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淩波陡地被一陣難以名狀的驚悸驚醒,翻身坐起的時候,她便聽到外頭傳來了陣陣喧嘩。一把抓起了一件長襦衣匆匆往身上一披,她隨即套上了早就預備好的靴子,急匆匆地衝進了上官婉兒的寢室。

這種非常時刻,她當然沒有看到武三思礙事的身影,卻看到了兩個身上尚有雪漬的內侍。等到上官婉兒把兩人打發走,她連忙開口問道:“姑姑,那邊已經發動了?”

雖說先頭笑談的時候還充滿了信心,但這個時候,上官婉兒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很快平靜了下來。

“剛剛得到消息,左右羽林軍擁太子從玄武門斬關而入,此刻應該進了迎仙宮,大約張昌宗兄弟已經不得活命了。武攸宜著實是飯桶,一個右羽林大將軍竟然不能節製部屬,這時節還在家裏睡大覺!陛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有李湛便可以製衡桓彥範和敬暉,結果剛剛就是李湛把太子勸出了東宮!”

淩波第一反應不是逼宮的步伐已經進展到最後時刻,而是為上官婉兒四通八達的情報而吃驚。這真是好快的消息!

“此時說什麽也沒用,走,現在就去迎仙宮!”

聽了上官婉兒的吩咐,淩波立刻披上避雪的鬥篷,套上棠木屐,隨手拿起平日用來防身的短劍揣在懷裏,旋即和上官婉兒一起出了仙居殿。

出了大門,雪似乎比晚間的時候更大了,一副猶如末日般的景象便映入了眼簾。東南方的迎仙宮那邊,熊熊燃燒的火炬把半邊天映得通紅,火光中還混雜著掩不住的驚呼和慘叫,帶來了一種鋪天蓋地的威懾力。這時候淩波根本顧不得那紛紛揚揚的大雪,隻顧跟在上官婉兒後頭,踩著積雪往迎仙宮趕。至於身後那兩個呆若木雞的宮人,她甚至沒有轉頭喝令她們跟上。

反正這時候用不著人多勢眾,膽小鬼帶得越多麻煩越大!

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一兩寸深,穿著棠木屐走在上頭竟有一種走在棉花上的感覺。雖然腳下頗有些跌跌撞撞,但淩波還是竭力攙扶著上官婉兒,因為對方此時更是不堪,幾次都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這並非心境問題,而是雪地顯然已經被不少人踩過,留有各色亂糟糟的腳印,不少地方都結了冰,稍不留神便有摔倒之虞。

“什麽人!”

前頭忽然傳來一聲暴響,隨之火光大亮,竟是兩個手持鋼刀的羽林軍衛士。見那兩人滿臉肅殺之氣,淩波便悄悄拉了拉上官婉兒,孰料這位剛剛還有幾分狼狽的秉筆女官忽然昂首挺胸,不退反進踏前了兩步,口氣異常冷峻:“這迎仙宮什麽時候連我也要攔了?”

一名衛士聽這口氣,連忙高擎火炬,細細一瞧便露了幾分恭敬之色:“原來是上官秉筆。並非某有意攔阻,實在是張相公有嚴令,二張謀逆造反,誰也不得入迎仙宮半步。”

二張謀逆造反?這除非張昌宗張易之瘋了,這女皇就是他們唯一的*山,謀哪門子的逆造哪門子的反?淩波暗自冷笑,這張柬之雖說已經年過八十,卻還真是老而彌堅,這樣老套的借口被他用得爐火純青。

見上官婉兒碰了這樣一個軟釘子,她不禁皺了皺眉,卻知道這時候確實不宜太強硬。正準備想個其它的辦法,她卻忽然覺得背後傳來了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回頭一瞧,她登時喜出望外。來者隻有五六個人,打頭的一個身穿鶴氅,頭戴金冠,腳踏重台履,腰懸寶劍,眉目之間透著一股勃勃英氣,不是太平公主還有誰?

“張相公有嚴令?”雖然剛剛還在極遠處,但太平公主耳力極好,此時朝上官婉兒略點了點頭便越過了她,居高臨下地掃視著那兩個攔路的衛士。“張柬之不過是臣子,陛下是我的母親,太子是我嫡親兄長,憑什麽這關鍵時刻我就進不得迎仙宮!至於婉兒……你若是攔了她,保管你今後吃不了兜著走!”

那衛士不曾料到繼上官婉兒之後,竟是連太平公主也來了,一時間狼狽萬分:“公主,此事某亦不能做主……”

“爾若敢再阻攔,這陛下欽賜的則天劍便先取你的狗頭!”

這眨眼的功夫,淩波就隻見太平公主手中寒光一閃,竟是一劍削下了那衛士頭上紅纓。平時雖說她也常見太平公主往來於宮中,但似這種大發神威的光景卻還是第一次看見。不得不說,那種不怒自威的架勢實在是像極了女皇。

眼見這再攔下去可能要鬧出大亂子,旁邊的一個衛士連忙上來將同僚拉到了一旁,畢恭畢敬地讓開了道路。淩波有意留在了最後頭,這才走出去沒幾步遠,她就聽到一陣低語隨風飄來。

“你傻了還是呆了,攔一下上官秉筆也就算了,這太平公主你也敢攔?太子將來登基,她就是長公主,張相公也不敢招惹!再說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都已經死了,內中大局已定,她們這兩個女人難道還能翻天?”

聽到了該聽的,淩波便上前幾步追上了上官婉兒,低聲在她耳邊說出了剛剛聽到的。孰料她的聲音雖然低沉,卻不曾躲過太平公主。

“我道是婉兒你帶了誰來,敢情是十七娘這個小丫頭!別鬼鬼祟祟的,有什麽話能對婉兒說的,也對我說明白了!”

淩波聞言哪敢隱瞞,趕緊道出了剛剛聽到的話。一聽說張昌宗兄弟已死,太平公主頓時暢快地大笑了起來,麵上露出了一絲藏不住的戾氣:“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也有今天!好,死得好!也不想想是誰給了他們榮華富貴,竟連我也敢汙蔑!”

二張權勢滔天之時,無人能攖其鋒,也不知道折辱得罪了多少人,太平公主這個薦主也險些遭到反噬,這怨氣已經不是一兩天了。見上官婉兒也露出了一絲輕鬆,淩波倒是悄悄撇了撇嘴。

雖說張昌宗和張易之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們縱使有天大的膽子,卻從不打宮中女人的主意,抑或是說不敢打女人的主意,所以和她沒有半點交集。而從政治角度來說,因為她父母雙亡,再沒有兄弟姐妹,二張再怎麽謀劃也和她無關。

兩個看似權勢滔天的男人,說到底其實不過是女皇手掌心的兩隻可憐蟲而已。

雖說天上的雪仍未停歇,天氣亦是冰冷刺骨,但走近迎仙宮長生殿時,卻能看到門口圍著一大堆人。其中,一個被人簇擁在中間的中年人異常醒目。淩波剛剛認出那是太子李顯,就隻見對方也朝這邊投來了目光,繼而甩開眾人匆匆奔下了台階。

“三娘,婉兒,你們來得正好!母皇……這二張都死了,接下來她卻半點不肯鬆口,這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淩波從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身後注視著這位猶如無頭蒼蠅一般的未來天子,不覺在心裏嗤笑了一聲,不禁為張柬之等人感到可憐。

無論怎麽看,這都不像是一個有主見的男人。當然,正因為有這樣的男人,那些聰明的女人才有機可趁,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