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zheli 第二卷42 結根失所纏風霜

雲縱出了門,福伯遠遠地候著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他,看他一眼不由搖搖頭繼續向前走,走幾步又回頭看雲縱是否跟上。

雲縱起先步履輕鬆,越隨在福伯身後走反是心驚肉跳起來,索性立在牆根不動步了。

福伯回頭跺腳歎道:“別耽擱了,大少爺,走吧!老爺候著呢。??”

雲縱嘟著嘴,耷拉著頭向前幾步,福伯轉身再走,回頭時雲縱又停在那裏。

“大少爺,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剛才的威風去哪裏了?”

雲縱艱難地挪著步,福伯卻沒向正廳去,反是繼續向旁邊的跨院走,雲縱記得旁邊的跨院並未住人,遲疑地問:“福伯,去哪裏?”

“老爺吩咐把祖宗牌位供在了臨時打掃出來的一間‘祠堂’裏,吩咐大少爺去那裏候著。??”

“啊?”雲縱驚得叫了聲,停住步問:“老祖宗可在?”

福伯回頭詫異地看他,歎氣問:“大少爺莫不是嚇糊塗了?女人哪裏能隨便進宗祠的?”

雲縱心裏暗自叫苦,父親這回真是要動了祠堂家法對付他了。

小跨院門口立著幾位護院的家丁,見到雲縱都是詫異的表情,一名家丁點頭哈腰地對福伯說:“福管家,老爺吩咐的那桶辣子水浸藤鞭已經送進去了。??”

福伯點點頭,又問了句:“都布置妥當了?”

“妥當。??都妥當了,不就是鋪了毯子和白布嗎?一匹白布都鋪上了。??”

雲縱心裏奇怪,沒聽懂他們說得是什麽意思,走進院子,裏麵冷冷清清,一間六扇門的堂屋,小院裏青苔入秋泛著暗黑色。??一顆龍爪槐已經樹葉盡落剩下蟠曲地枝杈孤零零立在呼嘯的寒風中。

雲縱來在堂屋門口沒有進去,就見屋內光線暗淡。??條案桌後牆上懸掛著楊家幾代祖宗的圖畫,條案上擺了祖宗牌位。??雖然比不上家裏那幾層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壯觀,也沒有滿牆的祖宗畫像,隻這平日全家出行時隨身供的祖宗牌位就透著威嚴。??香案上燭火跳動,香煙嫋嫋。

就在屋內的方磚地上,鋪了一大張白布,如尋常人家辦喪事地常用的白布一般。??鋪在冰冷地地上十分紮眼,白布的邊緣還lou出些紅色地毯的邊緣,這令雲縱更是不解。??既然地上鋪了紅毯,為什麽上麵還鋪層白布。??莫不是怕把紅毯踩髒?

白布的左側地上放著一張長長的春凳,比尋常的春凳略長,也窄了幾分,旁邊一個紅漆大木桶,裏麵豎著許多纏著紅繩的藤鞭。??怕還是那日珞琪和它媽媽連夜纏繞出來地那捆。

雲縱不由心寒,記起剛才門口的家丁說,什麽辣椒水泡過的藤條,這又不是大堂上審賊,爹爹是要做什麽?

心裏在尋思,腳卻不敢邁進高高的門檻。

“大少爺。??老奴伺候大少爺把衣衫去了。??”

雲縱周身一顫,回頭望向福伯的眼神都有些哀哀的乞憐一般。

福伯搖搖頭說:“大少爺,楊家這‘拖胎換骨’的極刑可是幾十年都不能遇到一次,大少爺如今是闖了什麽禍了?可是要向老爺好生求饒,不然,這酷刑下非死即殘!都是楊家那些十惡不赦的不肖子弟才會遭此嚴懲。??”

雲縱見福伯那無奈地神色不似在嚇唬他,心裏一思量,堆出壞笑說:“福伯,那煥豪還是走了吧。??孔老夫子說,‘小棒受。??大棒走’。??老爺既然是一怒之下要打死我,不走就是陷父親大人於不義。??非孝子所為!煥豪還是待父親大人氣消了再回來。??”

說罷撒腿就要向外跑,被福伯一把死死拉住頓足急道:“大少爺,大少爺,你可是鬧得什麽?事到如今,你還不安分?你可是能跑去哪裏?連老祖宗都不出麵阻攔的一頓打,大少爺躲過初一能躲過十五?”

雲縱頓覺無比的屈辱,看著堂上祖宗牌位和畫像,仿佛那些祖宗都在撚了胡須笑望著他等了看他的好戲。

咬了牙,神色中帶了憤恨。

“大少爺,您是明白人,等下老奴落鞭子時輕些,你嚎的聲音一定大些,打得疼時就裝死,老爺心疼了或許能早些恕了大少爺。??”福伯動手為雲縱寬衣解帶,被雲縱一把打落了手,目光還是瞪著堂上那些祖宗,嘴裏咬牙切齒道:“我自己來!”

