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曾經的大唐帝都,長安已經寂寥幾十年了。那些曾經自豪地居住在天子腳下的百姓們,隻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看著洛陽城中笙歌曼舞,忍耐著這長安城的寥落寂寞。就連那些昔日朱漆大門的高牆大院,也在時光的流逝下失色不少。即使是那些還留在長安的豪宅主人們,往往也都是暮態盡顯日落西山。和洛陽那些王公貴族比起來,他們哪裏還有臉談權貴二字?

然而,春寒料峭的正月下旬,長安城卻迎來了久違的熱鬧場麵。從長安留守等等頭麵官員,再到一百零八坊的庶民百姓,人人都陷入了一種無邊無際的興奮和歡樂之中。

皇帝和百官即將回長安了!

由於去歲則天大聖皇後去世,皇帝李顯終於有了離開洛陽遷往長安的理由,因此過了最初的守孝期,他便急不可耐地下令遷往長安。對於這樣的要求,韋後自是不會反對,相反還是積極的推動者,因為她對於洛陽隻有厭惡沒有好感。這帝後既然有了決斷,其他人自然沒有置疑的餘地,哪怕是對洛陽有深厚感情的武三思也不敢有絲毫異色流露在外。

倒是長寧公主對此深有不滿,她在加封公主後,在自己居住的惠訓坊大肆吞並房產擴建宅院,如今新房子造好還沒住上幾天,居然就要去長安,她豈不是白費錢?然而,她小小地對韋後抱怨了一次,結果就得了長安三處更大的房產,當下便心滿意足偃旗息鼓。

長安城中的人們並不知道朝中地種種議論。這一天,春明門前齊集了百多個大臣,有身著紫袍的三品大員,亦有一身青衣的低品辦事官員。雖然天冷風大,但人人都是神情興奮地等候在那裏,一麵翹首觀望著官道的盡頭,一麵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更有人緊張地不時拉扯著衣服下擺,似乎想讓自己更體麵一些。

帝後鑾駕很快就要到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已經幾十年不曾見過皇帝。怎能不緊張?

在風地裏足足等待了一個時辰,終於有人漸漸撐不住了,尤其是幾個頭發花白的年老官員。能夠從武周末年的大風大浪裏頭熬出來,對於任何人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他們比誰都渴望看到那李唐複立,希望能夠見一見新君,希望能夠重現昔日大唐盛世。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輕輕跺了跺已經凍僵了的腳,卻拒絕了旁邊人遞過來地暖爐。正在這時,也不知道是誰輕輕嚷嚷了一聲。

“來了來了!看那邊,是厭翟車!”

怎麽是厭翟車。不應該是天子所乘的象路車居前麽?

領頭的長安留守和幾個屬官麵麵相覷了一陣,急忙定睛望去。隻見遠處前導衛士數百,擁錦旗跨腰刀,居中的那輛車通體紅色。黃金雕裝,朱色纓,外飾翟羽,紫油,裏通。遙遙可見紅錦絡帶絲絡的帷幔,前有四匹駿馬拉車,看上去異常雍容華貴。及至那一行人漸漸近了,方才有人看清了那招展錦旗上的字,於是低聲嘀咕了起來。

“是安樂公主!”

長安和洛陽雖說不遠,但先前呆在長安的官員們多半是鬱鬱不得誌的,不可能對洛陽的所有情況都廖若指掌。等候了這麽久不見帝後蹤影,卻等來了一位大剌剌的公主,眾人不免都心生不滿。甚至有人憤憤不平地抱怨了起來。

“難道我們在這寒風裏頭苦苦等候地就是那位武家兒媳?要是到頭來武崇訓從馬車上下來,難不成我們還要折腰行禮?”

此話一出,那些在長安蹉跎了數十年的人都忍不住加入了附和埋怨的行列。站在頭裏的長安留守雖說心中也頗有不滿,但卻明白那安樂公主深得皇帝皇後寵愛,絕不可怠慢,隻得轉身提醒了一番。好容易才把眾人地那些聲音壓了下去。

終於。那輛厭翟車在大隊衛士的簇擁下在眾人前頭停下。此時,長安留守連忙率眾官施禮。誰知那車前的紅錦帷紋絲不動,裏頭卻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父皇車駕大約還得過大半個時辰才到,本公主不耐煩和大隊人馬慢吞吞地行走,於是便先走一步。你們讓開道路,本公主路途勞頓,要先進城去好好歇一歇!”

眾官員聞聽此話,不禁又驚又怒。要知道,為了迎候天子歸來,他們從上到下也不知道在這春明大街花了多少功夫,黃土墊道隻是輕的,兩旁甚至還緊急移栽了不少常綠地鬆柏,更有無數百姓夾道相迎,這安樂公主即便是天子嫡女,怎麽如此僭越不懂禮數?即使是剛剛曾經安撫了眾同僚的長安留守也頗為惱火,上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回稟公主,陛下尚未進城,公主身為人女,豈有僭越先行之理?公主既然已經到了,不如下車與我等一起迎候陛下,如此既全了孝道,又不會招致人言……”

“本公主的事無需你多嘴!”車中忽然響起了一個尖厲的聲音,緊跟著,那紅錦帷稍稍挑高了一點,露出了一隻瑩白如玉的手,那手中赫然掣著一枚金牌,“看清楚沒有,此乃父皇欽賜金牌,你們若是還敢攔在此地,本公主一定參你們一個藐視之罪!”

長安留守站在最前麵,那金牌上的字雖然看不清,但料想這並非虛妄,麵色登時鐵青一片。強忍反唇相譏的衝動,他便轉身對後頭的眾官喝令了幾句,這原本被人堵得嚴嚴實實的春明門頓時空出了一條寬敞地通道來。直到那厭翟車和大隊扈從帶著滾滾煙塵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才憤憤然地歎了一口氣。

“如此飛揚跋扈,將來如何了得!”

官員們如何議論從來就不在安樂公主的考慮範圍之內,厭翟車一駛上春明大街,她便挑開了車簾張望著外頭,隨即扭頭抱怨道:“十七娘,這長安看上去陰沉沉的,一座座房子都呆板得很。早知如此,我就該勸諫母後留在洛陽,好歹住慣了!”

淩波還是頭一次坐這厭翟車,隻覺得渾身不自在,此時隻好強自笑了笑。透過車簾往外看去,她便看見了春明大街兩邊夾道歡迎的百姓,又看到了那比洛陽坊牆更高出一截的高大坊牆,心想果然是昔日帝都氣象,比洛陽更多出了幾分莊嚴。當馬車路過平康坊的時候,她又朝那坊門之內多瞧了幾眼。

這裏不但住著教坊諸妓,有各地地無數進奏院,還有如今屬於她地一座大宅子,早她幾個月出發的陳珞現在也應當住在這裏。

第一眼長安,但見巍峨莊嚴,寶象萬千,隻希望她在這裏地運氣也能一如在洛陽時那般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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