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21 一日心期千劫在

?珞琪來到公公楊焯廷的院落,依然是四周連仆役都不曾見,這令珞琪更是添了膽寒。?

她是親見了丈夫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揉著酸痛的膝蓋,雙腿如墜鉛塊一般瘸拐地走向父親那間亮燈的臥房。?

珞琪遲疑地走向那燈光,才到房門,就被堵守在門口的小夫人霍小玉豎了支手指在唇邊,輕輕搖頭,示意珞琪不要造次。?

屋內傳來公公楊焯廷那有意拖長的官腔:“見到誌銳了?”?

這句話出乎珞琪的預料,她本以為公公會大發雷霆地斥罵,隨後就是鞭撲加身。?

“是,大人!”雲縱的聲音。?

“方伯謙之死,誌銳如何講?”公公繼續問,似乎在他聽什麽官場軼聞。?

“回大人,兒子正在像誌銳兄稟明此事及北洋水師中的所見所聞,恰逢聖駕到……”?

咣當一聲響,聽似煙槍扔在了桌案上的聲音,傳來公公楊焯廷厲聲質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回大人的話,皇上恰帶珍妃小主兒到誌銳兄府上,兒子躲閃不及,就借此契機直言麵聖了。”?

屋裏一片沉寂,再無聲響。?

珞琪立在門口屏住呼吸,驚得進退兩難,反是霍小玉惋惜地望了她一眼,搖搖頭,示意她不必滋事。?

雲縱的聲音傳來,講述的是他如何離開龍城去威海衛,如何入到北洋水師的所見所聞。言語間坦然。絲毫沒有遮掩,如屬下對長官述職一般。?

珞琪聽得心酸,尤其是聽到丈夫混跡在水手中,就覺得無限委屈,又聽到因為促狹傷了軍犬被識**份未能上船。心裏是愛恨不得。雲縱平日在人前都是一副謹慎地模樣,隻有時頑劣起來真是比八歲的頑童還調皮。直聽到鄧世昌死,雲縱已經是哽咽難言。很少見丈夫在父親麵落淚,珞琪知道北洋水師的慘敗對雲縱觸動極深。?

楊焯廷聽到方伯謙血書之托及丁汝昌等人瞞天過海的詭計,隻是冷笑幾聲,然後問雲縱道:“我兒入官場幾年了?”?

雲縱愣愣,應道:“兒子十二歲隨原大帥戍邊朝鮮,於今……十一年。”?

楊焯廷原本平靜的聲音立時尖聲驟起。大罵道:“十一年還似初入官場一般懵懂!這些事你大驚小怪?爹是看你挨打挨少了!說!依《大清律例》,官員越級越府上告,該當何罪?”???珞琪心中一梗,公公追究地不無道理。wap.lxs555.cN雲縱無論身在龍城軍中還是朝鮮,都是楊焯廷的屬下。龍城總督領兵部尚書銜,不依律上告,反是到京城告到了兵部侍郎誌銳那裏,還膽敢上疏皇上,卻也是膽大包天了!?

就聽雲縱沉聲道:“依《大清律》,軍民人等遇有冤抑之事。應先赴州縣衙門具控,如審斷不公,再赴該管上司呈明,若再有屈抑。方準來京呈訴……如徑赴上司申訴,即使情節屬實者也要笞五十杖。”?

楊焯廷斥罵的聲音又逼喝:“且不談家法,子侄擅自離家不稟高堂之罪,也不去追兒的忤逆不孝;隻這《大清律》中,入夜不歸,宵禁後深夜叫城驚擾四方者,皆要杖一百!畜生,你自己來說。該當何罪?”?

屋外一陣腳步聲,珞琪忙尋聲望去,卻是五弟冰兒趕來。?

走近前見到珞琪和霍小玉,霍小玉忙低聲製止道:“五爺,老爺在氣頭上,你且回避。”?

“是冰兒來了?進來!”楊焯廷那“進來”二字話音拖得很長。威嚴得如公堂上兩班衙役高喊的“威武”二字。?

冰兒整整衣衫恭敬地應了聲:“是。父親!”?

珞琪卻一把拉住冰兒,她知道雲縱父子鬧到盡頭。最終殃及的就是五弟冰兒。?

冰兒對珞琪笑笑,那笑意裏滿是安慰,水潤的眸子靈動,似乎對珞琪說:“嫂嫂,冰兒自有妙計!”?

待冰兒進了房中,珞琪就聽公公喝了聲:“請家法來!”?

