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是洛陽最大的市,占據兩坊之地,市內主幹道縱橫各三,東西南北各開三個門,統共九個門,其中猶以正對建春門大街的南中門最是氣派恢宏,平日豪門管事富商大賈多半走的便是此門。然而,今天這南中門卻被人堵了。雖說影響了生意,但不少氣呼呼的店主在探頭張望了一下之後,全都把頭縮了回去。

那一馬當先冷臉站在最前麵的是一個女子,隻見她身著圓領窄袖緊身石榴衫,腰中係著紫紅蹀躞帶,頭戴紫金冠,腳底蹬著一雙烏皮靴,赫然一幅胡服男子裝扮,正是天子嫡長女,深受寵愛的長寧公主。此時提著馬鞭的她冷冷掃了市內一眼,滿臉的憤怒和惱火。

祖母退位,她終於成了公主,因嫌棄舊日的宅第太小,於是便死活磨著父皇母後營造新宅子。正好駙馬楊慎交喜歡跑馬,她便下令造一個大大的跑馬場,定期招來各家親貴子第遊玩,尋思著再蓄養一群俊俏的家奴也好充場麵。宮中盡管賜給了她好幾十房奴婢,她卻依舊難以滿足,聞聽妹妹安樂公主蓄養了好些美少年,她開口相討卻碰了一鼻子灰,這一發狠竟是決定在民間搜羅。

僅僅這十天,她就已經帶回了七八十個人,但就算把這些人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剛剛一眼瞥見的那個青年。

“居然跑進了南市……以為這樣就能逃過去麽!”勃然大怒的長寧公主心中一合計,回頭便朝身後的一個家奴下令道,“給我傳令金吾衛的左右街史,禦史台的左右巡禦史,還有洛陽縣洛州廨,讓他們派人給本公主找人!其他人別愣著,給我衝進去搜!總而言之,南市如果沒有就在洛陽城裏頭大索,今兒個就是把整個洛陽翻過來,我也非得找出那個家夥!”

她這番話異常高聲,*近南市這中門門口的人頓時聽得清清楚楚,有的搖頭歎息,有的麵露恐慌,有的噤若寒蟬。正在市內采買的人們眼看大批窮凶極惡的家奴衝了進來,紛紛朝其他大門四散離去,生怕走得遲了,那位金枝玉葉大怒之下會把自己抓回去。一時之間,南市之中一片雞飛狗跳,恰是亂成一團。

混在逃竄的人群中,淩波隨手脫下身上的披風罩在衣衫不整的陳珞身上,心中異常惱火。早知道陳珞出來一趟這麽顯眼,她當初就不該帶上他。隻不過,武宇那四個人是合格的打手,打探消息還馬虎,但不能提供什麽有參考性的建議,喜兒年紀還小,頂多就隻能勝任一些家務瑣事。在這種人手緊缺的時刻,她唯有忽略陳珞那張俊臉的巨大殺傷力,結果麻煩終於上身了!

一個門被堵,南市卻還有八個門,因此淩波原本並不擔心。然而,當她拽著陳珞隨著擁擠的人群好容易抵達了一個門前,看到的卻是一群虎視眈眈的家奴堵在那裏的時候,她頓時感到心頭咯噔一下。就算長寧公主是金枝玉葉,但真要堵死了南市,亦會遭到各方麵的強烈反應,那位公主是氣糊塗了還是忘乎所以了?

她心中忽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念頭一動便不可收拾。這些天四處跑的結果是記住了不少人的住處,如果她沒有記錯,張柬之和桓彥範都住在陶化坊,這建春門大街乃是他們從宮中回家的必經之道,算算時間,似乎再捱上半個多時辰,那兩個人就會和正堵在建春門大街的長寧公主撞在一起。

自打剛剛求救之後,陳珞就再沒有說一句話。此時,披風罩頭的他悄悄抬頭往外望去,麵上僅餘的一絲血色也全都消失了。他怎麽會想到自己居然倒黴到撞上長寧公主的車駕,也沒有料到對方竟然隻是在看了一眼之後便一路追到此地,更沒有料到那位公主居然會這般興師動眾。衝動和絕望一瞬間交織在一起,他猛地想要拽下那披風,誰料一抬頭就被人死死抓住了。

“你想要幹什麽?”淩波一直都在注意陳珞的舉動,這時便恰到好處地阻止了他,“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不是區區一個你站出去就能夠解決的。這洛陽的王法雖然形同虛設,但還不至於連一個出頭的人都沒有,更何況長寧公主親自堵在建春門大街這條要道上!”

說到這裏,她也不管陳珞是否聽明白了,轉身就從人群中退了出來。一回頭見陳珞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她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朝芙蓉館的方向走去。她記得芙蓉館臨近建春門大街,裏頭有一幢兩層小樓,若是在那上頭,興許能夠看到待會的精彩一幕。

正如淩波預料的那樣,雖說芙蓉館的主人孟胖子這一天不在,但從上到下的人居然依舊記得她,風韻十足的萬芳甚至親自將她帶到了地頭,奉上茶之後,她還在陳珞身上來來回回肆無忌憚地掃了一陣,最後在淩波的冷眼下方才不情不願地離去。

直到確定人走了,淩波方才來到窗前,把窗戶打開了一小條縫隙。

建春門大街赫然有七十五步寬,長寧公主雖然率人堵住了南市大門,但並沒有阻止其他人在這寬闊的大街上通行。隻不過,是人都有看熱鬧的心理,遠遠近近圍觀的百姓已經有數百人,清一色的中老年,年輕的男子一個都沒有。

此時已經是官員下朝時分,從她這個角度甚至能看到不少穿緋著紫的身影,隻不過,那些人在看見了這邊的光景之後,幾乎無一例外地選擇了繞道。在繞道的人數增加到了第十七個之後,她終於等到了那兩個聯袂而來的紫衣人。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隻看那兩人在看到這裏的情形之後不閃不避,甚至帶著隨從徑直往南中門走來,她便知道,那絕對是張柬之桓彥範無疑。

站在武家人的立場,她對張柬之桓彥範那五個人自然不會產生什麽好感。可這個時候看到那白發蒼蒼的張柬之憤而上前,指著長寧公主的鼻子似乎在指責什麽,她仍然生出了些許敬意。就算其中隻有一小半是為了體恤百姓,那也已經足夠了。所以,當瞧見長寧公主似乎滿心不甘地帶著人離去時,她更是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這一聲歎息之後,她背後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想不到,像那樣飛揚跋扈的公主還是有人可治的。”

淩波回轉頭盯著麵色蒼白的陳珞,半晌冷笑了一聲:“你錯了,隻要陛下在位一日,頂多申斥長寧公主幾句罷了,誰人能治她?須知王法便是天子所定,有幾個天子會因為不相幹的事責罰自己的親生女兒?別看張相公和桓相公剛剛得到了人心,得到了讚譽,可宰相終究是外人,明君也許會因此欣喜宰相賢明,但當今陛下決計不會。”

興許,這件事還會成為壓彎皇帝李顯心中那杆秤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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