除去了馬褂,解開直裰的盤扣,心裏在暗罵,不知道楊家地祖先是否也和爹爹一樣kao了家中女眷去謀官職,求高升。

將衣衫扔給了福伯,就要邁進祠堂,又被福伯一把拉住。

“小祖宗,你是祖宗,這身上的衣衫一件不能留。??”目光掃了雲縱那條湖色的羅褲。

雲縱羞憤地望著福伯不語,福伯為難地問:“大少爺這是自己沒氣力解,要老奴代勞,還是在賭氣?”

雲縱抿了薄唇,傲然道:“不消福伯勞累,我倒是等老爺來,看他親手解!”

腰上係著猩紅色的汗巾子,腳下一雙抓地虎快靴,雲縱走進祠堂繞開地上的白布來在香案前。

涼風刮進空蕩蕩的屋子,仿佛捉弄他一般,此刻他大致明白了這潔白的布是做什麽用的,順手抄起正要裹住身子,福伯攔阻他說:“大少爺,不可。??這布就叫做‘裹屍布’,是那些受過刑的不肖子弟被卷出祠堂時用的。??命大地就活過來,命短地死在家法下,就被這布卷了血淋淋的身子扔去亂墳崗喂狼。??”

雲縱抬頭望著那祖宗像,心中地憤懣強壓著。

福伯吩咐道:“大少爺。??跪下!進了祠堂還不下跪嗎?”

雲縱跪在那白布上,福伯蹲在他麵前問:“可是怕了?怕了等下就快些認罪,求老爺法外開恩。??大少爺,跪好,五體投地地跪,你跪好,老奴就去請老爺來。??”

雲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家法祠堂是教訓不肖地子孫之所,他做錯了什麽事要遭此毒刑?

“不服?大少爺。??事已至此,大少爺就別倔強了,老爺的性子,平日不發作,真火氣上來給大少爺個沒臉,多難看。??”

雲縱屈辱地伏下身,福伯有意將他的頭按碰在地上。??叮囑他說:“縣衙裏審犯人審過吧?那犯人都是如何跪的?”

說罷指指旁邊那冒著熱氣的木桶裏那捆藤鞭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福伯囑咐幾句去請老爺,雲縱緩緩地抬起頭,眼淚在眶中盤旋,又被他強壓下去。

堂上這些祖先看了他竟然還lou出嘲諷的笑,這世道還有沒有黑白?父親打他是要給老佛爺一個交代,還要大張旗鼓開了祠堂打,還要用上楊家的家法極刑才算對老佛爺忠心不二。??這令他想起來春秋時那個故事,齊國國君齊桓公地廚子易牙聽說齊桓公厭倦了山珍海味。??戲言說想吃嬰兒肉,易牙就因為桓公一句戲言,將自己三歲的兒子蒸了獻給桓公吃。??由此博得齊桓公地信任,得到提拔重用。??但上卿管仲卻說,人沒有不愛自己兒子的,自己的兒子尚且不愛。??焉能愛其君主?

想到這些,心中五味雜陳翻湧,忽然一陣巨響,那桌案牆壁上供奉的一幅畫像掉落,砸在牌位上,幾塊牌位從桌案上滾落掉在地上,竟然有牌位摔做兩段。

雲縱驚得張大口,莫不是祖宗顯靈,也被他的冤情感動?雖談不上是六月飄雪,卻也是可憐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雲縱爬過去拾起那牌位就要擺去案上。??就聽身後一聲怒喝:“逆子!大膽!放肆!你簡直……你不怕天打五雷轟!”

雲縱尷尬地捧了那斷裂的祖宗牌位道:“這牌位…..是自己倒落…..是風刮了畫…….”

“孽畜!禽獸不如地畜生!”

楊焯廷四下望望。??看到那蒸騰著熱氣的木桶,抽出一把藤鞭。??劈頭蓋臉抽下來。

雲縱一側身,那藤條散落在背上一陣麻痛。

“跪好!跪好!畜生!孽障!”楊焯廷火冒三丈,兜頭打了十餘下,才住手去請了掉落的牌位放回案上,整理好畫像,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個頭哭道:“楊門第四十七代孫楊焯廷不肖,有負列祖列宗重托,養出此等忤逆不孝之子,今天就自正家法,以示懲處!”

雲縱心想這難道是祖宗故意在整治自己,如何這麽巧畫卷落下砸倒一片祖宗牌位,父親竟然誤會是他所為。

真是有口難辯,心中滿腔的委屈,撇撇嘴從來沒有像此刻般的憋屈,悻悻地對父親說:“大人冤枉兒子。??兒子再不肖,也不敢對祖宗不敬!”