雲縱的聲音旋即懇切道:“大人,此事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五弟無關。況且五弟如今身負功名,不能打呀!”?

“功名?做到多大地官也礙不到我楊焯廷管兒子!”?

冰兒唯唯諾諾地出門,遞個珞琪一個活潑調皮的眼色。?

霍小玉取來的藤條冰兒沒有去接,反是取來自己放在窗外的兩根藤被麻束在一處的藤鞭,隻在門口忽然沉了臉,做出擔驚受怕的樣子進去。?

“大人!大人不可,大人若罰,自管打兒子就是!”雲縱的乞求聲。?

“怎麽,還要老夫親自動手?”公公楊焯廷的聲音平緩嚴厲。1-xs555-xs555-小-說-網?

珞琪隔簾偷窺一眼,冰兒已經撩衣趴到春凳上。?

珞琪咬了拳頭,心知責打冰兒比鞭子打在雲縱身上更難過。?

霍小玉扯扯珞琪的衣袖,拉她退下,就聽到屋裏冰兒哎喲呦的慘叫聲,哭嚎得誇張。轉念一想,冰兒如何也是個有功名地人,卻還是年幼,如今如個頑童被挨打。?

立在院中,能看到碧紗窗上的人影晃動,公公楊焯廷起身,推開雲縱搶下藤條揮舞抽下,冰兒撕心裂肺般的慘嚎,不幾下,公公停了手,喘息著粗氣道:“再去尋一藤條來!”?

“爹爹,爹爹饒了孩兒吧。這裏不是家中,哪裏還有那麽多藤條供爹爹教訓兒子。爹爹就是不心疼冰兒,也要心疼自己的身子,明日可是老佛爺地千秋大壽,爹爹要辛苦一日在頤和園陪駕的。”?

冰兒抽噎著邊哭邊告饒,哀求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哭告道:“哥哥,冰兒地屁股打爛了吧?疼……爹爹的手太重,藤條都打斷了。”?

珞琪心一沉,暗自叫苦。公公和雲縱都是武將,隻冰兒是文弱書生。如此重的藤條,怕要傷到冰兒筋骨。?

正欲闖進去勸阻,忽然屋內冰兒的哭聲沒了,就聽公公楊焯廷的斥罵聲:“這是什麽?”?

“啪!”地一聲響,像是巴掌打在肉上的聲音,冰兒抽著鼻子的聲音隨即哭求道:“爹爹,爹爹不打,冰兒不敢了。爹爹?

“趴好!”公公的罵聲,那罵聲裏滿是懊惱又有些無奈。?

“你膽大包天!你這點把戲還來瞞你爹,你爹還穿開襠褲時就比你玩的高明!墊軟牛皮、抹蓖麻油、烤過的藤條竿子,今天不打得你皮肉開花!”?

嗷嗷地幾聲哭嚷,雲縱地求饒聲:“大人,莫再責罰冰兒,兒子知錯了,要打就打兒子!”?

“是少不了你,你們哥兒倆串通好了要氣死你老子!過來,你過來!”?

霍小玉忍俊不禁袖子掩嘴。隻露一雙嫵媚地眼在望著珞琪,低語道:“難怪,五爺就是人小鬼大。”?

卻原來是冰兒在褲子裏墊裏牛皮,在鞭子上做了名堂去欺蒙老爺。被識破。?

院裏一陣人語嘈雜,燈籠將院內照得通量,福伯高聲稟道:“老祖宗到!”?

老祖宗一聲罵:“喊什麽!報喪嗎?這麽大嗓門。”?

珞琪心頭地石頭總算落地,自己在門外猶豫得進退不得,憂心欲焚,正不知如何是好,總是守得救星來了。?

老祖宗進到屋內時,雲縱正為冰兒整理衣衫。老祖宗四下望了一眼,不屑地哼聲道:“就猜你終是心疼他,到頭來鞭子還是打在這小的身上,早知道如此,娘就不來了。”?

“娘,吉官兒真是……真是!哎!終究有一天。楊家要敗在他手上。”氣惱之餘。揪了雲縱揮動手中的雞毛撣子狠狠打了幾下。?

“好了!不是娘不讓你管他,明兒還是老佛爺的好日子。回龍城再教訓兒子吧。這明日你不要仰仗他為你奔前跑後呀?”?

老祖宗捶著腿唉聲歎氣,拉過雲縱問:“別裝啦,你老子能打你幾下?”?

