些殷家的物件最好不要進他楊家。”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吵嚷喧嘩聲。
“鏘鏘鏘鏘……”三爺煥信在園裏繼續發瘋,這回身上套了件長衫,一路嚷著過來,在珞琪和霍小玉麵前忽然停住。
呆滯的麵頰上漸漸泛出笑意,嘿嘿傻笑著望著珞琪,又望望霍小玉,孩童們撒嬌地扭捏身子搖著腦袋喊了聲:“嘿嘿……娘……親娘……”
煥信側過頭,笑望著二人,忽然沉了臉,一口濃痰啐出,霍小玉慌得一拉珞琪喊了聲:“小心!”
那口痰啐偏。
珞琪心驚膽寒,蠕動嘴唇未及開口,下人們已經追上來哄道:“三少爺,咱們回去穿新褲子去!看!少奶奶給做的新褲子,大紅色的綾子多漂亮呀!”
煥信嘿嘿笑著一顛一顛地跑掉。
霍小玉望著煥信瘋癲的背影搖頭說:“虧得你們夫妻這麽去照顧他,他們兄弟不和,你這也是以德報怨了。隻是三爺病在這節骨眼上蹊蹺呢,怎的就這個時候瘋掉,偏巧銀庫就這個時候出事,龍城的大災小難接踵而至都等了用錢。”
珞琪隻得苦笑,她並不喜歡三弟,也沒有那麽大度,不過是丈夫一味的估縱三弟,她也無可奈何。
細細品味小夫人的話,莫不是三弟在裝瘋?但轉念一想,這麽去揣測三弟似乎有些狹隘,自嘲地一笑。
送走小夫人霍小玉,珞琪心裏如堵了重物般難過。
想想丈夫昨夜的焦慮操勞,想想丈夫回到龍城後這些年的任勞任怨無欲無求,反招惹來公公這些無端猜忌,越想越為丈夫心裏不平。但所有的委屈,若不是小夫人霍小玉和她相好,私下告知,丈夫是從來不會對她透露半分。
每到這時,珞琪就會覺得丈夫就像頭上這片屋簷,巍峨高大,遮蔽了一切風雨。
“嫂嫂,嫂嫂!”五弟煥睿歡叫著跑來,手裏晃著封書信。
珞琪望著他崩了臉嗔怪:“怎麽,才走一個瘋子,又來了一個不成?”
煥睿翹了嘴,抖抖那封書信又背過手道:“朝鮮國原大帥的電報,兄嫂不想看,冰兒可不給了。是顧大哥剛收到轉來的。”
珞琪一陣驚喜,她們夫妻在龍城一直翹首盼望朝鮮國那邊原大帥的消息,近來日本人再次意欲登陸朝鮮,也不知道情況如何?珞琪知道丈夫最敬重的人就是原大帥,原大帥待煥豪如恩師如父兄,隻是近來一直沒尋到合適的契機重返朝鮮軍中在原大帥麾下效力。
“嫂嫂,大哥是要去朝鮮國嗎?如果要去朝鮮,帶了冰兒一道去!”煥睿的目光裏充滿興奮和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