雲縱嘴角微撇,望向父親的眼神柔和了幾分,怯怯地汪了眼淚一般。

“逆子,不是你,這祖宗像和牌位自己被你氣得跳下來不成?”楊焯廷不肯相信,大罵兒子詭辯。

“大人也太小覷兒子了,若是煥豪做的,煥豪自然會認,不是煥豪所為,大人也不能冤枉兒子!”聲音提高了幾度,楊焯廷幾步過來又抽打幾下,光潔結實的脊背上縱橫了鞭痕,俯身抱頭時,窄腰脊骨旁緊收地肌肉勻稱得沒一絲贅肉,如小豹子的腰身一般。

楊焯廷提了雲縱腰上的紅汗巾將他提起扔在春凳上,照了屁股猛抽兩鞭罵道:“褲子去了!”

直到此刻,雲縱才慌得拉緊褲子孩子般討饒道:“大人,大人打便打,最後臉麵求大人留給兒子吧。??在祖宗麵前赤身lou體也不雅。??”

很少見雲縱如此頑皮的樣子,似乎自從來到京城兒子這些時同他親近了許多。??楊焯廷垂了無力的眼瞼,心頭痛苦地掙紮,咬了咬牙,一把提過雲縱在眼前,攔腰夾住他,一把扯下他腰上那猩紅的汗巾子推去凳子上,轉身對福伯吩咐:“打!”

雲縱跌倒在春凳旁地地上,抬眼看時,福伯手中拿了一截麻繩過來。

雲縱掃了眼那冰冷的凳子,再看看父親同樣冰冷的臉,說了句:“不必綁,我不會跑,大人自管打。??如何打得老佛爺見了舒心解氣,如何打得能讓楊家免於責難,大人就如何處置煥豪罷了。??”

楊焯廷臉色鐵青,嘴唇紙白,指了雲縱對福伯道:“你聽到了,你可是聽到了,此等無父無君的孽障,打死也是死有餘辜!”

珞琪自雲縱走後,在屋裏徘徊不定,她的右眼皮總是跳了不停,自己用手按住,但鬆手時還是跳。??一種不祥的預感,丈夫臨走時那放肆的狂吻,親昵的話語,溫情的眼神,似乎唇上還留著丈夫的餘溫,而人已遠走一般。

窗外一陣腳步聲,老祖宗來了。

珞琪忙上前陪笑著扶了老祖宗進屋道:“老祖宗,有什麽吩咐,您一聲傳喚琪兒就去服侍,豈敢勞動老祖宗過孫媳地房裏來。??”

老祖宗憔悴地麵容堆出些笑,揮揮手示意老媽子和丫鬟們退下,小心地問珞琪:“琪兒,太婆婆平日對你如何?”

珞琪聽老祖宗這話問得奇怪,又見老祖宗神色肅穆,滿頭銀絲仿佛愈發地白,點點頭說:“老祖宗待琪兒寵愛有加。??”

老祖宗點點頭,拍著珞琪的手背拉她貼了身子坐了說:“琪兒,你可是喜歡吉官兒?”

珞琪忽閃了眸子暗想,老祖宗定然是話音裏有話,如何問得如此奇怪?

點點頭應道:“吉哥同琪兒伉儷情深。??”

“是了,這就是了。??楊家可曾對不住你?”

這話問得更是奇怪,珞琪果斷地答道:“老祖宗,可是媳婦做錯了什麽?”

老祖宗地淚頓時下來,那傷感無助的表情令珞琪驚慌失措:“老祖宗,琪兒說錯話了嗎?老祖宗。??”

老祖宗拉過珞琪道:“琪兒,你是楊家的好媳婦,太婆婆也喜歡你。??可是,如今兩難呀。??琪兒,如果,現在雲縱一生的前程功名,還有楊家在龍城的安危懸於一線,要琪兒你去拯救,琪兒,你可敢去?”

珞琪心想楊家定然出了大事,不假思索道:“老祖宗,老祖宗對琪兒恩深似海,琪兒嫁入楊家,就是楊家媳婦,楊家有難,琪兒自當前去,赴湯蹈火不辭。??老祖宗,您說說,需要琪兒去做什麽?”

老祖宗艱難地蠕動嘴唇,望著珞琪那靈透的眸子,伸手撫弄珞琪齊齊的留海旁額邊一綹散發搖頭道:“琪兒,你自小就在楊家,你該知道官場的險惡。??今天,老佛爺險些下旨斬了吉官兒。??”

珞琪“啊”了一聲,臉色慘白,老祖宗不像是戲言。??老祖宗點頭肯定,歎息道:“都是前些時日,老佛爺被誌銳那些人頂撞得火冒三丈,處置了誌銳,卻念及他畢竟是皇親國戚,沒能嚴懲。??隻是朝野裏有些多事的小人,造謠說吉官兒是誌銳的死黨,那方伯謙的血書就是他上給的皇上,要除掉吉官兒而後快!”

見珞琪忽閃了明眸,思忖著每一句話,嘴角堆了僵持的笑,隻有目光中透出聰穎和半信半疑。

《奉旨休夫 》

類別:浪漫言情 | 專欄作者:雲霓 | 書號:1149738

五色裘,千金子,白馬翩翩來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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