目光留意到桌案上一張兩塊兒鴨蛋圓麵盤大小的皮子,捏起來問:“這是什麽?”?

“問您這兩個孫子!”楊焯廷忿忿地罵,揪住雲縱的胳膊如責打一個八歲的頑童般照著身後又抽了兩下。?

屋裏亂做一團,雲縱躲去老祖宗身邊,冰兒抽搐著鼻頭立在牆邊揉著屁股,哭得滿臉花,嘴裏嘟噥著:“不是大哥,是冰兒去市集上買來的。爹爹的家法打在身上像割肉,冰兒才出此下策。”?

周圍地老媽子和福伯等人都低頭暗笑,老祖宗卻罵冰兒道:“穿上黃袍也成不了太子,下作東西,還不滾回去!以為中了個解元就上天入地了。能讓你科舉奪魁,那也是楊家的恩德,讓你給大少爺當替打,就多出這些名堂!”?

“娘,扯遠了!冰兒還是孩子,頑劣就盡管教訓他就是!”又瞪了眼雲縱罵道:“你也滾下去思過!待回龍城再同爾計較!”?

珞琪反如在看一幕大戲,舞台上鑼鼓喧鳴,各色人等鬧得不亦樂乎。?

但老祖宗如何對冰兒罵起來總是夾槍帶棒?心裏狐疑,嘴裏卻不敢多問。好在老祖宗在家中一言九鼎,公公也不好深究,老祖宗拉了雲縱為他揉揉身上沉了臉佯怒地訓責:“都是你自作自受,如今你兄弟也是有了功名,下次就讓你老子狠狠地揍你個沒臉。”?

說過說,老祖宗對雲縱的疼愛有目共睹,於是雲縱插科打諢般在老祖宗身邊好言哄騙蹭膩一番,扶了老祖宗回房。?

待從老祖宗的房中回到自己地臥房時,冰兒卻步履蹣跚地跟進來。?

“還裝!連爹的眼睛都哄不過,還還瞞哄大哥不成?爹那雞毛撣子多是落在大哥身上,你裝得什麽?”?

聽了大哥一番訓,冰兒扮出嬉皮笑臉的模樣道:“大哥,爹比猴子還精,一眼就沒他看穿了。是冰兒去湖廣會館見一個同窗,路過廠甸市集上見小攤販賣這家法解數大全,哎,還是京城的人聰明,那東西琳琅滿目大哥你定然是想不到。比如說,這軟牛皮,是九製的,很柔韌擋痛;還有蓖麻油,那個小販給我演,抹上些,鞭子一打上立刻腫得如氣吹到皮裏;還有,那藤條,若不被揭穿,真以為是被打折,誰同爹爹一樣對兒子都如審賊一般,怎麽也住手了。”?

冰兒懊惱道:“可是費了冰兒一兩銀子呢。”?

珞琪歎息道:“解元公,這豈不是蝕本買賣?花了錢還沒瞞過爹爹的眼睛,反又多挨了幾下,若不是老祖宗來得巧,怕是要被老爺活活剝皮了。”?

冰兒不服道:“嫂嫂這話怪了,就是被活剝皮也輪不到大哥,嫂嫂還是擔心大哥如何是好吧?”?

說罷逗珞琪道:“嫂嫂可知冰兒今天在天橋看到什麽?冰兒聽了一段兒笑話。說得是一個書生進京趕考,住在一家店。不想樓上住店的是個軍爺,每天晚上深夜才歸,回來就聽“咚咚”兩聲巨響,震得樓板掉灰,是那軍爺脫靴子扔在地板上。那書生睡到第三天忍無可忍,就去樓上同軍爺理論,誰想要,第四天,深更半夜又聽咚,隻一聲,再沒了聲音。這書生就等,提心吊膽等那第二聲巨響,輾轉難免等到天亮,也沒聽到第二聲響,覺也沒睡成。清晨遇到那軍爺一問,軍爺說了,我扔出一隻靴子,忽然記起你怕這響動無法入睡,就輕輕放下了第二隻,哪裏想到害你一夜未睡?”?

冰兒說罷促狹地哈哈大笑,雲縱一臉含笑,一把揪過冰兒的耳朵按住腰夾在腋下就揍,冰兒慌得嗷嗷亂叫喊痛:“大哥莫打,大哥,爹爹地藤條沒打到冰兒,雞毛撣子可是厲害呢。”?

兄弟重逢鬧了一番,珞琪才轟冰兒回房去休息,靜謐的月色下隻她獨對丈夫雲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